唐灵用尽全力,跟着他跳了十三遍,体力实在吃不消。
她狼狈地坐在地板上,头发蓬乱,脸色惨白,手撑在身后,肩膀垮着。
金玄则蹲在她的斜前方,捏着录像机,脸不红气不喘,专心地看着回放,用冷冰的首尔话跟她说:“这里,你错拍了,后面两个拍也没跟上,还有,表情有问题,嘴张得太大,镜头扑捉到会很丑。”
“……”
唐灵心说,那是,我两个鼻孔喘不过来气,可不得用嘴换气。
金玄二倍速看完视频,把录像机安回支架,走到音响旁,扭动开关,“再来一遍,记得别错拍。”
唐灵:“…”
前奏倒计时五秒,金玄回过身,唐灵还坐在地上,头枕在膝盖上,大冬天的,室内虽说开了空调,她额角的汗液还是打湿了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像在被病痛折磨。
金玄看了她一会,回身关了音乐,“休息五分钟。”
唐灵听到这句话,直接睡在地板上,涣散的瞳孔无力地瞅着天花板,大口喘息不止。
金玄拿了瓶水立在她手边,盘腿坐下,“体力太差,表情管理不过关,舞蹈也跟不上,你怎么进出道组的。”
句句都砍在她命门上。
唐灵安息地合上了眼。
韩国前后辈阶级分明,且不论,金玄是她的大前辈,又刚认识,于礼数,她不应该回怼,就算抛开身份不说,他讲的其实也没错…
因为体力差,所以很容易累,一累就会顾不上表情管理,舞蹈动作也会错拍。
体力,就是唐灵的致命弱点,是所有舞台失误的罪恶源泉。
“长得好看?”金玄不带感情的问。
唐灵眼皮慢慢掀开,瞳孔偏移,瞅到他耳朵上的金属吊坠。
心说,老大哥,你终于说了句让人心里舒坦点儿的话。
她挣扎着坐起来,膝盖曲着,手掌捏着发涨的小腿揉,面不改色地回答他:“有这种可能。”
金玄笑了笑,唐灵觉得他笑得好不屑。
“可是,我不会连续跳十三次的,没有哪个舞台需要这么多体力。”
金玄:“有。”
唐灵:“?”
金玄:“录mv,综艺,开演唱会,就算不用同一只舞跳十三遍,需要的体力也不比这少。”
唐灵:“…”
金玄:“日常训练不够,你可以去跑步。还有,做为一个要出现在镜头里的人,你太瘦了。”
唐灵正色道:“我吃不胖。”
金玄愣了几秒,“那你跑步吧,反正身体不行,当不了唱跳偶像。”
唐灵:“…”
——
从那之后,唐灵不仅跟着公司的安排紧锣密鼓的训练,只要有空,就会跑步,运动。
歌谣舞台开始前一天的彩排阶段,金玄的单人舞台被放在了开场。
虽是彩排,一切也都照正常舞台进行,主持环节,摄像机,音乐,灯光。
唐灵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跟在金玄身后上了舞台,头顶的灯还没亮,下面也黑黢黢的。
她站在他身边,摆好姿势。耳返里在倒计时,她心脏跟节拍器一起,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吃力。
脑子混沌,耳朵里渐渐传来杂音,不是韩语,而是她几年未说的,既陌生又熟悉的中文,起初她听不清是什么内容,后来,灯火亮起,她眼睛扫到观众席上。
那些声音刹那之间,像戳破一层窗户纸,变得无比清晰,刺痛她的鼓膜。
“恶心…麻烦快点封杀她好吗?”
“这种人为什么配做爱豆啊…”
“退圈,退赛!”
“十六岁的开房女。”
“下台,下台,下台!!”
“……”
“……”
这些声音干扰着她的听觉,视觉,神经,动作,让她在如此重要的舞台彩排中不断的失误。
她眼神错乱恍惚,舌根像被泡在血里,有种浓浓的腥甜的锈味,耳返里的音乐诡异地扭曲变形。
彩排舞台结束后。
唐灵脚步虚浮,前脚刚回到休息室,舞台导演组的人就来找他们讨论方才的表现。
“伴舞失误太多了,金玄。”导演担心地说。
金玄拧着水瓶盖,侧身看着前面的大镜子,“还有一次彩排对嘛?”
导演:“嗯,整体彩排还有一次,就在明天开拍前。单个舞台彩排,需要的话,也可以练两三遍。”
金玄瞥了眼在位子上失神的唐灵,和导演说,“我跟她聊一下,要是不行,看能不能换成我一个人。”
导演:“…好的,那我先走了,下一次彩排,我会叫工作人员通知。”
说完,导演离开了休息室。房间内静得可怕。
在唐灵和金玄相处的这短短几天,她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完美主义,一丝不苟,直白坦荡,冷漠却强大。
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上去想,自己在舞台上生出那些幻觉幻听的缘由,她满脑子全部在想,接下来的舞台该怎么办,如果还是跟上回一样,金玄肯定要骂死她…
然而,金玄没有发火,他转动椅子,看向唐灵,很平静地说:“解释一下,为什么发挥失常。”
唐灵:“…”
她不敢说,自己刚才有点幻听和幻视,并且心跳紊乱,呼吸艰难…
因为这种形似ptsd的病症,一旦被公司知道,她将永远失去出道的可能。
事实上,这也是她一次发现,再次踏上舞台的自己会出现这些不适反应。
那场风波在她身上留下的,切实的后遗症,在她曾坠落的案发地——舞台,再次发作了。
金玄看她不说话,静了几秒,“明天的彩排还这样,你就退出舞台,而且,我会和公司说。”
唐灵瞳孔一滞,压着惶然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可金玄不是刺铭,也不是她的美颜奴隶,一切阻碍公司发展的隐患,他都不可能心软。
他漠然地看她一眼,越过她,径直走出了休息室。
——
深夜。
唐灵回到公司宿舍,练习舞蹈动作之于她已经不重要了,关键的是精神问题该如何解决,她一上舞台,从前的那种兴奋,激动,狂喜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杂乱聒噪的悲鸣与指责。
唐灵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比渺茫更可怕的情绪是绝望。
她不敢想,如果真的有应激反应,别说这一次舞台她去不了,她根本不可能出道,公司不会耐心的等待她好,他们只会直接劝退她,再毫不留情的换一个新人。
三年,已经三年了。
唐灵手指尖在颤抖,两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冷汗从头皮直往外钻。
她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睡前的最后的一秒钟都在想,要怎么去催眠自己,把舞台当作愉悦的享受,而不是挨刀的刑场。
……
良久,她闭上眼,
身体像进入了湿凉漆黑的乌云中。云里是一座城市,老旧矮小,巷道窄瘦弯曲。
视野一直很模糊。
她凭着记忆走到了一栋楼前,白漆,红色印刷大字,写着厚德载物四个字,是他们的校训。
她推开一扇门,内里的场景从教室,忽然扭曲变形成一间密闭狭小的房间。
墙面纯黑无窗,只有一张黑色的床。
一个男生坐在床边,腰微微弓着,头颅低垂,一动不动,气质又颓又冷。
“…”
“你能原谅我吗?”
不知道从何处发出的声音,她的手指摸到自己冰冷的泪。
男生依旧没动,像失去听觉的死去的人体标本。
房间里好安静,没有人吵。
鲜活慵懒的音乐忽地在死寂的房间里诡异的响起。
她像中了蛊,跟着音乐,慢慢地慢慢地,忘乎所以地摇动腰肢,鲜红色裙摆一浪一浪,露出一截雪白柔韧的细腿。
她像童话里穿上红舞鞋的女孩,跳得发了疯。
她两手搭到他的肩膀上,手从他侧颈下滑。
她不自觉摆动着腰肢,俯身去舔他平直凉薄的唇线,蛰伏不动的喉结。
直到梦的尽头逼近。
“刺铭。”
白光一瞬间刺痛虹膜。
她醒来了。
——
距离年末大赏的舞台还有八个钟头,临上台彩排前的二十分钟。
唐灵用筷子戳着饭盒,听歌发呆,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进去。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金玄在化妆室那边做好造型,走了进来,坐在后面的小沙发上。
唐灵从面前的镜子偷偷瞄他的脸色。
金玄正巧抬头,和她的视线迎面撞上,还是那副冰山冷脸,好似关切的问:“怎么样,舞台的事?”
唐灵:“…”
不怎么样,不仅没解决,还心情极好的做了个春梦。
金玄:“心理障碍趁早去看医生。”
唐灵:“我有看医生的机会吗?”
你不是都说了,今天跳不成,就直接告诉公司。你以为我这种小练习生,能跟你这种出道的大腕比?
对你,公司会花钱给治,对我,只会说滚。
金玄:“我去查了一下,你在国内似乎也上过舞台,那时候不会这样。昨天到底是精神问题,还是身体问题,是长期的疾病,还是一时偶然发作,我希望你都跟我说清楚。”
他说了这么多话,就像可以帮她解决一样,而不是冷冷地撇一句,“我会告诉公司”,如同下了一份死刑状给她。
唐灵咽了下口水,心里想着,也许金玄是可以说通的人。
她安静了一会后,断续地坦白,“我昨天是…有点幻听,然后脑袋很晕眩,心脏出奇的快,呼吸也很乱,有的地方还会痛,胸口,肋骨…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金玄的脑袋往后仰了下,思量一二,回:“看你有没有跟舞台相关的阴影,如果有,可能是应激反应,如果没有,那也许是恐慌症…”
“前者是长期,特定的情况下会发作,后者的话看心态和精神状况,我不是专业的,但有朋友分别得过以上两种病。”
唐灵:“那我可能是前者。”
金玄看着她:“…”
心道,有点麻烦。
唐灵:“你朋友现在怎么样,好了吗?”
金玄点头,“好了,很多年前的事了。”
唐灵:“那他们是吃药,还是…”
金玄:“你可以吃药,加上,一直站在舞台上,反复对抗那种情绪,或者催眠自己,台下是你的偶像,或是情人。”
唐灵:“……”
金玄:“这是个好办法,把摄像头当成是爱人的眼睛,他很高冷,没有人类的感情,你要用尽全力,才能勾引到他。”
“这样转换一下注意力,把焦点放在,我怎么能跳得更魅惑,而不是,我从前站在这里,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唐灵盯着他,默默不语。
昨晚上,那场模糊梦境带给她的愉悦,安全,与成就感,在此刻变得无比厚实。
仿佛在告知她,你就是为“展现美丽与魅惑”而生的人。
手机铃声响起。
金玄接起来,是导演组在cue他们准备上场。
他放了电话,站在打开半扇的门前,背对她说:“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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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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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f公司,高层接待室。
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占满一面墙,将首尔和煦清爽的阳光搬运进屋。室内的布置简洁利落,米白色调为主,环形的长桌,超大尺寸的幕布投屏。
三杯咖啡摆在桌上,冒着丝丝寥寥的白雾气。
全社长坐在环形桌最顶角处,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有点发胖,穿着普通的黑夹克,灰色的衬衣,面容平庸,看起来像很平易近人。他以前也是搞音乐的人,所以不喜欢西装革履,精修细磨。
身后站着一位随从翻译,女性,二十出头。
社长看看手里的文件。再转头看着从df公司前线退下来的金牌制曲家,金玄。
后者敏锐地抓住了社长的顾忌点,语气自如地和这位来谈共赢的刺老板说道:“合作当然是可以,但公司的总部在韩国,练习生的训练基地也在这里,如果想在中国开分部,让已经出道的女团有更广的发展空间,那这些训练团队要怎么办?如果去分部,后续的新人培养要…”
刻意的停顿,指明问题所在。翻译小姐意识到,他话已经说完,于是便用还不太熟练的中文,一一翻译出来。
刺铭也理解他的问题。
起初,他只是想做投资方,在某项切实的工作中和唐灵能有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
可这种零碎的相处时间到底是太短,太仓促。他开始思考,如果能把唐灵的常驻地搬回中国,这样即使不借工作之名,也能时常见面。
最关键的一步就在于,怎么样说服df公司和他合作。
刺铭:“据我所知,她们除了打歌期需要进行高强度的练习,其他时间应该是不需要的,所以你们的训练团队不用动,打歌期就照原先的走。”
刺铭:“非活动期可以待在分部,中国的市场大,品牌活动也多。公司,设备,场地,住宿,这些我都会做好。”
在韩国出道的团队,以别国为主要活动地安设小分队的情况也不少见。
但一般都是所属公司自行安排,很少有别的公司以这种方式谈合作。
这无异于赞助了他们一个免费的活动基地,供她们在海外进行自由且长期的活动,
前提是,如果这位年轻老板没有私心的话。
全社长手放在咖啡杯上,厚粗的指腹贴着杯面一下一下敲,“资金怎么算?”
刺铭:“分部活动期挣的钱,我取一成。”
要不是之前有演唱会的合作在先,这个令人心动的分成方式,全社长绝对以为自己撞上骗子了。
“…”
“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开会再细聊一下…”
金玄和社长交换眼神后,说道,并看着刺铭,这是个十分年轻俊帅的中国男人,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懒倚靠着椅子背,姿态松弛泰然,仿佛一点不关心这桩生意能为他带来多少利益。
而只是,图一个结果,一个会人让他满意且愉悦的结果。
金玄没忍住,“刺先生,问一句题外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刺铭笑了笑:“追星嘛。”
金玄:“……”
trigger是df公司时隔几年才推的新女团,是公司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与时间才打造出来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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