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这么不高兴过了。
抵达东暖阁时,云安澜正在房里整理旧书。
“公主府的帖子啊,送了送了,但是那几天你脚伤还没好,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去,就没让人拿给你。”
云安澜走过来,问:“怎么了小映?”
云映帮云安澜整着书,低声道:“也没什么事,今日突然听人提起,有点好奇。”
云安澜哈哈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长公主三四年没回来了,今年回来,春日宴确实该办一办。”
“小映你要不去瞧瞧?”
云映应了下来。
她应的快,云安澜就算是再傻也瞧出来云映过来的意图了,他脑子转了转,转到了赫峥身上。
不会是因为想见赫峥吧?
那件事他至今没能开口去问云映,但就算不问,他也能猜出来点。
因为太明显了,无论是那天他们衣裳凌乱共处一室,还是后来赫峥屡次出手帮云映解决麻烦,他可能不了解云映,但他了解赫峥。
问题是云映与赫峥都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这也就证明,兴许是有什么东西挡着,让他们俩默认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可是凭什么呢。
云安澜脸色严肃了几分,他拉着云映坐下,终于慎重开口道:“小映,那天你与祈玉,其实是有什么的,对吗。”
云映轻蹙了下眉,她没有否认,只是道:“他救了我。”
既然没否认那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纵然早有准备,在得到肯定时,云安澜还是胸腔震动,莫名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凭什么?
他只是在想凭什么,云映才回到京城,她什么都不懂,就算是她喜欢赫峥,这也不是赫峥趁虚而入的理由,就这,还不告诉他,甚至赫延可能也不知道。
他把云映当成什么了。
他胸口起伏,但还是要勉强压住怒火,争取和蔼的问:“祈玉救了你,然后你就以身相许了?”
云映道:“不是。”
可云安澜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情况,难不成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孙女还能强迫他不成。
云映摇了摇头,不想多做解释,她道:“爷爷,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的。”
“不是……不是小映,是这样的,你听爷爷说。”
“你不懂,据我所知,祈玉不是个喜欢始乱终弃的人,这件事它必须得有个结果!你若是不好意思说,让我来就好,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再说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儿是他做的,他必须对你负责任——”
云安澜义愤填膺的说了半天,云映忽然道:“是我逼他的。”
云安澜声音弱了下去,他问:“什么?”
云映垂下眸,没有多解释,只是声音平静道:“所以我不能对他做出要求。”
第27章 酒液
春野浮绿, 风轻云净。
云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泠春则在旁边回想道:“那个念安郡主,奴婢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她。”
“奴婢以前不爱打听这些, 就听的不多,不过奴婢知道, 赫家与长公主交好确是事实,所以圣上可能还真动过这种心思。”
云映没有睁眼,轻声道:“算了。”
泠春轻声道:“小姐, 你不在意吗?”
云映慢声道:“我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他反正也不听我的话。”
泠春不由叹了口气, 心想说的也是,琢磨来琢磨去用处也不大。
她不是看轻云映, 而是当下事实如此, 以前的云映跟赫峥都不相配, 更遑论那场意外之后呢。
她家小姐若是嫁, 必得是正妻, 可是依赫家门楣, 如何会允许继承人娶一个不是完璧之身的女子。
可她不想浇云映冷水, 遂而安慰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云映嗯了一声, 道:“希望吧。”
公主府比云映想象中要大的多, 云映去时, 人已经到了不少。她在泠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快速的扫了园内一眼,没看见赫峥的身影。
公主府的人过来接迎, 云映便跟着跨过垂花门, 来到一片鲜花繁盛之地。
过来的几个女子三三两两的聚着, 有不少人在暗中审视她, 目光怪异,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云映没去管,因为很快,她便看见了那位众星捧月的小郡主。
她看着也就十七八的模样,矜贵漂亮,明眸皓齿,周边的众人不知说了什么,引的小郡主哈哈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很具有感染力,周边的人也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京中的哪个姑娘,不难猜测,小郡主一出生就是金枝玉叶,身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她一定很受宠。
她不需要去跟别人攀比,也不需要刻意展露优越感,因为她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被仰望。
就像是那天,她可以那样自然的去搂赫峥的手臂,因为他们不止门楣上门当户对,自幼的见识,学识,或是流淌在骨子里的尊贵都是一样的。
可云映就不敢那么自然。
对宁遇是这样也就算了,对赫峥这个陌生人也是。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出身不好而庸人自扰,但如今她却突然发现,她不是不介意,而是她改变不了,无能为力。
她就是出身乡土,就是没见识没胆量,不敢提要求,不敢说喜欢,哪怕是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小姐,她也总觉得自己像一只插了凤凰毛的麻雀。
这种感觉很讨厌。
“云姑娘,是你吗?”
云映回神,看了过去,是一个圆脸少女,看着有点眼熟。
她想了想,道:“染月?”
少女一下睁大眼睛,道:“你你你……你记得我!”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你是来问霜儿的吗?”
“她生了病,可能最近一段时日都不会出来了。”
染月哦了一声,心不在焉道:“这样啊……”
她回答时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云映说话时,红唇微微张合,嗓音温柔,她的目光就不自觉移到了那张唇。
好漂亮,怎么连唇珠挺翘的弧度都挺到她心坎里,碰起来一定很弹很软。
她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云姑娘,你的嘴看起来好软啊。”
“想亲一口。”
“……”
云映抿了抿唇,沉吟道:“这可能有点难度。”
染月脸色爆红,较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胡乱说的,云姑娘你别当真。”
云映当然没有当真,她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几个女郎,那几个人原本在偷偷看她,这会见她看过去又收回了目光。
她轻声问染月:“我记得你方才跟她们在一起,那你待会回去的时候,能帮我问问,她们为什么总是看我吗?”
染月眉头一蹙,欲言又止道:“这个我知道点儿,就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道:“你知道啊。”
染月道:“你没听说吗?现在有人在说,你跟裴公子关系不一般。”
她道:“我也不知道她们哪听来的,反正就是说,裴公子这次是因为你才遭的难,因为你们的事被云大人发现,云大人想棒打鸳鸯才狠心对裴公子下手。”
“这是真的吗?”
云映摇头:“当然不是。”
当初只要是上山的人几乎都被赫峥下了封口禁令,可人是活的,再严的令都不能万无一失。
而且赫峥也有管不了的人,比如她叔母一家,鱼死网破犹在狱中的裴衍,甚至裴氏其他查不到的知情人。
这其中哪个都有可能成为传出这传言的人。这种不讲证据的事,只需要一张嘴就好了。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原来这流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传的那么广了。
染月忽然抬头道:“等等,郡主过来了。”
云映抬头,方才那个姑娘果真朝她走了过来,她朝她行了个礼,道:“郡主万安。”
霍蕈摆了下手,盯着云映道:“你就是云爷爷找回来的小孙女啊,我前些日子听赫伯伯提了一嘴,我还以为他逗我玩的呢。”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回来有一段时日了。”
霍蕈疑惑道:“能回来最好啦,我听说你以前是住在山里的,你们是住在洞穴里吗,会不会有虫子?”
精心教养的小金枝,她可能还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山村,恐怕也只有被长辈带着去寺庙时才可能会上一趟山。
云映对这个堪称荒谬的问题也不生气,道:“没有虫子,我们住在山脚下,吃穿住行都称的上方便的。”
霍蕈哇了一声,道:“那你幼时一定过的很有趣,那种地方一定比京城好玩多了。”
云映低声道:“是很有趣。”
霍蕈又继续道:“我前几日才回京,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玩。”她摸着下巴道:“父亲以前围猎时从不带我,我可想去那些山山水水的地方走走了,如果能住几天就再好不过啦。”
云映才要搭话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蕈蕈,不是说好来接我吗?”
话是赫泠说的,但是云映与霍蕈同时转头望过去,第一眼瞧见的都是赫峥。
他大概是才从宫里出来,腰上的配剑还没取,一身黑衣,挺拔利落,他的侧脸跟宁遇是最像的,除了稍显凌厉一些,几乎就是一个人。
赫峥朝她看了过来,虽然没那么像了,但云映还是对他翘了起唇角。
霍蕈立即迎了上去,笑意盈盈道:“祈玉哥哥,我以为你还得一会才过来呢。”
祈玉哥哥。
云映秀美轻蹙,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赫泠忍不住对霍蕈道:“喂,看不见我是不是?”
霍蕈道:“哎呦看见了看见了,我刚想让人去看看你们怎么没过来,我还以为你们嫌麻烦不来了呢。”
赫泠则道:“放心,公主殿下知道你喜欢我哥,特地嘱咐过的。”
霍蕈捂唇一笑,道:“那这是我娘亲说的,我可没有跟我娘亲交代哦。”
“祈玉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对这种宴会一直都没什么兴趣,但他总是要代替赫延进行这些交际往来,他敷衍道:“有什么好说的,你玩的开心。”
霍蕈余光扫过云映,又拉过云映的手臂,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云映,云爷爷的小孙女,就是云爷爷找了好几年的那个。”
赫峥再次看向云映,不同于上次,这会离得近了才看出她气色要比之前好了很多,脸庞明艳,也兴许是因为她上了层淡妆,总之他方才进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她。
他看了眼她的裙摆,心想这么几天过去,脚伤应该彻底好了吧。
云映这时轻声对他道:“好了。”
赫峥迅速道:“我可没问你。”
这番对话多少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霍蕈看了看云映,又看了看赫峥,轻声道:“祈玉哥哥,你跟云姑娘很熟吗?”
似乎在等他的答案,云映定定的望着他。
赫峥开口道:“不熟。”
少女低眉,纤长的睫羽挡住了几分眸中的神色。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为此而失落,只是道:“赫公子,好久不见。”
才十天不到,哪里久了。
霍蕈不由道:“原来你们见过呀?”
她松开云映的手,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话说回来,同在京城,你们自然是见过的。”
“算啦,这不重要。”
她又转身跟云映道:“云姑娘,我们先走了。”
霍蕈说完便转了身子,十分自然的走在赫峥身边,行止间,宽大的衣袖会扫过赫峥的手臂。
赫峥比她高出很多来,跟她说话时会侧一下头,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
云映脸无表情的看着,手指收紧,后又张开。
她不喜欢这种逼近着的危机感,宁遇死了,所以她得不到。为什么活着的赫峥,她也得不到。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点可笑。
她真就像云漪霜口中的那般不堪,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目光放不长远,好像一头前面吊着胡萝卜的驴。
她每天都在期待和他见面,尽力的去参与每一场赫峥可能会过来的宴会,在出门之前期盼着会有一次与他的偶遇,然后跟他多说两句话。
太蠢了,她这是在指望那一天赫峥对她动了春心,然后来求娶吗?
她明明不愿再做一个永远期待别人垂怜的人。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霍蕈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道:“那个云姑娘,我感觉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赫峥突然道:“为什么?”
霍蕈小声道:“她跟那个裴衍,其实早就私通苟合了,后来这事被云爷爷发现,他很生气,所以把火撒在了裴衍身上。”
她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她还没成婚,就跟别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说那裴衍吧,我记得他好像也是博古通今的翩翩公子,应当不是那种随意的人所以——”
赫峥倏然打断她,停住脚步,冷声道:“你是听谁说的?”
霍蕈见赫峥脸色不好看,一时有些发懵,她如实道:“我……我也不知道,方才她们在说,我就听了听,而且他们说祈福回来那日,确实云姑娘前面走了,裴衍后脚就跟着了。”
“好多人都瞧见了。”
赫峥道:“所以就凭这就能断定?”
赫峥冷下脸的时候十分有压迫感,霍蕈有点被吓到,她小声道:“祈玉哥哥……”
赫泠也不知赫峥为什么冷了脸,他以前明明是碰见不爱听的,全当没听见的那种。
但此刻气氛僵硬,他还是立马道:“谁让你把不确定的事拿出来说的,这事你跟我说呀,我爱听啊。”
霍蕈抿住唇,眼眶通红对赫峥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泠还是于心不忍道:“…哥,蕈蕈还小。”
赫峥抿住唇,脸色不见分毫缓和,但到底也没再多说。
但是这原本只在暗处流传的言论,似乎因这一场春日宴扩大了不少,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谁身上都有点或大或小的谣言,且因为没什么确切的证据,所以这流言注定不会成多大气候,全看听得人信还是不信。
但是从古至今,人们似乎都对美人情史格外感兴趣,不止感兴趣,还要因着那张貌美的脸庞臆想出来点别的。
云映头一回直面这流言的冲击,还是在这春日宴快结束的时候,喝过春酒,散了筵席,按着流程,下面还得去春园看戏。
据说是宫里的戏班子,云映没什么兴趣,赫峥全程没出现过几回,她觉得无趣,还在想要不要提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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