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业将人从背上放了下来,江县守夫妇也到了门口,不及迈过门槛就“噗通”一下朝玄已跪了下来,本以为夫妇俩会求着他们救救江舟,哪知夫妇俩一开口却是求玄已复生他们的女儿。
这是什么逻辑?
无业怕夫妇俩是一时情急口误,贴心又确认了一遍,夫妇俩连声摇头,执着说着:“求大师将我的女儿救回。”
无业属实懵了,视线不经意扫到江舟,江舟虚弱缩在角落里,正巧也在看着他们这处,他的视线里有落寞,有颓然,唯独没有震惊和不解,似乎,早就接受了一个事实,整个人没有半点求生欲。
救回早已死去的人,本是一件违背天道的事情,玄已的信仰让他不能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他避开江县守夫妇的跪求走到了江舟跟前。
秋夜露寒,角落里的少年就如同他头顶细枝上的一片枯叶,任风一吹,就要落土,玄已的手刚搭上他的脉搏,久不曾出声的阎心忽道:“他额前刻了死印,捱不到子时的,借来的命已到大限。”
江舟在这话里缓缓抬起来头,他听不懂什么叫借命,又什么叫死印,说的好像他早就该死了一般。
他心里的不安愈盛,可没有人为他解答,他的爹娘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依旧跪朝僧人。
这对夫妇有点意思!
阎心心道,其实早在刚醒她就看出少年身上的死印,也看出江湖并不是早死的命格,这些和尚估摸也都是知道的,之所以故意点到明面,纯粹是想试探一下县守夫妇。
江县守说江湖是被见晦杯杀死,如果是她的法器,只能聚魂之用,小姑娘更该长命百岁才对,结果却死的稀里糊涂。
江舟原本的命格已看不出来,但瞧那死印的颜色,怕是不少于十年。不管这死印是何人手法,但天下万物大抵是守恒的,他借了命,旁人自然就少了,那么这十几年他借的是谁的命呢?
江湖的吗?
江家夫妇反常硬要救活女儿难道是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给儿子续命?
不过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倒是更加好奇见晦杯和那城主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想,恐怕这才是系统让她和攻略者同时出现在这的原因吧!
既然有双手有意将她往那处推去,她不得配合一下?
阎心懒得费神,她身子软下,旁若无人在僧人的法器里假寐起来。
一时,整个县守府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无业撑着罗汉棍踌躇着要不要趁这会儿问问藕人的事,想到借命,他总担心会和师兄的金身扯上关系。
他正欲开口,江舟虚弱的走了过来,扑通一下在他们跟前跪下。
几步的路让他虚得一额头的冷汗,视线也越发的模糊,他努力维持着清明,缓声开口:“听闻你是天下间唯一生时修成鬼道的人,鬼修是超越生死的存在,你那么厉害,只要能救我一命,余生我给你做牛做马。”
这话显然是对阎心说的。
阎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瘫着,对于别人求到她这里表现出了新鲜:“我确实厉害,也确实可以救你,但.......”
风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在少年期待的眸光里,阎心嘴角勾起:“哪有看人血亲相杀好看。”
几乎是话落的瞬间,一根簪子从他身侧扎了过来,江舟不敢置信看着握着簪子的人,原本欲要躲闪,待看清之后,他又往簪子上送了一分。
娘要杀他,他怎么躲。
爹娘对他其实不差,只不过在家一直都像是透明人般的存在,平日里爹娘总是疼爱妹妹更多,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问妹妹,他和妹妹同时生病,也只有妹妹会得到爹娘的嘘寒问暖。
他便想事事做到拔尖,爹娘到时候就会多分他些注意,可是没有,便是先生夸他是个读书的料,将来一定能官拜京城,爹娘还是只夸妹妹读书有定力,可惜不是男儿身。
读书考功名本就是男儿的事,他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生恩养恩大于天,爹娘如何对他都是应该的,他要接受这一事实了。
阎心不知也不在乎江舟所想,面前的画面让她兴奋得从木珠里出来拍手叫好:“夫人开窍了,总归逃不过今夜,不如你亲自送他的好。”
只不过有僧人在场,袁芽的簪子到底被拦了下来,夫妇俩搂着儿子抱头痛哭,直呼错了,都错了。
阎心恼和尚碍事,想着怎么让事情重新变得好玩,那边安慰夫妇俩的无业没头没尾跳了起来,激动指着上空:“师兄,我找到你的金身了,就在那个红楼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除了藏在云里的半轮秋月,根本没有旁的,更加诡异的是他一直在原地执着朝不存在的高处爬着,爬着摔着,像是中邪一般。
玄已的眉头很浅的蹙了一下,不待他有所动作,那边县守夫妇像是见鬼一般,一人手拉江舟,一人去抱棺材里的江湖,手忙脚乱往外跑去。
无业身上的伤愈来愈多,身子也愈来愈淡,像是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玄已心思全部放在师弟这处,一时也无暇分心去管县守夫妇的异常反应。
阎心是乐得看和尚疲于应对的模样的,但江县守一家身上古怪实在是多,想了想还是分出一缕鬼气去盯梢,谁知鬼气刚探出,不过弹指功夫又自己回来了。
江县守一家不见了,方圆几里都寻不到他们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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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见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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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短功夫,江县守一家就是遁地都不够,阎心又分出几缕鬼气出去,鬼气很快搜遍天阳县,依旧寻不到那家人半点气息,也寻不到任何陌生修士的气息,消失的不明不白。
再说无业这边,玄已连定魂的法器都用上,依旧制止不住他的古怪行为,显然是不知道无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无业身子淡得快要不见,阎心不免想到江县守那一家子的消失,她来了兴趣,上前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作祟。
鬼道修的是魂体,其中有一术是悬丝牵魂,以发丝为介、入体,届时是邪气入体的发癫,还是受人控制一探便知。
可惜眼下两个秃子加她一个魂体,三个人凑不出一根青丝,无法,阎心干脆从和尚的僧衣上抽了根银线勉强用用。
银线一段缠在她的指尖,一段绕在无业的手腕上,指尖如抚琴拨动,银线的末端开始变得虚实不定。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银线的虚实稳定下来就知道结果,百无聊赖间,阎心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是那和尚,蹙眉凝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阎心总觉得这厮是在不满抽了他衣服里的线,嘴上却是爱吓人的:“不来阻止我么,但凡我手抖点就能要了你师弟的命呢。”
“鬼道一块确有精妙,贫僧长到见识了。”
僧人的回答出乎阎心预料,勾线的指末僵了一下,面上似笑非笑:“是么,这般的好,不若你叛出佛门归于我的门下。”
僧人很浅的笑了下,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不多时,阎心感觉指尖的银线越来越重,时间看着差不多了,她正要收线,那银线“铮”得一下从中间断开,无业消失不见,同一时间一支黑乎乎的巨大毛笔带着满满的恶臭从线断的地方袭面而来。
毛笔背后,稚嫩的童声喝到:“何人阻拦本使办差!”
阎心被熏了一脸,身形后退,手上反应却很迅速,半截细如发丝的银线贯注鬼气顿时像条软鞭朝臭东西抽了过去。
银线实在太细,出手的动作又十分迅疾,便是玄已这般修为的稍不留神也会将它略了过去。
她又是利索的一拉一扯,只见一只灰皮的小兽“哎呦”一声,如钩出水面的鱼自夜色里凭空腾出,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
小兽怕是见着两厢实力的差距,挥动手里的巨大毛笔割线要逃,玄已比她动作更快抛出一只金钵将她定在原地。
两人这才看清小兽的模样,只见她面上顶着个花脸面具,四肢只有一手化出人形,旁的还是兽皮兽爪,那只带着恶臭的大毛笔竟是根干柴了的狐狸尾巴。
“原来是只骚尾的狐狸。”还是刚刚开了灵智的那种。
这不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江县守一家的主,阎心绕着小兽转了一圈,不掩失望走开。
小兽是个胆子小的,背毛炸成一缕一缕的,却不忘虚张声势:“尔等休敢动我,我家城主手可通天,眼可目万里,待他知道你二人阻我办差定要你们好看的。”
又是城主!
阎心脚步顿住,今日可见的是巧了。
那边僧人已走到小兽跟前,朝她施了一个定身术后取走压着她的金钵,他问:“你将贫僧师弟带去了哪里?”
小狐狸怕归怕,涉及办事流程一块还是下意识应道:“接了我的愿牌,自然去了不尽城,不然如何得偿所愿。”
阎心兀得出现在小狐狸身后抽出一个无字的石牌在月色下晃了晃:“你说这个?”
小狐狸伸手要抢,奈何身子还被定着,最后竟急得出了一层薄汗,看起来对她十分的重要。
阎心将牌子翻来覆去没看出个什么由头,似乎就是个普通的石头,她将石牌丢给僧人:“和尚,你来看看。”
玄已一圈看下来同样没看出什么特别,小狐狸原还喊话让他们赶紧将东西还她,见他们反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们看不见?都看不见?”
小狐狸声音又急又尖,尾调都跟着变了几变,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害怕?
阎心眯了眯眼:“我们该看到什么?”
小狐狸颤巍巍答道:“所求之愿。”
原来是投射心理的一个法器。
阎心不感兴趣的将愿牌重新塞回小狐狸的背包里,对于为什么捕捉不到她和僧人的心愿,只当她修为太高对方法器太弱的缘故,并没有当回事。
听小狐狸的意思,只要接了愿牌,去到不尽城就能得偿所愿,江湖和江舟命格的异常难道便是因此?可又与不尽杯什么关系?
“县守一家子也是接了你的愿牌?”她又问。
愿牌被轻易还回让小狐狸眼见着放松不少,鼻子一直嗅嗅的,阎心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复,一看小狐狸视线一直追着僧人,要不是有定身术在恨不得就贴了上去。
阎心以为是僧人做了什么,还是她最不耻那种,一边攻略她,一边玩弄些路人角色,心里起了厌恶,她飘到小狐狸和僧人之间,挡住僧人的身形,难得耐心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小狐狸听不懂什么县守不县守的,最近她只签出去一块牌子,就是刚刚的无业,她仍是有些回味僧人身上的味道,注意到面前女修周身温度霎时冷了下来,总觉得她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接下来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吭哧往回找补:“我,我并没有冒犯之意,小师父身上的香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果然,她说完就感觉女修身上的寒气散去些许,总不那么压人,见是找对路子,又补了句,“就是最近几日,我从未闻到过如此好闻的肉香。”
阎心:“……”
肉香?
这小兽是馋嘴了吧,她只在和尚身上嗅到些淡淡的檀木香。
但肉香这个形容词实在具体,阎心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她看着僧人:“总不会是闻过你那金身吧?”
玄已一时也难判断是否,此刻,他更担心尚未出师的小师弟的情况,加之,就算和金身难脱关系的县守一家不是因愿牌不见,从前应该也是去过不尽城的,他无论如何要去城里看看。
他正欲解了定身咒好让小狐狸领路,注意到自来熟往他手边飘来的鬼修,出于礼貌问了她要不要一同前行。
阎心早知系统的目的就是引她去不尽城,刚消去的厌恶又折返回来,嘴上却故作委屈:“你我同生共生,你还想将我撇去不成?”
小狐狸面具下的眼睛直了又直,狐狸耳又是捂耳朵又是遮眼睛的,好不忙碌,哦吼,难怪女修刚刚看她靠近僧人气场都变了,原来是……
禁欲圣僧和危险女修,禁忌,啧啧啧,刺激啊!
她心里翻江倒海心思飘远,尾巴忽然被人揪住将她提了起来,耳边女修不辨喜怒:“让你带路,在这贼笑什么。”
“什么带路?”小狐狸跟不上节奏。
“去不尽城的路。”搭话的是玄已。
“不行的不行。”小狐狸连连摆手,“你们无愿之人连愿牌都看不到是进不了城的,就算我带你们去也看不见的。”
小兽看起来是个老实的,但是阎心的性子万事得自己确认了才算,还是绑了小狐狸带他们去。
尚未落地,小狐狸就指着下面激动和他们说起城里的夜市如何好玩,哪家的吃食特别,他们的红楼如何气派。
不管她如何说得天花乱坠,阎心只看到了一片荒地和两间破庙。
她以为是她视力不好的缘故,结果僧人也什么都没看到,如此确实同小狐狸说的一般他们无愿之人是连城都看不到的。
那么多次重来,阎心从未听说什么不尽城,难道会是这个原因?
事情在变得好玩起来,眼下,她更期待系统会做什么——碰巧的机缘,碰巧让攻略者顺利带她进城。
她藏着恶意看向僧人,结果等啊等,无事发生,唯一可见的是僧人取了两节芦苇在旁旁若无人的雕刻了起来。
这是打算做个芦苇人跟着小狐狸进城寻人?然后他俩在这吹风赏月吗?
这能推进屁的攻略进度!
阎心属实看不过眼这么实心眼不思进取的攻略者,她一把抢过僧人手里雕到一半的芦苇人丢掉,又从身体里扯出两团刚吞的野魂,在手上一顿动作做成了两件魂衣,一件自己穿一件强行套在和尚身上。
野魂大多都是因执念难消进不去轮回又无人化解常年徘徊人间,批着满是欲念的东西,他们果然骗过愿牌。
愿牌上亮起纹路,阎心先是看到一个娇俏妩媚的白面书生,书生盈盈细腰,柔若无骨朝她又笑又哭的,好不我见犹怜,似是不见她有所反应,那书生满目心灰朝着远处的红楼越走越远。
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情绪,不行,不能叫他走,要得到他,要占有他,要睡他个千千万万次,龟孙病秧子员外能睡的小馆,她为何不能睡。
是那野魂的执念,不过却也让一些深埋封存的记忆被划开一道口子,相似的画面跑了出来。
乌泱八糟的东西!
阎心一手挥开眼前画面,满腔的欲念消散,身上的魂衣一息被鬼气绞杀干净。
愿牌暗了下去,正在签受愿文书的小狐狸不知所措,小兽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她扑通一下跪地,小声解释:“不,不是我干的。”
女修周身气压吓人归吓人,说了句“签他的!”便钻进僧人手上的木珠,倒不曾为难她。
小狐狸提心吊胆签好僧人的愿书,一块小小的石牌落在僧人掌心,如此不尽城的大门终于向他们打开。
玄已看到了小狐狸口中的灿烂夜景,也看到了远远高立云间的一座四角的红楼,火光描出来的“见晦”几字份外显眼,拿着愿牌的行人目光虔诚如朝圣一般朝那处涌了过去,队伍绵延像是行走的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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