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洛阳是大燕的陪都,也被称为西京。
很难不碰到秦阙。
齐连城将那纸契约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怀里,看着祝蘅枝:“祝娘子不用等几个月,我在洛阳早早地便将店面准备好了,就等着能和您将这合作谈成,回去便开张!”
齐连城确实是锲而不舍,这话可能会有夸大的成分,但绝对不多。
祝蘅枝客套了下,“齐老板有心了。”
送走了齐连城,祝蘅枝这才看向一直立在她跟前但从一开始便一言未发的乌远苍。
“怎么了?不开心?”祝蘅枝勾了勾唇角,仰头看着乌远苍。
乌远苍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识,垂眼看她。
映入他眼中的正好是那张殷红的唇。
他喉结滚动,突然很想俯下身来尝尝那点朱唇的味道。
但这个“邪念”只在他心中存了一瞬,便被他掐灭了。
他当时和祝蘅枝说好的,一切都尊重祝蘅枝的想法,绝不做强求之事。
他不能因为秦阙的出现,就忘了自己当时的承诺。
于是摇了摇头,回答了祝蘅枝:“没有,没有不高兴,你与齐连城签了契约,打通了和西域诸国来往的路子,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特意强调,好像既是在宽慰祝蘅枝,也是在给自己找补。
祝蘅枝敛衣起身,扫了一眼乌远苍的耳廓,说:“远苍,其实你最不擅长撒谎了。”
乌远苍一愣。
“你看,你一撒谎,你的耳廓便红了。”
乌远苍仿佛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这些事原本不应该是我过问的,我也说过给你时间,但,但我真得很难不在意秦阙。”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赤诚,看不出一点心虚来。
这也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怎么会不在意秦阙的出现?
“怎么我都不在乎他了,你还在乎。”祝蘅枝神色淡然,刻意地将昨夜的狼狈不堪都隐藏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昨夜她和秦阙对峙的时候,乌远苍一直都在。
只是一直没有出来罢了。
他知道祝蘅枝生性爱面子,即使她和秦阙之间的恩怨也曾经说与过乌远苍,可也仅仅是蜻蜓点水一般,没有过多的提及,从那时起,他便知道,祝蘅枝是刻意地想将这段过去隐去在自己的生命里。
与他而言,他注重的是与祝蘅枝的以后,而不是那些让她不断痛苦的回忆。
他想,祝蘅枝肯定也不愿意自己参与进她的过去。
于是等祝蘅枝回去后,他才从暗处出来,站在秦阙面前。
秦阙看见乌远苍踏着满地的月光而来,收起了方才面对祝蘅枝的表情,挑了挑眉,问:“怎么?堂堂南越王,也有偷窥人家小夫妻之间闹别扭的场景?”
乌远苍觉着秦阙这自立身份的话实在好笑,于是也毫不顾忌地笑了出来,“小夫妻?秦阙,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真是恬不知耻。”
“我是什么身份?我与蘅枝是楚国与燕国两国和亲,婚书便是国书,倒是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呢?躲躲藏藏,就连这澧州城的人都弄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秦阙反问了声后,直视着乌远苍的眼睛。
乌远苍抱臂直立,声色淡淡:“那都是以前了,于她而言,都能算作上辈子的事情了,毕竟,她在你这里,已经死了,你也无数次地想要置她于死地,不是吗?”
秦阙瞳孔骤然一缩,但很快便恢复了方才的表情,“我既未曾休妻,也未曾废后,我们尚且有一女,又怎能算作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提到了祝筠,但乌远苍不怒反笑,语气甚是挑衅:“你的女儿?那我怎么记得白天的时候她缩在我怀里,叫我‘爹爹’,反倒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坏人呢?”
秦阙默默收紧了拳,但面上一副从容淡定:“那又如何?你以为她真得会和你一起回南越吗,又或者说,南越苗疆上上下下,会允许一个汉人女子做他们的王后吗?”
既然乌远苍挑他的痛处戳,他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即使他不是南越人,但也知道南越比中原更讲究血脉纯净,从古至今都是组内婚姻,即使乌远苍是南越王,苗疆大祭司,也不能例外。
“你难道要违抗祖训吗?”秦阙轻飘飘地吐出来这一句。
但乌远苍很快便接上了他的话,“有何不可?秦阙,你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薄情寡义吗?你可以为了皇位不要脸地软禁她、侮辱她,甚至动了杀她的念头,但她在我这里,是与南越同等重要的地位,于我而言,实现她的心愿,远远比让她留在我身边重要。”
秦阙没想到乌远苍会这么说,只是怔了一霎那,便摇了摇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乌远苍没有理会他,“你我之间,先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是我,不是你,在她刚来澧州,最难的时候,是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信任的,也是我,她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进去,是我的遗憾,所以,我只在乎我们往后的日子,”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祝蘅枝的卧房,“至于你,不是已经被轰走了么?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和她说那么多的话?”
秦阙一时失语。
乌远苍匀出一息,拂袖转身:“好自为之吧。”
乌远苍的思绪被不断拉长,祝蘅枝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垂了垂眼,说:“确实,我不该在乎这些的,”他沉吟一声,又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话题引开,“你上午有什么打算吗?”
祝蘅枝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事,倒是很久没有亲自下厨做饭了,今日倒是想试一试。”
乌远苍歪了歪头,道:“我上次尝你的手艺,都是两年前了,可想死我了。”
乌远苍这句,倒是让祝蘅枝想起来她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倒是经常下厨给秦阙做饭,那个时候闲来无事,学了很多新的菜式,但秦阙的反应一直都很冷淡,让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做的太难吃了。
直到后来被秦阙扔到京郊别院的时候,日日自己下厨,才发现,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问题,只是秦阙对自己心有成见罢了。
再往后到了澧州,乌远苍也夸她的手艺好,她便更确信了这一点。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着到了一处摊位前,祝蘅枝挑了菜递将银钱递给摊主后,却没有看到乌远苍的身影。
她提着菜,四下看了眼,才在一处很不起眼的小摊前面看见了他的身影。
她一时起了玩心,悄悄走到乌远苍身后,俯下身子用手捂住乌远苍的眼睛,但没有说话,是想让乌远苍猜猜自己是谁。
乌远苍怎会猜不出是谁?
但还是配合地装出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
但手底下的动作却没闲着,靠感知能力分辨出祝蘅枝的手在哪里后,立刻将她纤细的手腕握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也已经扶上了她的膝弯,而后站起身,轻而易举地将她稳稳地背在背上。
祝蘅枝被吓得惊呼一声,手里提着的新鲜蔬菜也差点摔在地上。
还好乌远苍眼疾手快,松开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将那捆蔬菜接住了。
而后低笑了声:“我没猜到,皎皎有什么惩罚么?”
小摊的老板看起来不像是澧州人,既不认得乌远苍,也不认得祝蘅枝,只以为他们是澧州的寻常夫妻,便笑着在旁边应和了声:“这位郎君与娘子当真是郎才女貌,看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祝蘅枝听了这话,忙想开口否认,但下一秒乌远苍已经把她放下来了,转身从摊主手里去过一只小匣子,在祝蘅枝面前打开。
是一块质地很好的红宝石。
即使是在与西域诸国来往更多的燕国,也是稀罕物件。
乌远苍从中取出来,在祝蘅枝的发间比划了一番,“衬你。”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站在远处的秦阙眼中。
第46章 放下
秦阙将自己手中攥着的那张纸团再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将心中的想法掐灭了。
他在祝宅甚至没有留到天明,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了当时的客栈后,便收到了陈听澜从燕国加急送来的密信——国内生变,他在澧州不能多停留一刻了。
因此即使是看着乌远苍与祝蘅枝相携同游,他也没有办法。
他长叹一声,只能先回酒楼牵了自己的马,将客房退了后,离开了澧州。
一路向北。
昼夜疾驰,到上京的时候,是十日后。
他之前是秘密离开上京的,并未惊动任何人,故而在快到上京的时候,他给陈听澜传了信,让他在城门处接应自己。
陈听澜护送秦阙一路回了宫中,才和他禀告了具体的事情。
“这件事牵涉到了兵部和户部,户部又直接和杨家挂钩,臣虽为吏部尚书,但也只是与他们同阶,不敢行专断之事,只能请陛下回来定夺。”陈听澜垂首立在一边,声色淡淡。
他知道秦阙此次去是找祝蘅枝了,他知道祝蘅枝如今在澧州一切顺遂,也知道乌远苍与她相交甚密,作为兄长,他并不想秦阙再去打搅她。
但作为臣子,他却不能行忤逆之举。
在秦阙得到祝蘅枝的消息的时候,他也曾以国家大事规劝过他,希望他能打消这个想法。
当时秦阙只是侧目看了他一眼,“伯玉,朕对蘅枝的心意,旁人不知,你竟也装傻充愣么?”
陈听澜心头一梗,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
他又暗中和朝中其他大臣游走,希望能以选秀的名头劝住秦阙,让他不要南下澧州,但还是失败了。
“幸好”朝中出了事情,他才可以赶紧将秦阙从澧州叫回来,但他看着秦阙的样子,像是见过祝蘅枝了。
秦阙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奏折,头都未曾抬,说:“牵涉到军粮和国库的事情,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杨让既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指望着有什么回圜的余地吗?”
陈听澜知道秦阙登基这三年,确实铁腕,大燕上下却也算是百废待兴,先帝在位时积累下的弊病在一一得到解决。
平心而论,秦阙或许不是一个好夫君,但一定是一个英明的君主。
陈听澜面露难色,斟酌了一番措辞,才抬头和秦阙说:“只是这杨让毕竟是杨首辅的儿子,动了他必然会牵扯到杨首辅,更何况,这两年,朝中让您纳杨氏进后宫的呼声也甚高,这样会不会……”
陈听澜其实是主张秦阙纳杨氏进宫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妹妹不要再踏入火坑之中。
秦阙将目光转移到陈听澜身上,沉声问:“朕何时说过要将杨氏接进宫中了?我大燕还没有两皇后的先例。”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在他心中,祝蘅枝一直都是皇后。
“朕还欠蘅枝一个封后大典。”秦阙说到这里时,眼中添了些悲痛。
陈听澜只觉得这句话从秦阙口中说出来令他恶心,但他没有办法反驳。
祝蘅枝怕秦阙知道了他们的兄妹关系,拿自己要挟陈听澜,故而让他将此事一直压着。
“那杨让的事情,陛下打算让谁来办?”陈听澜知道他如今已经左右不了秦阙的想法,只能先把话题牵回来,具体的情况可以之后去信澧州问祝蘅枝。
秦阙并未多做思量,“朕之后会下旨擢升你为右都御史,此案,由你一手办。”
陈听澜垂了垂眼,说:“遵旨。”
本要打算告退了,却被秦阙拦住了。
“伯玉,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朕?”
陈听澜的脚步在原地顿住,而后转过身来,立在原地,朝着秦阙躬身:“臣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不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秦阙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到阶下,隔着大殿和陈听澜相望,“朕想,朕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不该有的想法不要有,尤其是对皇后,觊觎皇后,是死罪。”
陈听澜立刻跪在地上,“臣不敢,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秦阙却忽地笑了声:“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臣不敢妄自揣度圣意。”陈听澜头埋得很低。
他与秦阙自由一起长大,听着秦阙的语气,大致已经知道了秦阙想是在澧州知道了些什么,而后误会了他和祝蘅枝之间的关系。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秦阙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到陈听澜面前。
黑影将跪在地上的陈听澜都笼住了,“为何朕的女儿脖子上,会有你送的银锁?皇后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朕的女儿似乎还没有出生吧?还是说,皇后出逃一事,也有你的手笔?”
陈听澜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
陈听澜这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该不该承认?
若是认了秦阙的话,那他必然要被治罪,前些日子祝蘅枝来信说是和大燕商贾齐连城签了契约,要将雾绡阁扩展到洛阳来,到时候势必会牵连到祝蘅枝,若是说实话,秦阙便可以拿他来要挟祝蘅枝,两相权衡下,他只能选了第三个说法。
“臣不知陛下所说的银锁一事。”
秦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不知道?”
“是。”陈听澜抬头。
“不知道最好。”秦阙从他的眼睛中并没有看出半点心虚,遂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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