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叹气退了一步,“施主请来喝杯茶吧。”
为了等住持得空,也为了惹山鬼出手,魏知杳趁人不注意时爬上了银杏树,那巨大的树枝上居然能躺得下一个人,下午的阳光晃得眼花,他迷迷糊糊就靠着陆白睡着了,后者怕他摔下去,只好伸手护着他,强打着精神不敢合眼。
想不到这老和尚竟早就发现了。
住持所住的卧房檀香熏人,魏知杳本来就没睡踏实,踏入房中又觉双眼迷离困得很,老住持看了他一眼,又从旁边抽屉抓了茶叶,魏知杳单手撑着脑袋连连打哈欠,主持颠了颠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推到了他跟前,正巧他觉得有点口渴端起茶杯便往嘴里灌,茶水入喉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这种奇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茶?”
“薄荷配红菊。”
老住持的口味果然不一样,他不动声色将茶杯推了过去,那喝进嘴里的茶水也不好吐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吞下去了,不过奇怪的是这口怪茶入喉,他的脑袋倒清明了些,虽难喝了些,但能提神还是忍忍吧,魏知杳把茶杯收了回来。
老住持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你此前出过什么事吗?为何神魂不稳?”
把茶当药喝下的魏知杳一脸诧异的看着他,“神魂不稳?什么意思。”
“用你们天师的话来说,就是灵魂出窍。”
魏知杳含着茶水顿了顿,说来他最近的确容易犯困,大概是陆白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这个身体?魏知杳咽下了茶水,“大师你能送我一些薄荷红菊茶吗?”
别搞了半天这原主的灵魂还在,那不就尴尬了吗?想了想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陆白,后者对他的话倒十分的赞同,“可以卖我们一些吗?”
老和尚起身拿了布袋替他们装上一些放在了桌上,“小徒种的不值钱,小公子喜欢便送你吧。”
魏知杳开心的收下了,他这人虽抠了点,但也不是个贪小便宜的,等会儿多捐点香油钱便是了,直接拿银子给人住持又太俗了些。
“多谢住持,我们现在来聊聊山鬼的事儿了吧。”
端起茶杯的老住持顿了顿,眼神复杂的朝他看了过来,“能说的贫僧都说完了,施主还想问什么?”
魏知杳微笑,“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信失踪之事住持是不知情的,但山鬼的事,大师应还有隐瞒吧。”
“此寺前后建工搁置了几百年,建成也有几百年,贫僧未与天同齐,几百年前的事儿,施主不清楚,贫僧自然也不会清楚。”
魏知杳皱眉,“我上午来时身边还能带着个同伴,如今我这位同伴也不见了,可见山鬼已经开始对人出手了,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难道你就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他害人吗?”
老住持摇头,“山鬼是无害的。”
“无害他还带走了我的堂兄和同伴?大师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自认倒霉?”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景长生和魏欢的确是失踪了,魏欢就算了,景长生是有备而来的,况且正午时那么多人,总不至于说有人将他绑架了吧?
能做这种事的当然只有非人类。
禅房外的天突然便暗了下来,虽然他们进门时是黄昏,但说了不过几句话,应该不会这么快黑掉才对,主持脸色突变,“闭眼!”
魏知杳大概猜到了,但他来此本就冲着这东西而来的,如今山鬼总算肯现身他为什么要闭眼?
主持坐在椅子上紧紧闭上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的念着经文,魏知杳起身撑在了他跟前咄咄逼问,“我是奔着山鬼而来的,自然不会闭眼,但如果我出了事,便是大师你见死不救!”
闭着眼的主持抖了抖又掀开眼皮朝他看了过来,“他没有恶意,他只是等人,你不要伤害他。”
院外的黑暗瞬间扑了进来。
陆白急忙拽住了魏知杳的手,顷刻间黑暗便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了,魏知杳突然间又像回到了失明的那段时间,他伸手朝着老住持的方向探了过去,但空空如也的什么都没有,他的心提了起来,“表哥?”
“我在。”
魏知杳松了口气,右手探寻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别怕。”
陆白忍不住笑了,“你听见住持话了吗?”
魏知杳恩了一声。
他没有恶意,他只是等人,你不要伤害他。
这话同陆白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意,也许山鬼真的没有恶意,但他毕竟是怨气化成的精怪,这么多年过去,也许当初那位天师的封印出了问题,他突然就向恶了呢,他必须要小心。
如墨的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光亮来,魏知杳拉着陆白朝着亮光的方向走了过去,发现那地方似乎是个山洞的出口,只是洞口有些小,他不得不松开陆白,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朝着洞口挤了出去。
摔出去后的魏知杳来不及打量便迫不及待的想招呼陆白出来,但等他回头才发现,身后是一面喷上了暗沉血色的巨大的墙面,他退了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下,他没站稳便摔了下去,等定神才发现那绊倒他的是一具尸体,不,不是一具,很是很多具尸体,他撑在地上的手一滑又重新栽了下去,即便是他也从未见过这么的场景。
放眼望去是一条石铺的大道,两旁是商铺,大道直扑城门口,一条八百米长的大道上密密麻麻的扑满了尸体,商铺的锦旗门框上全是喷洒的血墨,他近乎本能的往后退去然后抵靠在了墙面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喘出了一口大气,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幻境,是山鬼造成的幻境,不能当真。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死亡一般的寂静中忽然想起了一声小孩的哭声,他急忙朝着声音寻了过去,然后他看见了坐在台阶上,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大概六七岁,即便知道这是幻境,他还是忍不住蹲了下去,“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姑娘双眼红肿,“我阿娘和阿姐不见了,你带我去找她们好不好?”
魏知杳朝她伸出手去,“我表哥也不见了,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细,小姑娘抬眼看着他,“姐姐,我害怕。”
姐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粉色的罗裙,丝绸的缎子,的确不是他自己的衣服,“我现在是姐姐?”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魏知杳捏了捏山根,就算是幻境也不要随便改人的性别好吧,什么鬼东西,他得赶紧找到陆白离开这儿,魏知杳弯腰试图将小女孩抱起来,结果这身体力气有点小,他没抱稳,两人又栽在地上了,小姑娘大约是摔疼了,哭得更加厉害了,远处顺着她这哭声传来了声响,“那边有声音。”
魏知杳急忙捂住小姑娘的嘴又将拼命朝她使眼色,“别哭。”
小姑娘连忙点头,等他松手,小姑娘又怕自己出声连忙捂住了嘴巴,两人起身正打算走,转角处却突然转出了骑兵,一个个像发现猎物一般的盯住他二人。
“小的归我,大的随便你们玩!”
魏知杳头皮发麻,拉住这小姑娘拔腿就跑,可惜这属于大家闺秀的罗裙的裙摆有些过长,他一时被注意就被绊倒在了地上,小姑娘又扭头朝他看了过来。
“快跑别停下!”
小姑娘拔腿就跑,魏知杳想起身,这才发现膝盖的皮被蹭掉了好大一块,虽是幻境,但这疼痛的感觉也太真实了,他忍着剧痛想找地方躲一躲。骑在马背上的人速度可比他快多了,他还没跑开,身后的骑兵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将他围了起来。
他透过人群朝着小姑娘的放下看了过去,为首的那个人已经挥动着鞭子将小姑娘打翻在了地上,随后那人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拽着她的衣领将人翻过身来,那小姑娘拼命挣扎起来,“大姐姐救我!”
那人大手一挥便将她的衣服撕开了。
这些这个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魏知杳想要闯出去,但却被围困着他的人拦了下来,“这么着急不如我们陪你玩玩?”
魏知杳同处龙潭虎穴,这些个骑兵个个双眼发绿,像几头饥饿的狼,凶相毕露的盯着他。
他往后一退,却撞上了一个裸露的胸膛,“看见没有,她先撞上我的,我第一个!”说着那人便将他推倒在了地上,魏知杳拼命想要反抗,奈何这具身体太弱他根本不是对手,何况那旁边还有人帮忙按住了他的手和脚,他像一只钉在案板上的死鱼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不远处的小姑娘趁人不注意时张嘴咬在了那个人的手背上,吃了痛的人松了手,她得了机会却没有逃走,而且掉头往魏知杳的方向跑来试图救他,身后那毫无人性的禽兽却拽着她的头发将人按倒在了地上,然后抓住了她的头拼命撞向了石铺的地面。
嘭的一声巨响过后,小姑娘就没了声音,那个人却因自己被咬了一口而粗暴的将她的头撞了好几下,直至血肉模糊才嫌恶的提起了已经毫无生气的身体,像丢一块破布般丢了出去。
魏知杳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想要朝小姑娘移过去,可他的手脚被按得死死的连一步都动不了,那坐在他身上的人探出肮脏的手顺着他的脖子从衣服里专了进去。
他呆呆的看着那趴在地上人,那孩子瞪着一双惊恐,迷惑,以及绝望的眼睛。
几分钟前,这双眼中还会哭,还会冲他说话。
几秒前,这个孩子还试图来救他。
现在,她死了。
对于他的不挣扎,身上的人还不满意,捏着他的下颌强行将他的脸转了过去,“我让你叫!”
魏知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会有报应的。”
战败后这些人逃入宝华山,被山中冤魂全数歼灭。
那人气急败坏,一巴掌便扇了过来,“给我哭!”说着又粗暴的扯开了他的衣服,魏知杳被这一耳光扇得眼冒金星,耳朵里轰隆隆的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扮演的什么人,但他知道,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很久以前,燕州还不是大楚的领地,土皇帝带着他的匪兵团侵入燕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个六七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他身上一空,那压制在他身上随即便被甩了出去,然后一只手替他整理着衣服又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个人有着他熟悉的声音:“阿杳……”
魏知杳眼眶一热,“表哥。”
“别怕。”说完这话的人捡起了地上的单刀,迎面站在了他的跟前,被他甩在地上的人捂着被摔伤的胳膊起身来,“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杀了!”
陆白将手中的刀刃对准了说话的人,他眼眶发红,眼角的泪痣鲜红得像血,“你哪只手碰的他。”
“老子两只手都碰……”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却忽然闭了嘴,眨眼之后,这人两条胳膊便从肩头落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这人尖叫着倒在了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陆白嫌恶的甩了甩刀刃上的血,那旁边的人反应过来又纷纷提刀砍来,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人些便被拦腰斩下,魏知杳将衣服扯了扯麻木的看着这些倒地的尸体。
远处将小姑娘杀死的将领看着陆白的背影拔腿就要跑,魏知杳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开口,陆白便先一步转身追了过去,这人眼看跑不过扭头欲主动发起攻击,陆白提刀砍了过去,他一双带血的脸也随之映入了眼帘,长的明明是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但神情却仿若地狱的修罗,这人腿一软险些摔倒,陆白趁机将他踹到,随后刀刃便从他头顶直插进来。
魏知杳爬起身晃晃悠悠走到了小姑娘跟前,伸手将她抱入了怀里,小姑娘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仿佛在问他,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这些大人要来伤害她。
魏知杳还是没忍住的落下了滚烫的热泪,要是他的反应能够快一些,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陆白扔下手中的刀半跪在了他身边,伸手捂住了他的眼,“这不是你的错,她在一千年前已经死了。”
他知道,可他还是觉得愤怒和生气,他还是想救她。
“阿杳,我们离开这儿吧。”
魏知杳合上了怀中人的眼睛,又温柔的将她放下了地上,仿佛她还活着一般。
二人身后随之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你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走!”
两人朝着那声音看了过去,那是一队手拿红缨枪的官兵,魏知杳愤怒的想要质问他们为什么刚刚不出现,陆白却按住了他的手,“我们先去宝华山。”
他长抽了一口气,山鬼才是他们的目标。
两人跟上了这只逃往的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那侵城的山贼军又追了出来,二人跟着这些逃往的小兵退到了宝华山中。
生还者不多,魏知杳偷偷数了数,穿着统一服饰的小兵大约有三百人,跟着逃往的民众大约有七八十人,这么一群人逃入了地势险峻的宝华山试图避开追兵,那些人却像猎人一般蹲守在山下,等到带去的干粮吃光,有人绷不住想要逃出去,但还没等他们走到山脚便被射杀在了半山腰。
无人再敢下山。
等了几天的山贼军没了耐心,想杀了这些人又怕进山,干脆放了一把火,火势汹涌而来,被困山中的人想要扑火却于事无补,这些人尖叫着逃窜着往山下而去。
而山下早有弓箭手等候多时,他们像一群狩猎成功的猎人般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这些人又重新逃回到了山上。
一开始魏知杳还被火势逼得摔在了山脚下,陆白只好拿刀割破了他的手指,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连带着自己身上的罗裙也跟着退了变成了原本的模样,他举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想要去救其他人。
陆白却拉着他摇头,“对我们来说,这是幻境,但对他们来说却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们救不了的。”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席卷而来,魏知杳闭眼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试图阻隔掉那些痛苦的哀求。
大火烧了足足六天,或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下了好大一场雨,大火最后才熄灭,原本丛林密布的宝华山被烧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了炭黑的木枝。
死后的灵魂不甘的在山中徘徊,怨气汇聚出了一团黑气。
直到那个深夜,匪军逃入宝华山,怨灵像久旱逢甘露一般扑了过去,魏知杳和陆白就站在山头看着营地中的人相互残杀,不过一晚,三千残兵无一幸免,大雨过后,血水顺着山涧流向了山脚下的田地,方圆十里的地都染成了红色的海洋。
黑气吞噬掉了所有的怨气具成了人形,他徘徊在光秃秃的山头,魏知杳和陆白挪步到了跟前,山鬼抬起了黑漆漆的脑袋,他长出了一双绿豆似的眼睛,魏知杳正要说话,山鬼却突然扑到了他们身后,陆白拉着魏知杳退了一步。
山鬼蹲在地上盯着一颗破土而出的野草歪头看了半天,然后他又挪到河边伸‘手’捧了一把水,等到他兴奋的跑到跟前,手中的水已经撒光了。
魏知杳一脸茫然,“他在干什么?”
“好像在……种草?”陆白也同样难以置信。
“他看不见我们吗?”
“其他人是幻境,山鬼却是真实的,他想告诉我们一些东西,所以选择性的对我们视而不见了吧。”
45/75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