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光最是明媚,落在湖面上,如洒下星星点点的碎金,映着一树树的桃花,深深浅浅,如云霞漂浮在水中。
周尘离开后,沈青黎没急着走,闲适地坐在水边,一边托腮品茶,一边看柳枝轻拂水面,荡开水中的花影。
玥娘从她身后进来,慵懒地靠坐在栏杆旁:“刚得到消息,半个时辰前,陛下封永安侯的嫡次女为永安郡主。”
以平妻的身份入府还不够,还要给一个郡主的封号,如此抬举,晋元帝是真的很看得起她。
沈青黎手指轻点着脸颊,唇边笑意明灿,在花树湖景的映衬下,愈发娇美动人。
“寄以厚望,挺好。”
打脸时,才更响,更衬得晋元帝像一个跳梁的小丑。
那一双杏眸亮晶晶的,比春日还耀眼。
玥娘见了,心底的担忧褪去。
晋元帝这次怕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忍不住笑起来:“玥娘祝王妃玩得开心。”
“会的。”沈青黎笑眯眯道。
她都开始期待明日的宫宴了。
两人性情相投,说起话来,都忘了时辰。
春风微动,水上金光绚烂,已至黄昏,闭门鼓一声接一声。
沈青黎看着天边瑰丽的晚云,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日后得了闲,再来叨扰玥娘,玥娘可不许嫌我烦。”
玥娘眼角眉梢俱是风情,嫣然笑道:“有王妃这么美的美人儿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边说着话,边出了后园,沈青黎从后门坐着马车离开。
驶过长长的巷子,便是热闹繁华的长街。
街上马车往来不绝,车夫驾着马车缓缓朝前走着,冷不防被人重重一撞。
沈青黎被撞得身子一晃,险些磕到车璧。
车夫拉紧缰绳,迫使马车停下。
他回头,询问道:“主子,你没事吧?”
萧家行事向来低调,大街上都是人,车夫没有点破沈青黎的身份。
“我没事,”沈青黎说道,“怎么回事?”
第227章 山鸡就是山鸡
“后面的马车......”
车夫声音刚起,就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气势汹汹地喝骂道:“哪来的贱民,没长眼睛吗?敢挡我们郡主的道!还不快让开!要是误了我们郡主回府,你担待得起吗?”
车夫握着缰绳,脸色发冷:“你们从后面突然挤进来,惊扰了马匹,险些伤了我家主子,不道歉也就算了,还口出恶言!”
“那又如何?”小厮目光扫过萧家马车时,带着轻蔑,“区区一介贱民,也敢挡在贵人面前,没治你们的罪,已经是我们郡主心善,还想我们道歉,谁给你们的脸?”
马车黑漆漆的,看起来很寻常,却是用沉香木所制。
沉香木比金子还贵,可惜,永安侯府早就没落了,赶马车的小厮有眼不识金镶玉,只当沈青黎是什么小门小户。
又见车夫须发皆白,年岁颇大,神情更加跋扈:“我们郡主可是陛下亲封的永安郡主,你家主子给她提鞋都不配,还不赶紧滚开!”
一旁围观的百姓,有热心肠的,扯着车夫的袖子,好心劝道:“这些权贵向来霸道,没什么道理可讲,碰上了,只能自认倒霉,老伯,你家主子若是无事,还是赶紧把马车往边上赶,别挡了贵人的道。”
晋元帝有意让永安郡主给王爷做妾,王妃一个正妃,给她让道,颜面何在?
“什么狗屁郡主,空有封号,没有食邑,品阶还没老子高,还想我家主子给她让道,她也配?”
车夫可不是寻常人,他姓郑,是萧宴玄父亲身边的副将,立过不少战功,是玄甲军退下来的老将。
因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萧宴玄让他在府中颐养天年,但他闲不住,平常就给两人赶车。
小厮原以为对方必然灰溜溜地让开道来,谁知非但堵着不动,竟还口出狂言。
品阶比永安郡主还要高的,必然是三品以上,哪个重臣会沦落到给人赶车?
小厮笃定郑伯是虚张声势,凶恶道:“好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家郡主可是陛下亲封的,你敢侮辱......”
萧家行事虽然低调,但护短,小厮先前羞辱沈青黎的时候,郑伯就想抽他。
听他还在那狐假虎威,不等他把话说完,郑伯已经飞身过去,一鞭子打在小厮的脸上,将他抽翻在地。
小厮脸上霎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他惨叫一声,捂着嘴在地上打滚哀嚎。
然而,这还不算完。
郑伯手中的鞭子再次扬起,灌入内力,一鞭子便把马车抽得四分五裂。
马儿受了惊吓,前蹄高高扬起,永安郡主惨叫着摔下马车,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仪态尽失,哪还有半点的高贵。
大街上风烟俱静。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可是陛下今日刚封的永安郡主!
永安侯府嫡出的二小姐!
他就不怕永安侯府问罪吗?
郑伯目光冷漠且厌恶,看永安郡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脏东西:“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还是一只山鸡。”
永安郡主一口血差点呕出来,“山鸡”两个字,狠狠刺痛了她。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她最风光的时候,竟当着满大街百姓的面,摔了个狗吃屎。
这事,不出半日,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
她丢不起这个人!
她恨不得将郑伯千刀万剐,却没有气得失去理智。
在被丫环仆妇扶起来之后,义正言辞地高声说道:“本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你敢藐视皇家威严,来人,把这个目无尊法的罪奴押到京兆府!”
这个永安郡主丢尽颜面之后,还能如此冷静,难怪晋元帝会挑中她。
车厢里,沈青黎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就听外面郑伯冷笑道:“叫武璋过来,老夫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抓老夫!”
永安郡主听他直呼京兆府尹的名讳,心中咯噔了一下,又想起刚才他说自己的品阶在她之上,莫非,这个衣着寻常的老头,真是三品以上的大臣?
可一个大臣,怎么会甘愿做一个低贱的车夫?
永安郡主心中思绪百转,眼波流转,落在马车之上。
她没认出沉香木,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车帘上时,瞳孔紧紧一缩。
那是云鲛纱!
是御赐之物!
皇亲国戚都不一定能拥有一匹,这人竟然拿来做车帘!
永安郡主惊得呼吸都要停了。
马车之中的人,绝对不是她能得罪的,可偏偏把人得罪狠了。
她连忙上前,对着马车,敛衽行了个大礼t:“是我府中的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敢问贵人......”
“你不配知道我家主子的名讳,”郑伯冷冷地打断她,“永安郡主真是好威风,今日刚刚得封,就纵容府中下人仗势欺人,还拿皇权压人,这事,老夫记下了。”
永安郡主没有想到,她姿态都放得这么低了,对方还不依不饶。
“误会,都是误会......”
“你府中下人一口一口贱民,嚣张至极,满街百姓都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不是误会,老夫虽久不在朝中行走,但御史台还是认识那么两三个人的。”
永安郡主脸色大变。
她刚刚得封,就被御史弹劾,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是被人抓到这一点,坏了陛下的筹谋......
永安郡主浑身颤了一下。
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平息此事,就听到马车里传出一声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声音泠泠如碎玉落盘,令人如沐春风。
沈青黎甚少在外走动,永安郡主从未见过她,听不出她的声音,但仍让永安郡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既非凤凰,郑伯何须与她计较,满长安谁不知道永安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得势,也不过是棋子正当用,横竖也就这一两日了,郑伯要找,该找罪魁祸首。”
这话,百姓听得云里雾里。
永安郡主却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听话中之意,对方显然知道陛下的谋算。
可是,什么叫横竖也就这一两日了?
还有,罪魁祸首,她指的是谁?
陛下吗?
她竟然要找言官弹劾陛下,她疯了吗?
第225章 示好还是挑衅
永安郡主的心神都震住了。
她一边猜测沈青黎的身份,一边脑子里快速地闪过最顶级的几个世家的女眷。
但奈何,以她的身份,压根够不上那些人。
想了一圈,也没能对上号。
她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此事是我御下不严,还请贵人高抬贵手,改日定登门赔罪。”
沈青黎轻笑:“永安郡主还不明白吗?一颗棋子,是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的。”
永安郡主瞳孔微颤,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难道,难道贵人真要......”她脸色愈发煞白,带着惊惶,“贵人三思啊。”
“三思?”一道散漫的声音倏地传来。
暮色下,青年面容俊美如玉,身姿挺拔,驱马而来。
宴王爷?
永安郡主目光都移不开了,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玄甲军凯旋那日,她看到萧宴玄的第一眼,春心就动了。
晋元帝选中她,以平妻之礼嫁萧宴玄为侧妃,她整个人都犹如飘在云端,畅想着两人的洞房花烛,举案齐眉。
然而,萧宴玄的眼中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陛下亲封的郡主?”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永安郡主,眸光漫不经心地一瞥,便给人一种很深的压迫感,“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敢对我萧家指手画脚!”
永安郡主的封号,看着风光,但在萧家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永安郡主被萧宴玄身上的威仪震慑到,竭力稳住心神,露出崇拜又倾慕的眼神:“萧家上下忠肝义胆,护卫大晋,护卫百姓,臣女敬慕还来不及,怎么敢不敬?臣女......”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顿住,目光僵硬地转向那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莫非是宴王妃?
怎么会是宴王妃?
王妃出行,怎么会如此低调?
晚风拂过,吹动车帘。
帘后探出一只手,那手漂亮修长,比玉还要莹白。
车帘被掀开时,露出一张昳丽明艳的容颜,她笑起来,满城春光都黯然失色。
沈青黎微扬着小脸,问萧宴玄:“王爷今日怎这般早回来?”
浑身的冷漠瞬间褪去,萧宴玄策马来到马车旁,幽邃的黑眸里泛着温柔之色,笑道:“回来陪阿黎一起用完膳,我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自然要多抽空陪你。”
沈青黎眼里似蕴着春光,笑颜明灿:“那我们回家吧。”
萧宴玄伸手,将她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指腹还亲昵地摩挲了一下:“好,回家,我给阿黎熬鱼片粥。”
“我不想喝粥。”
“阿黎想吃什么?”
“吃面。”
“鸡汤面,好不好?”
“王爷会吗?”
“我会的可多了。”
沈青黎所有的喜好,他都深深记在心里,亲手做给她吃。
沈青黎眉眼弯弯,笑眯眯道:“王爷真厉害。”
宴王满心满眼都是宴王妃,两人蜜里调油,如寻常的恩爱夫妻那般,温馨又美好。
永安郡主被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心里难受得紧。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这场风波。
只要她能嫁进宴王府,她就不信,她得不到宴王的心。
论家世,她是稍有不足,可论才情,论容貌,她都无可挑剔。
这世上,有哪个男子只守着一个人?
又有哪个男子不贪恋好颜色?
永安郡主很快收敛心绪,她盈盈一个福身,自以为诚意十足:“王妃,今日之事,是臣女之过,臣女愿去护国寺,为王妃抄经祈福,还请王妃宽恕臣女这一回。”
世家大族里,正室责罚妾室,都喜欢让其抄写经书。
永安郡主竟然耍这些后宅手段,到底是示好,还是挑衅?
沈青黎轻轻地笑:“郡主一朝得势,就仗势欺人,想来是有陛下撑腰,既如此,也无需惺惺作态,若本王妃只是寻常百姓,此刻,只怕已在京兆府的大牢。”
“什么京兆府的大牢?”萧宴玄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戾气丛生。
郑伯道:“永安侯府一口一个贱民,一口一个罪奴,说王妃给永安郡主提鞋都不配,还说老夫不敬她这个郡主,藐视皇家威严,要将我等押到京兆府问罪。”
郑伯每说一个字,永安郡主的腿就软一分,此刻,都要站立不住了。
“王爷,都是误会,臣女不是有意冒犯。”
萧宴玄掀了掀眼皮,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是有意冒犯,莫非是陛下授意?”
永安郡主骇然变色,声音都抖了:“臣女惶恐,臣女有错在先,不管王爷如何责罚,臣女都毫无怨言,还请王爷慎言!”
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永安侯府没落太久,她遭受太多的奚落和白眼。
乍然得势,就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风光。
所以,才没阻止小厮。
谁知道,踢到了铁板。
不论她如何伏低做小,萧宴玄都没有要罢休的意思,甚至,还把事情越闹越大。
永安郡主不知道,这不是她和萧家的恩怨。
是萧家和晋元帝的交锋。
萧宴玄急着和沈青黎回府煮面条,懒得浪费唇舌。
他指着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乞丐:“你,过来。”
乞丐呆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确定萧宴玄指的是他,惶恐地上前。
“贱民......”
萧宴玄打断他:“我家阿黎不喜欢听人自轻自贱。”
乞丐受宠若惊,朝两人行礼:“草民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萧宴玄的马鞭指向永安郡主,语气散漫:“掌嘴。”
不止乞丐,就是永安郡主也惊怔住了。
她堂堂一个郡主,宴王竟然让一个乞丐来打她的脸!
奇耻大辱!
永安郡主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王爷,你不能,你不能这么羞辱我?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萧宴玄幽沉的眸底不见一丝温度:“德不配位的,本王见得多了,但像你这样,败坏陛下名声,陷陛下于不义的,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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