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想起“亏心”,想起“无话可说”,想起僧人的冷漠,莫名就变成软肢的动物,下意识想退进壳里。
话已至此,再不果率行事,倒显得她矮了气度,显得她是更多喜欢的那个,于是,她不再犹豫,低头将魂融进阵法里,不多时,誓言便成,两道相连的灿金光点分别汇入两人的心。
不痛不痒的,半点实感也无。
重新回到寺庙,天早已大亮,早晨刚下了一场雨,将昨夜混着沙的雪全浇融了,水里混着沙,走一步滑一步的,更加的不好行路,而处在四面漏风禅院里的佛修境地也好不到哪里。
昨日是落雪,撑个结界挡住些风寒也能过一晚,今早直接是泡在水里,又潮又冷又硌人,简直无法继续待下去,等天稍微放晴,佛修们就去朝长老商议是不是要早点去冰原,抑或是找个稍微能住人的地方。
怕鬼修中途生事,这次来的长老不少,但真正做主的还是行止,可自昨夜,他出去一趟回来后,脸色就沉的吓人,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玄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不用猜就知应该是和自己昨晚的离去有关。
鬼修留的那两个替身的纸人,与其说是免得叫人怀疑,但稍一靠近,就会发现不对,一老一少的僧人不合寻常的姿态亲昵。
有些鬼真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是她搞的猫腻。
这会儿,鬼修又变成老僧的样子,大摇大摆跟在他的身后,美名其曰怕他耍滑,亲自来督促他的仙门大会的进度。
立愿已成,玄已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加上人在眼皮子底下,也能管照得到,便随她去。
行止见到他和老住持安然无恙的回来,立时借着画符的事将佛子领到一边,直接了当的问:“是不是鬼修出现了?”
昨晚结界给他的熟悉,还有那一闪而逝的亲昵阴影,头个念头便是鬼修追来了,若真是,那不得不防,实在是鬼修的存在对佛子就是个影响,哪怕现在佛子对鬼修的记忆全无。
玄已尚未出声,老住持先一步从他身后探出脑袋:“鬼修?昨夜你提的那个鬼修,她在哪儿?怎么听佛爷语气有点怕她。”
“你,你怎么还在这?”行止眉头蹙起,怎么都没注意到这老住持也跟来了,真是被气狠了不成,心想着,挥手就要赶人。
“老和尚我的地盘还不让人待,昨夜就听你们念叨鬼修也没有念叨个所以然,能有什么要紧事我还听不得。”
老住持抱着两只手往身前一杵,嘀嘀咕咕走远了一些,往柱子边一靠,耳尖竖着,明摆着一副你说的你的,我听我的。
玄已眉眼里很轻的闪过笑意,在行止视线扫来的时候又尽数拢回在长睫之下,恢复成往昔不进世俗的淡漠,迎着行止的审视,他实话实说道:“是,昨夜她来过,我与她交手了。”
两道诧异的视线同时袭来,一道是阎心的,一道是行止的,行止也顾不得去管老住持怎么还没走,着急询问:“她来找你做什么?她认出你了吗?以你现在的身体她怎么会放你回来?”
阎心懒懒靠了回去,支着一只耳朵听小和尚能编出什么来。
玄已只说了一句:“长老,五日后以共进冰原的名义召开仙门大会吧,她会来的。”
“什么叫她会来?”行止顾不得佛子的避重就轻,着急追问。
“搬出佛子,她就来了。”佛子说时,目光和阎心的视线不期而遇,他也不回避,任由鬼修看他的眸子里结满冰霜,“冰原险阻,将她拦在进冰原之前,我们才有一些胜算,弟子觉得不要浪费这唯一伏诛她的机会。”
见佛子还是面冷心冷的模样,没有同鬼修产生什么反应,行止心下安心不少。
佛子说得这些,他不是没考虑到,冰原外面环境都这般恶劣,到里面,只怕更加凶险,到时候怕是光应付多变的天气都会吃力,别说还有鬼修捣乱。
说到仙门大会,封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对付鬼修根本不是人多的事情,人多除了送人头旁的一点忙都帮不上,他正要问问佛子的计划的时候,只听不远处突然“咣当”一声巨响,老住持靠的那柱子莫名其妙的塌了。
“这老和尚非要偷听,这背砸的又不重,还生气跑了。”行止失笑得摇了摇头,继续和玄已说起正事。
******
佛门突然要召开仙门大会的消息,在佛众的努力下,不到中午就将果子京和附近的几地传了个遍。
听说是集结伏诛罗刹女的,众仙门有封家的经验在前,一想到,那一役之后,至今还有许多门派元气没能养回来,这回是不敢轻易冒头了,冰原之行他们也只敢远远的凑个热闹。
打的主意就是,除非是天降神迹让那罗刹女被弄的没有还手之力,他们才会考虑补刀的事情。
封家被些个炉鼎弄得几乎是灭门,仙门第一落到如今地步让人唏嘘,但是没了封家还有王家、赵家,四大家还有三家在,对付罗刹女这件事上,避世的佛门怎么会突然这么上心?
最近到处都在传这件事,有几个经历过不尽城的修士,不禁都想到,不会是因为那前佛子吧?
看佛门积极的样子,那死去的佛子不会真和那罗刹女不清不楚?
佛子和鬼修,实在骇人听闻的组合,于是消息十传百,百传千的,到了晚上,茶馆酒楼已经到处在议论这件事,还出了好几个版本,有鬼修求爱不得,最后逼死佛子,也有佛子一见钟情,最后为爱赴死……
到第三日的时候,连戏文都编好了,这下,原本只想远远噌点经验的修士们,倒真勾起了一些好奇,决定前去看看鬼修和前佛子到底有什么爱恨纠葛,同样好奇的还有一些好事的百姓。
“老大,我们去吗?”
随着任务者陆续到了果子京,任务者的联络频道也热闹了起来。
“我觉得可以去哎,进了冰原,心脏一挖,拿积分的机会就不多了,趁现在那么多修士在,我们可以搏一搏。”
“坐山观虎斗,等佛修和黑化女配较量几场后,正好抢人头。”
不少人表示赞同,有的已经开始讨论具体的计划。
等全部人发言完,001却提出了反对意见:“仙门大会举办的蹊跷,佛门之前并无此意,难保佛门不是想利用其他门派削弱鬼修的能力,我觉得我们暂时还不要冒险,保存实力留到心脏找到的时候再动手。”
“老大,你人身在佛门,你不会想独吞积分吧?开个玩笑,老大你可不要生气。”
“那我也开个玩笑,想要吞你们的积分随时都可以,我不必费心找时间。”001严肃起来,“可你们也不要忘了,我到底需不需积分,你们是进来做任务的,我是代表主神来的,必要时,我会无限接近主神的权限,希望你们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我与你们唯一的相似就是必须抹除掉黑化女配,没有人比我更想带大家全身而退,这样动摇军心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
距离仙门大会还有两日,佛修们原本想搬离郊外的寺庙,在附近另找个人少又能住人的地方。
附近转了一遭,他们住的小庙竟然是最阔气的地方,不得已,佛门又重新转了回来,心里头安慰自己,届时和鬼修打起来也能少些损失。
佛修们稍稍将寺庙修补了一番,阎心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和玄已待在一起。
自听到玄已和行止的对话之后,阎心的话就少的可怜,倒是玄已时不时和她说上两句,问问她睡得如何,心情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就该那时给他套上狗链锁在她的秘府里,管他那嘴里说了个什么不中听的话,她再用强的逼他说出几句她喜欢听的不就行了。
阎心不知道第几次生出悔意,甚至都怀疑那誓言会不会是佛子的什么圈套。
最后一夜,这个悔意到达了顶点,鬼修不管不顾往那打坐的人背上一趴,手臂箍住他的脖子:“你起来和我把那誓言解了,本道管你如何委屈,你清算你的,你能讨回来是你的本事,本道为何要配合你在这证明什么。”
僧人手边点了两盏油灯,僧人回眸,灯火照出他面上的似笑非笑:“你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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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还好还好,佛子和鬼修什么也没发生
第63章 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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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之始,无人得知,须弥渡的大门悄悄打开,金身重修的佛子出现在鬼修早已关闭的秘府之前,在没有主人家的允许,用一点魂丝打开了秘府的大门走了进去。
街上花灯高照,和几日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一样,只是没了主人在,纸人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无精打采,感知到陌生的气息闯入,纸人们身子绷紧,纸张发出“沙沙沙”的激烈声响,像是炸毛的小猫崽一般。
随着僧人的走近,纸人们逐渐觉得熟悉,这不是主人带回来的那个人?怎的突然变得好看了好多?
纸人纷纷回到各自岗位,卖力吆喝的小贩、打趣的小夫妻、卖糖人的、表演杂技的......几乎就在一息之间,整条街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玄已诧异眼前惊奇的一幕,纸人分明无灵,却因一人重新变得鲜活,他们所有的热闹都是因她。
到底是她孤寂才有了这些纸人,还是因为是她,纸人才变得不一般,鬼修,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玄已不知从前的自己是否好奇过,或是早就获悉到一些答案,此时此刻,这个问题以他猝不及防的速度在他的心底迅速生根长大,迫不及待想要探索更多。
走在街上,才一会儿他就收获小纸人们自以为悄悄实则明目张胆的打量,他的目的地是月老祠后面鬼修死活不肯他去的地方,就这样,身后跟的尾巴越来越多。
见纸人有趣模样,玄已不由驻足,纸人被人抓包,忙笨拙捂住眼睛,好一番掩耳盗铃模样,玄已笑了一下,与它见了一礼,随意问起月老祠后面是什么。
纸人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咕咚咕咚”的音节,天下间最智慧的佛子露出困惑,不知该如何破解,那边小纸人比他还急,沉吟片刻直接拉他进了附近的酒肆。
“咕咚,是指喝酒?”玄已试探着问。
小纸人苦着脸在那直摇头,玄已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醉酒?”
鬼修在那醉酒?
这下小纸人终于换上满意的笑脸,玄已还是想象不到那有什么不准他看的,与小纸人分别后,他继续往月老祠走去,却被那个小纸人拦住,不准他进去
不止是那一个,所有感知到他有进去意图的纸人都不准他靠近。
玄已不解,纸人拍拍自己,又遥遥手,就像是在说,主人也不准他们进去,所有人都不能进去,玄已静默片刻,他还没有无礼到硬闯的地步,暂时先在这个又陌生又隐隐透露熟悉的月老祠里逛了逛。
就在这时,一个卖糖人的纸人脚步噗噗的朝他这处跑来,朝玄已递来一面糖画。
玄已谢过,正要拒绝,眼尖的注意到那糖画上画的东西有点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熟。
他接过来一阵端详,片刻之后才认了出来是三座坟。
一座在圆圈内,上面规规矩矩刻着字和不太规整的佛纹,一座在高山上,也是刻了字的,剩下一个矮些,上头纸人还细心的花了两根枯草高立着,挨着圆圈,光秃秃的,什么也无。
看着圆圈,玄已不知怎的就觉得那是须弥渡的大门,里头有佛纹的那座坟是为他立的。
他定定看着那小小的坟包,脑中不知怎的就跳出来鬼修的声音——
“人死了都是要立坟的,那个傻的,抢在我前面,就是骗我给她立坟。”
玄已依旧记不得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这个对话,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对话,但在那声音冒尖的时候,他无端就觉得那话里另一半的未尽之辞是——
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死了,她死的时候是没有坟的。
她那时没有,因为孑然一身。
他亦是孑然,佛子身陨还有下一任佛子,在他诈死之后,佛门的重心便放在寻找下一任佛子身上,亦无人在意他的死。
她希望他有,所以认真给他立了一坟。
重塑金身后的佛子心中真正做到了无悲无喜,此刻犹有重石落下,激起绵延的巨浪,一层又一层,试图冲破被冰封住的一切。
纸人见僧人收了糖人很是开心,对着手指等夸夸,主人平日里都是这么做的,它等了许久,却见僧人迟迟没有回应,只好自己主动。
它脚尖垫起,勉强够到僧人手里的糖画,他指指月老祠的后面,又指指糖画,最后指指自己,发出“呼呼”的愉悦声响。
僧人看着它挂着和鬼修有几分像的得意笑脸,这次一下子就看懂了,它在说,藏在月老祠后面的它见过,都被它画了下来。
僧人转动手里的糖画,清明的眸子变得晦暗,里头涌出太多的情绪,是理智在和矛盾叫板。
再一想到,自己设圈和鬼修立下的天地誓言,眼里又变得压抑与痛苦,最后化成长长的叹息被吹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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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大会当日,万里无云,和风舒适,难得不作妖的好天气,修士和百姓早早便到了佛寺外面,就见人都被几个金刚样的僧人拦在门前,只有在身上落了那看不懂的佛门印迹的才准进门。
修士对不在自己涉猎范围内的符咒多保持谨慎和抗拒的态度,不少修士从进门的队伍里退了出来。
倒是百姓一听说是佛子写的符,觉得有保平安之用,多是抢着要,最后真正进到寺里的仙门其实并没有多少。
仙门大会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庙会。
“长老,都是普通百姓,这还怎么对付鬼修啊?到时候我们还要分出人手保护他们。”不知实情的佛修找到行止,面上露出担忧。
行止其实对佛子的计划也一知半解,又见他还在主殿前搭一个凉亭样的台子,四面飘着与佛门实在不相搭嘎的明白色的软纱,更加看不懂他要做什么。
只不过佛子再三和他保证,伏诛鬼修的事情绝无意外,他只好放手由他去做。
他起身正要去找佛子问问外面的情况该当如何的时候,就见老住持怒气冲冲朝他走来,朝他怒指一手,劈头盖脸就问:“与我宿一起的和尚呢?他又逃去哪里了?”
和他住一起的和尚,那不就是他们的佛子?
行止脸色一变,顾不得去管这老住持什么时候和他们佛子住出感情了,嘀咕了一句莫不是鬼修昨晚又来了,忙召集僧众先寻人,自己则去找小佛子。
见在另一个长老怀里睡得好好的小佛子,行止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人应该没事。
一转头,就见跟来的老住持脸色沉如黑炭,看起来比他们佛修还要着急,这下从不愿管闲事的行止都不禁好奇起来:“住持,您这一大早的在气什么呢?”
阎心看了行止一眼,从鼻子里阴阳怪气“呵”笑了一声,留给众人一个看不懂的背影。
她气什么?
昨夜小和尚的一句“你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无吗?”还围绕在耳边,磨得她一整晚不能静息,想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反反复复熬了她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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