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轻着动作将方才掀开的瓦片又不动声色地盖上,看向自己周遭的两人,眼神中传递的意思是,应当怎么办?
他们如今是陈大人的人不错,也是受命来保护这位祝老板的,但他们同样认得秦阙,毕竟陈听澜也是秦阙的下属,总不能越级伤人吧。
其中一人沉思良久,才道:“那便看着,如若祝老板真有生命危险,我们再出手。”
几个人面面相觑后,点了点头。
还是刚刚说话那人,道:“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我们做不得主,你们现在这儿看着,我回去禀报陈大人。”
说完只听得他脚底下的瓦片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便不见了人影。
瓦上霜月,瓦下风光好。
秦阙捏着从谈辛手中接过的那瓶醒酒药,看着倒在榻上的祝蘅枝,轻叹了声。
袁预居心不良。
他那会儿坐在隔壁看着祝蘅枝的意识已然有了几分不清晰,才装作这鸣玉坊的小倌进了他们的那间包厢。
他全程的目光几乎是锁在了祝蘅枝身上,怎会不知她喝了多少酒?
而祝蘅枝的酒量,不会是三五杯下肚就到了认不清人的地步。
等他到祝蘅枝跟前时,闻到那壶酒的味道,便知道袁预给祝蘅枝准备的酒有问题,但他刚刚不好暴露自己身份,这袁预又是一届商贾,他也是今日才认得的人,自然不清楚他是什么来路,背后又牵着这洛阳城中的谁,只好先借着祝蘅枝的醉意,将人抱回了房中。
人在他身边,即使有人想对她不轨,也是没有办法的。
秦阙走到另一边放着茶水的桌子上,倒了杯茶,杯壁是温的,应该可以用来吃药。
祝蘅枝看见他过来了,也没有起身,只是睡在榻上,朱唇微启:“说好的伺候我过夜呢?”
她披着的长衫此时歪歪斜斜地堆在一边,鬓发散乱,一些青丝淌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惹得人不得不将目光向下延申。
重工刺绣的抹胸上盛开花团锦簇的芍药,胸口随着她的呼吸慢慢地一起一落,衬得那些焚焚欲放的芍药好似要开得更加旺盛些。
柔情绰态,风姿万种。
也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秦阙的脖颈上渐渐生出一片热意来,他坐在祝蘅枝的榻沿上,目光一瞥,很明显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朝思暮想了三年多的女娘如今就对他毫不设防地躺在面前,桃花眼半睁着,秋波流转。
秦阙呼吸一滞。
捏着陶瓶的手也微微颤抖,被他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的小杯盏中的茶水也随着他的动作漾了出来,洒在他的虎口上。
秦阙没有去理会那些洒出来的茶水。
闭了闭眼,强稳住心神。
也克制着自己心底即将破土而出的冲动。
即使是祝蘅枝没有醉酒的情况下,秦阙若想将她钳制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她如今这副模样?
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便越不能趁人之危。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那些荒唐事。
当时在东宫,是那个自己已经不记得叫什么的宫女给自己的茶水中下了药,恰逢祝蘅枝来看她,秦阙当时丝毫没有理会她的反抗,将她按在怀中,让她不得动弹。
书房的檀木书桌上、草草铺就的床铺上,都留下来祝蘅枝的痕迹。
她当时一阵阵抽泣、一声声求饶,直至嗓子都喑哑了,秦阙才肯抱着她回她当时的寝殿。
虽然回了寝殿也没有善罢甘休。
秦阙握紧了自己的另一只拳,新张出来的一点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肉里,他摇了摇头,可让自己短暂的清醒了。
可就在这时,祝蘅枝很是无意地将原本遮挡在自己脖颈胸前处的那些乌发撩拨到了一边,一片雪白就映入了秦阙的眼底。
而方才洒出来的茶水也有一部分顺着杯壁流了下来,一直滴到了祝蘅枝的锁骨处,此时正顺着方向慢慢地流进芍药盛放的芳丛。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是颤抖的,自己仅存的理智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了。
眼前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却怎么也无果。
他突然就想到了东宫着火的那次,当时他顾着清理政敌,灭高阳王满门,也是那个时候,祝蘅枝怀着他的孩子,身陷火海,是不是也是今天这样的无助?
可那次过后,作为夫君他,本应好好抚慰,他却因为一时意气,将人逐去了京郊别院。
不能再想了。
秦阙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又想起从前来。
他闭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祝蘅枝如今对他的态度本就是避之不及,今夜也不过是因为遭人算计才酩酊大醉成这副模样,如若自己真得没有克制住,做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他与祝蘅枝之间不要说缓和关系了,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还是否能说出那句“是不是觉得我恶心?恶心你也得给孤受着”的话来。
但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结果,不是如今的秦阙所能承担的。
秦阙伸出长臂,将祝蘅枝揽在自己怀中,而后用指尖顶开药瓶子上的塞口,将小药丸抵在祝蘅枝的唇边,“吃药,醒醒酒。”
祝蘅枝一点也不配合,头一偏转,那粒药便滚落在了地上。
秦阙也只是倒了另一颗出来,再一次耐心地递到她唇边,他出声动情地轻唤:“蘅枝。”
如此往复了三遍,醒酒药总算是进了祝蘅枝的口中,喂进去的水一半也沿着唇角淌了下来。
祝蘅枝抬起手腕,用指尖描摹着秦阙的眉骨、鼻骨,所有的脸部轮廓,喃喃:“怎么会这么像呢?”
不过多久,她的神识终于清明了些,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瞳孔一震,撒开了手:“秦阙?!”
第50章 暖帐
祝蘅枝撒开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一推,而秦阙也正好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闪而过地情绪——害怕。
并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嫌弃抑或是不在乎。
秦阙不会看错,那个眼神与战场上将死的士兵看到白刃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还是在怕自己么?
秦阙的手悬在半空中,良久才收回。
祝蘅枝则是匆匆将自己的衣衫拢好,再三检查,发现秦阙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才松了口气。
秦阙看着她缓过了神,才慢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祝蘅枝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刺痛后,她想起了袁预今天叫自己谈生意的事情。
袁预和她说给她准备的是鸣玉坊的果酒,她当时抿了一口后发现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荔枝味,便任由着之前侍奉的小倌给自己喂酒了。
几杯过后,她隐隐觉得那酒不对,便将小倌递给她的酒拦了下来,她记得她当时的意识还是有些清晰的,但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大。
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往后挪了下,直到背靠在另一边的床柱上,“多谢。”
秦阙看着她,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问:“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和我说了吗?”
祝蘅枝匀出一息来,“该说的话我在澧州的时候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来洛阳,也仅仅是为了做生意,和陛下您没有半分关系。”
都说醉酒的时候是人最真实的反应,若是秦阙没有看见她刚才的模样,没有看见那个极其戒备的眼神,或许会相信她的话。
但他并没有就此问祝蘅枝,毕竟当年的一桩一件,都是自己做得太过分的缘故。
短暂的寂静后,秦阙才说:“蘅枝,这几年,我很想你。”
他面上端得持重,但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祝蘅枝苦笑了声,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你我当初的婚姻,本就是你不情我不愿,圣命难违罢了,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我又何必走回头路呢?”
秦阙垂了垂眼,掩去了目中的苦涩,“蘅枝,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平去你心中对我的恨意呢?”
“我并不恨你。”
“我突然觉得,你如果恨我,也是好的。”秦阙再次抬起头,将眸光落在祝蘅枝身上。
如若恨他,最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冷冷淡淡。
祝蘅枝拢袖起身,回头乜了他一眼:“说完了没有?”
秦阙跟着她起身,站在她两步外的位置,语气切切:“蘅枝,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梦魇得很厉害,几乎一闭眼就是你,只有真真切切能见到你的时候,这种情况才会缓解一些。”
祝蘅枝嗤笑了声,而后回头问:“所以呢?你梦魇缠身、你失眠,这些都是你的问题,难道我就要因为这个忽略掉你曾经带给我的痛苦,然后继续回到你身边吗?”
秦阙一向狠厉,从前对先帝示弱是迫不得已,如若论心甘情愿,那么祝蘅枝一定是第一个让他主动示弱的人。
他方才那般说,也不过是想让祝蘅枝看到自己的愧疚与诚意,希望能将祝蘅枝挽回,但秦阙没想到,她会那样说。
祝蘅枝看见他压低的眉峰,说:“我现在是商人,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商人重利轻离别’,我并不认为你现在的低微能对我有任何的帮助,你觉得我势力也好,薄情也罢,这些都不重要。”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袁预的声音。
“文掌柜,这里面可都安排好了?”
文掌柜笑了两声,说:“这还得是袁老板运筹帷幄啊,您只管放心便是,今天晚上伺候的小倌我都是提前挑好的,吩咐好的,那祝老板今天又吃醉了酒,这会儿恐怕早已筋疲力尽,您这会儿进去,想办成事情还不是轻而易举?”
“少油嘴滑舌,这件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双手已经覆上了蒙着窗纸的窗户上。
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耳听了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又试探地问了两句:“祝老板?祝娘子?”
文掌柜对着袁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
祝蘅枝听到前面的话时,身子一僵,脑中迅速回放着和袁预有关的事情。
袁预在邀请她来鸣玉坊之前就已经来她在洛阳的宅子拜访过她了,但是当时两个人一直就让利的问题,没有谈妥,但第二日,袁预又给她递了帖子,说是前日自己语气太冲了些,希望祝蘅枝能给他个赔罪的机会,两个人再好好谈谈合作的事情。
若是在楚国,祝蘅枝完全可以凭着心情,不想去便不去,拒绝了便拒绝了。
但这对于她而言,毕竟是初来乍到的洛阳,而袁预这人她打听过,在燕国是有后台的,却查不出那背后的人是谁,况且他本人在洛阳的风评也是极其的好,可谓是长袖善舞。
祝蘅枝寻思着,这个时候得罪了袁预,无异于在洛阳自断财路,于是便答应了。
而袁预的态度又很好,今天宴请她的时候,态度又很好,并未在让利的事情上和她多计较,与那日截然不同。
而这几日,洛阳城中也盛传她和陈听澜关系匪浅,这并不是秘密,她那会儿没有多想,以为袁预是误会了她和陈听澜的关系,不想得罪陈听澜,才这般讨好于她。
如今看来,全然不是,今日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她两步之遥的秦阙,心中竟然有些庆幸,幸好这人是秦阙,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清楚了,秦阙如今做不出来强迫她的事情。
若她今日带回来的是这鸣玉坊的任何一个小倌,那么结果不堪设想。
而正是一下回头,她和秦阙四目相对。
袁预和文掌柜在门外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秦阙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她噤声,而后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脚下轻盈,将祝蘅枝带到床榻上。
祝蘅枝知道他这是要陪自己演戏,遂闭上眼由着他去了。
而后她听到衣物的窸窸窣窣声,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应该是腰带,祝蘅枝这般推测。
身边突然一陷,是秦阙坐在了她身边。
那股热气越来越近,祝蘅枝脊背上生出一段细密的战栗来,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
眼前笼上了一片黑影。
秦阙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是很低的气音:“放轻松,别紧张,不要被袁预看出端倪来。”
而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使得她一点点地放松。
袁预许是在门外并没有听见祝蘅枝的声音,于是放心地推门而入。
映入他眼帘的是凌乱的床褥,男子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亵衣的带子还没有系上,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
而那会儿还与他对饮的祝蘅枝,此时正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床沿。
那个小倌只是静默地坐在床边上,一言不发。
袁预很满意地笑了笑,慢慢往里踱着步子,又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两张纸,应当是假的契约。
他将两张纸在面前对比了一番,纸张在空中抖动了下,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祝蘅枝,“祝老板,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称你一声‘祝老板’,你就真以为自己是这洛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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