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风烈提剑相向,在烈焰中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
他带着近乎蚀骨的快意与恶意,将那句话掷在了掌门的脸上。
他说:“对吧,父亲?”
在烈焰与死寂的尽头,须发皆白的老人独自伫立着,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火光中,他缓缓抬起手来,拔出了自己的剑。
“让你活下来,是我的过错。”老人平静道,“破坏归墟大阵,屠杀灵山满门,今日更是意欲血洗昆仑墟,与整个修真界为敌……我不会让你一错再错,殷风烈。”
这是白飞鸿第一次看到掌门的剑,清光濯濯,剑意森森,蕴藏着令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为之胆寒的磅礴灵力。
那便是当今修真界最为年长之人,也是千年来正道的中流砥柱的力量。这柄剑一度杀死过上一任的魔尊,击退过各方来袭的魔族,守卫整个修真界至今。
――这也是当世唯一一把,修到了化境的无情之剑。
仿佛岁月本身积淀其中一般,掌门挥动手中之剑,只一剑,便令天地变色。
白飞鸿等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尽数被移到了长留之山门外。
九九八十一道山门,再次在他们面前轰然关闭。
――长留之山是昆仑墟的第一道防线,历代掌门从未有过畏战之人。
在几乎要燃尽一切的红莲烈火之前,掌门平静地提起了自己的剑。
不知为何,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心却依旧的平静,如同死水,如同深渊。
他只是想,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就像卓空群曾经无数次模糊预感到的那样,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回来讨回这笔血债了。
也是,他终究是那个人的儿子,也如她一般重情重义。
他们妖族的爱恨都来得格外纯粹,不容一丝模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向来如此。
而他饮鸩止渴这么多年的报应,也终究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活生生的,不容置疑的,要向他来讨还过往的血债了。
“你我的恩怨,便在今日了结罢。”
他说。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章(修)
第一百七十章
长留之山的重重山门紧闭之时, 白飞鸿背对着所有人,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来。
青女剑铮然出鞘,那锐响惊醒了原本正抱着常晏晏发呆的林宝婺, 她连忙将常晏晏交给书阁里的医修弟子, 快步走上前去, 试图拉住白飞鸿的衣袖。
“你打算干什么?”
白飞鸿没有回答, 只是将原本抵住云梦泽心口的手撤开,回春诀的灵光在他胸前的巨大破洞处闪耀, 和竭尽全力跳动的龙之心脏一起, 维持着他的生命。
她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咽下涌到喉头的血腥味――无论如何,一日之内如此过量地使用回春诀,对已经改修无情道的她都太过了,更何况是道心不稳的现在。
她只是站在这里,都感觉自己的灵府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花非花就是殷风烈。
这个事实给她的冲击, 或许比旁人所能想到的更多。
然而, 白飞鸿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没有让一丝一毫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只是平静地――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调开口了。
“照顾好阿泽。”她对林宝婺说。
而后, 她抬起了青女剑, 不顾几乎要撕裂灵府的痛楚, 强行凝聚起全部的灵力,灌注在剑身之上。
如此磅礴的灵力,令青女剑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细微的破碎声连绵响起,有如冰裂之声。
“对不住。”白飞鸿在心中向青女剑道歉, “只一下就好了。”
青女剑嗡鸣一声,似是应允。
白飞鸿闭目凝神, 下一刻,随着一声厉喝,无数剑光冲天而起!
剑气如虹,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以轰雷之势,轰然而落,生生将正袭向昆仑墟的妖族击毙于剑光之下!
六峰十二楼,皆为剑光所洗,昆仑墟的压力骤然为之一轻,众多子弟抬起头来,似乎是在分辨这雷霆一击究竟来自何方。直到有年轻的弟子回过神来,喃喃报出了白飞鸿的名字。
“是白师姐――”
“是飞鸿师姐的剑意!”
在昆仑墟的弟子为之群情振奋,诸多妖族为之心惊胆寒之时,林宝婺却清楚地看到,有一行鲜血从白飞鸿的嘴角无声滑下,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拭去了。
林宝婺看得出,方才那一击,何止是伤及肺腑――白飞鸿在那一剑之后,简直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道心动摇而又灵力折损的情况下,还使出那样一击,岂止是勉强,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林宝婺眼睁睁地看着冰霜沿着白飞鸿的领口一路上攀,冻住了她小半张脸――那正是无情道的灵力反噬的征兆。
白飞鸿闭了闭眼,在其他人看过来之前转过身去,向着长留之山封闭的殿门迈步,只留给众人一个坚定的背影。
与林宝婺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启唇,在林宝婺的耳边留下一句带着霜雪气息的低语。
“余下的就交给你了。”
“等等、你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宝婺看着她踏上石阶,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该不会想去参战吧?长留山门一旦关闭,不到敌人战死就绝不会再开启的!你该不是要硬闯吧?你疯了吗?”
林宝婺快步走到白飞鸿面前,试图让她冷静一点。
“那家伙就交给掌门去对付,掌门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怎么可能输给那种毛头小子,我们守好昆仑墟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她伸手把住白飞鸿的肩,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现在不能妄动灵力,擅闯山门是想也折在这里吗――”
林宝婺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白飞鸿的表情。
“谢谢你,宝婺。”
白飞鸿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却让林宝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白飞鸿再度迈步,与她擦身而过。
“如果我没能出来,便要靠你了。”
林宝婺听见她这样说。
与此同时,惊雷般的剑气骤然响彻天地,顷刻之间便轰穿了前十道山门!
滚滚硝烟之中,白飞鸿背对着所有人,再度在剑锋之上积聚起浑厚灵力。
第二剑破空挥下,发出了比上一剑更为刺耳的轰鸣。
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她都要进入大殿。
鲜血再度从她的唇边滑下,细细一道殷红,像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灵府之中传来不堪重负的悲鸣,白飞鸿却全然不顾,只是将灵力一次又一次地凝聚在手中。
虽然所有人都相信掌门一定能赢过殷风烈,但白飞鸿知道前世的结局。
即使没有看到那个过程,她也知道――上一世,掌门最终死在了殷风烈的手中。
而且――
她握紧了青女剑。不平静的心绪带起不平静的剑气,震得剑身阵阵嗡鸣。
――她一定要亲自冲到那个男人面前,用自己的剑问出一句“为什么”。
手臂的经脉传来破碎的剧痛,血珠一滴一滴,争先恐后地沿着手腕滴落而下,白飞鸿却全然不顾,只是面无表情地又一次举起了青女剑。
灵气重重撞击在剩余的山门之上,发出咆哮般的巨响!
……
与此同时。
长留之山,大殿之内,已是一派废墟景象。
在废墟之上,两道身影一触既分,惊人的灵力与妖气回荡在被结界所封闭的空间中,几乎能令任何一个迈入其中的修真者当场经脉碎裂。
在短短的瞬息之间,一老一少已经交战了十几个来回。正殿已在他们的厮杀之中被破坏殆尽,他们一个是正道魁首,一个是新任妖皇,每一击都如同天灾一般,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撕得粉碎。
又是一道妖火与剑锋的交击,两人同时落在废墟的两端,遥遥相对。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不少伤口,一时居然是平局之相。
卓空群站在沟壑的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殷风烈。
他们师徒已有多年未曾相见,再见面之时,便已是你死我活之时。
“你涅了几次?”他忽然问。
“谁知道?反正我从第一百次的时候起就没再数了。”
殷风烈正提着剑,对着掌门冷笑。
“想杀你这种老怪物,不舍得下血本怎么行?”他微微眯起眼来,唇边笑意更甚,“我居然还活着,一定让你失望了吧?”
“……在看到你的魂灯熄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卓空群微微阖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如铁一般的平静,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不像是在与一个故人也是一个死敌对话,而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一个事实。
“你们朱雀妖族乃是凤凰的后裔,濒死之时也是涅磐之时,而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绝无可能死在随便一个魔修手中。那时我便已知道,这只是你脱离昆仑墟的手段――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潜入昆仑墟,还是以这样一个身份――这不像你,殷风烈。”
“你当老子愿意?”殷风烈冷笑,“如果不是为了归墟的方位,如果不是为了破这个该死的护山大阵――你以为我还会回到这里?”
卓空群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一颔首,像是明白了什么。
“是你袭击了闻人歌。”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昆仑六峰便是护山大阵的枢纽,六峰峰主肩负看护阵眼之责,所以你才会杀他。”
“谁让他要出现在那里。”殷风烈无声地咬紧了牙关,“是他自己不走运,怪不得我。”
白飞鸿闯进大殿之时,听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是他自己不走运。
意识在这一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剑已与他的剑撞在了一起,交错出无比刺耳的悲鸣之声。青女剑几乎无法承受她磅礴而出的灵力,发出了有如嘶喊一般的哀鸣。
耳膜里充斥着轰鸣的血流声,白飞鸿几乎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感觉喉咙中充满了浓烈的血腥之气。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流血,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只问了两个字。
“是你?”
猩红覆盖了她全部的视野,令白飞鸿一时也无法看清,殷风烈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她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是,声音却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清晰到每一个字都能刺入她的骨髓,把她的血液也凝结成冰。
他也只说了两个字。
他说:“是我。”
白飞鸿想要发笑,然后喉咙间发出的,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怪异的声音。像是尖叫,又像是哭泣一般的笑声,断断续续,几乎撕裂了脏腑。
“威胁晏晏陷害阿泽的也是你。”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我。”他说。
“从在问心路上遇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在骗我了,对吗。”
“对。”
“花非花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是吗?”
“他存在过,但你认识的那个花非花并不存在。”
“我们在岭南道花家见过的那个管家,才是真正的花非花,你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份,因为想要混入昆仑墟,总要有一个对得上的出身,对吗?”
“对。”
话说到这里,一切也都明白了。
白飞鸿想要大笑,但不知为什么,发出的却只是一串颤抖的喉音。她这才发觉自己颤抖得这样厉害,厉害到几乎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你又一次骗了我。”她说。
殷风烈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缓缓地点了头。
“对。”他说。
白飞鸿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无论是外界的声音,还是她自己的血流,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谁知道呢,她对时间的感觉也一起消失了――她才终于极为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只觉得冷。
深深的、深深的、见不到底的冷。
――死一般的冷。
于是最后,从她唇间吐出的,只有那冰冷的三个字――
“为什么?”她问。
然后,白飞鸿看见殷风烈笑了。
她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在他还是殷风烈的时候,他会爽朗的大笑、安慰的苦笑、开朗的微笑……却不会这样笑;在他变成花非花之后,她见过他妖艳的假笑、讥讽的冷笑、无笑意的嗤笑……但从没见过这样的笑。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笑过。
那是一个血色的笑,夹杂着她所见过的最为浓烈的憎恨、疯狂与绝望……那笑撕裂了他的脸,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了他整张脸。
“你问我为什么?”
殷风烈笑得几近窒息,接着他猛然回过头去,拔剑对准了卓空群,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
“不如你来回答她怎么样,父亲?”他笑着说,“你究竟对我娘做了什么,又对我做了什么?”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让我想想, 这个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殷风烈逼视掌门,面上的笑意更为尖锐。
“不如就从人族与妖族为何开战讲起?说啊,老头子, 说说一千二百年前希夷是怎么告诉你们的, 你们又是怎么做的――说啊!”
卓空群闭上了眼睛。
而白飞鸿在这一瞬间, 脑海中骤然掠过了一个念头。
一千二百年前, 希夷弃绝人世。
妖族与人族持续了一千年的战争。
也正是一千二百年前,神女巫真叛离灵山, 大悲和尚杀生入魔, 本不该出现的死魔诞生于人世……
所有的事情, 都发生在千年之前。
因为是太过遥远的往事――距离她出生也超过千年之久的过去――所以她从来没有将这些事情与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
可如果……过去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过去呢?
“你说不出来是吗?”见卓空群只是沉默,殷风烈尖锐地冷笑了一声,“那我来替你说。”
他说:“一千二百年前,天问君希夷,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灵, 自灵山下达了一道神谕。”
一千二百年前, 那最后的神灵离开了自己的住所,踏入了灵力稀薄有如剧毒的尘世, 只为了向世间的生灵传达他所预见的危机。
“白帝遗泽将尽, 灭世浩劫已近。”
殷风烈缓缓念出那道神谕, 面上冷笑更甚。
“希夷原本是想促成当时已经矛盾重重的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合作,他本以为,在更大的危机之前, 人族与妖族会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但他没有想到,这却成了人族与妖族千年厮杀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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