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求生,不过是从一座神宫到了另一座深宫,从公主变成了皇后,没有什么分别,一样要察言观色,想到此处,祝蘅枝不由得苦笑了下。
燕国不像楚国那般讲究礼乐规矩,除夕宫宴的氛围也随之轻松了许多,许是风俗差异实在太大,就连宫宴上的歌舞也都是已肃穆为主,不是楚国那般的轻歌曼舞缓丝竹。
虽然现在还未行册封授宝之礼,但秦阙也说了,燕帝的意思却很明确,于是,祝蘅枝的位置堪堪在第一排,正好与太子秦阙对面而坐。
她看着着着玄色暗纹蟒袍的秦阙,想起了入殿时他与自己说的话——“父皇命我负责你这段时间的安危,很明显是有小人进言设的圈套,你若还想活命,还想日后在大燕有所庇佑,就给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什么特殊情况,最好不要擅自离开宴会的大殿。”
祝蘅枝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怕自己贸然离开被人挟持或重伤,到时候秦阙便难辞其咎。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来给她添酒的婢女,在为她鸩完酒欲放到她面前时,手一歪,便将那杯酒尽数泼到了她胸前。
燕人喜好豪饮,用的是酒樽,而非楚国惯用的酒杯,而酒樽里盛的酒也要比小酒杯里的多得多,瞬间浸湿了她胸前的一片衣衫。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去遮挡,她今日所着的衣衫是楚国人喜欢的大袖,若是就这么挡一挡,等宴会借书后,披上裘衣便也看不清了,想着秦阙的嘱咐,她并不想这么离开宴会所在的大殿。
毕竟她对燕宫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这么出去,很难说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而且她也不想给燕帝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印象,索性自认倒霉,朝那个婢女摆了摆手,轻声道:“罢了,起来吧,没什么大事。”
但那个婢女显然不想息事宁人,立刻在她身侧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公主殿下饶命,奴婢,奴婢真得不是故意的,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放过奴婢这一次吧。”
她不说还好,本来诸人就醉心歌舞,注意力没在她身边,但偏偏要将动静闹大,引得诸人将目光都投向这边。
祝蘅枝心下泛上一层不安,她今日本就不想在宫宴上出什么风头,但仍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你且起来,我没说要怪罪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多虑,退下便是。”
但那个婢女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继续道:“殿下您就宽宥我这次吧。”
声音里尽是哀哀切切。
祝蘅枝的位置本来就离燕帝近,加上这婢女是故意将动静弄大,恨不得宴会上所有人都留意到,果不其然,也引起了燕帝的注意。
“怎么回事?”
他这一开口,中间尚且在奏乐的乐工也都停了下来,虽然大多数都垂着眼睛,但还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偷偷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祝蘅枝才张开口,还没说话,便被那个婢女抢了先。
“陛下饶命,是奴婢的错,奴婢方才为公主殿下斟酒,一抬眼窥见了公主仙姿,一个不留神,将酒樽里的酒泼洒到了殿下胸前的衣衫上,浸、浸透了一大片……”
她说完此话,座下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归于阒寂。
祝蘅枝仍是以宽大的袖子遮掩着那边污渍,起身朝燕帝欠身:“回陛下,本不是什么大事,还望陛下莫要为了小宫女的一时不慎坏了心情。”
燕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没有收回。
祝蘅枝轻轻抬眼,差半分与他对视。
看得出来,秦阙的长相是随了燕帝的,都生着一双鹰眄,但不相同的是,她从秦阙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狠厉与野心,但燕帝的眼睛中,却好像只有无休止的贪婪,或者说暴戾。
燕帝没有开口,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懈怠。
只是短短一瞬,在祝蘅枝这里,却仿佛是过了百年。
燕帝终于开口:“既然弄脏了衣裳,便去后殿换上一件,宫宴的时间可还长,你这么一直以袖子遮挡着也不是个办法。”
他话音刚落,祝蘅枝身边的宫女便立刻道:“愿殿下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殿下初来,想必还路生,不若让奴婢带殿下前去更衣吧。”
她扫了一眼那个宫女,又抬头看向燕帝,燕帝只是摆了摆手,意思是允许了。
燕帝话都说出来了,她总不好拒绝,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些倾到她身上的酒水已经渗透了她的里衣和小衣,她也觉得浑身难受。
她明白,事情发展到了这步,她不想去也得去,今日看起来是难逃算计了,只好朝燕帝福了福身,那个宫女立刻起身,引着她出殿。
她临走时回过头看了秦阙一眼,对方脸色更沉。她只好收回目光,想着自己只要小心谨慎,换个衣服,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与在楚宫里的路数不同,那个宫女并没有带着自己故意绕路,而是走得很宽敞的宫道,待到了后殿门口,那个宫女道:“殿里有给宫中其他主子娘娘临时准备的衣裳,殿下您且将就一下,”为她打开殿门后,又侧过身子,躬身请示:“殿下可需要奴婢跟进去侍奉?”
祝蘅枝沉吟一声,这个宫女的图谋不轨知心一眼便瞧得出,若是她身上藏有什么利器,到时候怕是难以自保,于是拒绝了她:“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宫女便低眉顺眼地退到了一边,她甚至将时春留在了外面,就是为了防止那个宫女有其他心思。
她进了殿中,拔下一根发簪,紧紧握在手中,先走了两圈,待检查过后,发现屋内并没有歹人藏身,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开始更衣。
她褪下身上原先穿着的衣裳,却觉着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但她并没有在殿中发现过熏炉一类的东西,便只以为是燕国的酒后劲太大,自己吃醉了酒所致,便没多在意,摇了摇头,继续更衣,但她才换上中衣,甚至系带只系了一侧,终于没忍住跌坐在了地上,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只想赶快爬起身来,先从殿中出去,却浑身绵软,动弹不得一点。
她这才意识到,是换的衣服。
是衣裳被人动了手脚。
她甚至有些不清晰,隐隐约约听到了时春和那个宫婢齐声道:“太子殿下。”
紧接着便听到了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秦阙微微带着些愠怒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更衣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祝蘅枝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这幕后之人不单单是冲着秦阙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她更衣到一半,衣冠不整,秦阙作为当朝太子,却与楚国的和亲公主,自己未来的母后在此刻纠缠不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会不引人遐想?
她朝秦阙摇头:因为中了迷香的缘故,声音中带了几分喘,听着便像是娇嗔:“莫过来……”
但是声音太小了,秦阙根本就没有听到,反而凑近过来,看到了她裸.漏在空气里圆润的肩膀和雪白的肌肤,本应该在身后的青丝此刻也挡在了胸前,倒真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你这是怎么回事?”秦阙看到后,第一反应自然是别开眼。
“你、你出去。”
秦阙皱了皱眉,到她身侧,捻起她没有别好的那一根腰带。
第10章 春光
祝蘅枝想拦下他的动作,奈何手上根本没有力气,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摇头,嘴唇翕动。
但声音太小了,秦阙根本听不见,于是又凑近了些。
祝蘅枝因为中了迷香的缘故,此时眸中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显得她更是媚眼如丝。
祝蘅枝轻轻喘了口气,道:“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再同你说。”
声音温温软软的,轻柔的气息拍打在秦阙的耳廓,一时勾的他心痒。
“你都成这副模样了,我若是出去了,谁来管你,我不想我的棋子还没有进宫,还没有为我做一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燕宫出事,毕竟现在是我负责你的安危。”他一壁说一壁为祝蘅枝去系中衣的带子。
殿中烛火昏暗,两人的身影倒映在薄薄的纱窗上,这样的姿势,更显得暧昧不清,而谢归荑想要推开却抬不起手的动作,看起来便像是欲拒还迎。
她一时气急,这人怎么听不进去话呢,她都说了让他别靠近自己,他偏偏不听,看来当时在邺州,是因为有陈听澜从旁帮衬。
但宫闱中的龌龊手段,秦阙不知晓也是常事,她现在怕就怕从今天她赴宴到那个婢女讲酒水洒在她的衣衫上再到逼得她来后殿更衣,又恰到好处地吸引来了秦阙,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巧合,都是被人算计,那其人用心之歹毒,便全然不在秦阙身上,还要连带着她一起算计进去。
想到此处,她气息愈发急,胸膛不住地起伏,带起夺人眼球的弧度,衣服上的香熏得她更加难受,脑子开始昏昏胀胀。
“你快出去,叫时春进来,若是被人看到,你我今天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阙一愣,问道:“什么时春,孤进来的时候,外面分明只有那个弄脏了你衣裳的婢女……”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像是一下子便想明白了什么事,而后迅速地朝门口望去,外面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紧接着他听到了此时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陛下。”
“难怪。”秦阙喃喃。
祝蘅枝压低了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秦阙只是短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没有任何犹豫,便从祝蘅枝身旁宽大的屏风后躲了进去。
下一刻,便听见了门被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拥着燕帝进来了。
而一起携带进来的冷风此时也吹散了些衣物上迷香的味道,祝蘅枝的意识也跟着清醒了起来,她动了动手指,发现四肢虽然还是有些无力,但不至于像方才那样动不了半点。
燕帝进来看见的是跌坐在地上的祝蘅枝,发髻有些散乱,脖颈上渗着一层薄汗,但她身边,并没有见到宫人说的那个人,或者说,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于是将目光对向了身旁的宦官,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知道的人明白他是在问为何只有祝蘅枝一人,不知晓的人只单单以为他是在问楚国和亲公主、大燕未来的皇后为何落到了这番境地。
那人一脸无措。
今夜的事情本不该有任何疏漏才是。
祝蘅枝出去后,秦阙就开始心不在焉,不过多久,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径直往后殿的方向而去。
而燕帝本来没有留意到秦阙出去和祝蘅枝更衣的事情之间的联系,他便在燕帝耳旁说道了两句,顺水推舟,燕帝生性多疑,又对自己这个名望越来越大的长子忌惮许久,一直想废太子却苦于没有名头,听了他的话,没有多少迟疑,便来到了供宴会上女眷更衣的后殿。
当朝太子与未来皇后,自己的嫡母之间不清不白,但凡传出去那就是有违国体的事情,虽然按照燕国的祖制,燕帝驾崩以后,是可以从自己父亲的后妃中选出适龄且自己心仪的女子作为自己的妃妾的,但现下燕帝还没有驾崩,他便如此嚣张,那就是全然不将帝王之尊放在眼里。
左右现在这位楚国公主还没有正式接受册封,只要燕帝愿意息事宁人,完全可以将她立为太子妃,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偏偏燕帝不愿。
更何况,大燕未来的储君,又怎么能是一个异国女子所出?
那人还没有想好解释的措辞,祝蘅枝先开了口。
她往前膝行了两步,一手掩住还没有完全系好的那片衣衫,仰头看向燕帝,眸中尽是恍然无措。
“求陛下为妾做主。”她声音轻颤,半缕青丝垂在脸颊边,轻轻拽着楚帝衣角的动作,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楚帝一时没回过神来。
直到祝蘅枝再次以酥酥软软,妩媚入骨的声音唤了声:“陛下”,他才回过神来。
“发生了何事?”
祝蘅枝看了眼燕帝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宫人,欲言又止,又垂下了眼睛,矮着声音道:“并非妾不愿说,只是此事毕竟关系到妾的名声……”
楚帝略微一沉吟,挥了挥手,便让多余的宫人退下了。
楚国最重礼教,这他是清楚的,加上眼前的女人的模样又实在是惹人怜惜,他一时还真是有些心软。
“现在可以说了么?”楚帝蹲在她面前,鲜少的耐下性子。
左右以后都是他的人,先哄乖巧了,日后再说。
祝蘅枝手指微抖,将衣衫上的系带系好,又直起身子,从一旁取了给她特意准备的,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换的衣衫,双手捧在燕帝面前:“陛下闻闻。”
燕帝面露疑色,但还是凑近闻了了下,不消多么可以的去嗅,那股奇异的味道便在他口鼻附近缭绕开来,不久,他便觉着头晕。
于是立刻将祝蘅枝手中捧着的衣衫甩落在一边,一手捏住她瘦削的手腕,一手捏住她白皙的脖颈,手上微微用力:“贱.人!竟然妄图谋害朕!”
祝蘅枝只觉得呼吸渐渐不畅,这样的手段,还真是和他那个好儿子秦阙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眸中蓄满泪花,想要阻止燕帝的动作,但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好拼命从喉咙中挤出来几个字:“陛下、陛下听我解释……”
燕帝冷笑了声:“解释?你在衣衫上给朕下迷药,还想狡辩些什么!”
祝蘅枝的脸上晕出红来,“妾死不足惜,但妾不忍陛下遭人蒙骗算计,”她极力地想呼吸,但却只能勉强吸入一口很微薄的空气,“妾、妾在此处,跑不了的,在大燕,陛下还会怕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
燕帝并非真得想杀她,于是松开了握着她脖颈的手,她的脖颈上很清晰的一道红印。
祝蘅枝不敢去摸自己的脖颈,她看得出来,某种情况下,燕帝比秦阙要难对付的多,只是喘了两下,便道:“妾在燕国初来乍到,今日那个宫女将酒水洒在妾身上时,妾本想着息事宁人不做计较的,但奈何陛下慧眼发现,又体恤妾,开恩让妾暂时离开宴会来这后殿更衣,妾不敢辜负陛下美意,于是随着那个宫女来了后殿,但是甫一进后殿开始更衣,头脑便开始不清晰,四肢也逐渐绵软无力,这、这才知晓是衣衫上被人动了手脚……”
她说到此处,先前在眸中潋滟着的泪花适时地留了下来,一双美眸里就写着“无辜”两个字。
楚帝示意她缓口气。
她不敢多做停顿,毕竟她不知道秦阙还能在里面藏多久,若是他有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引起燕帝的注意,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说清的事情了。
即使她和秦阙之间真得什么事情都没有,但她从楚国到邺州,是秦阙领着人接的,这一路从邺州到上京,也都是秦阙在身边,甚至到了上京,她的安危也都是由秦阙负责,虽说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秦阙的嫡母,但说到底,她比秦阙还要小上个三两岁,如若真的发生些什么,根本就不在意料之外。
她深知此时要稳住燕帝,并且尽快从这后殿出去,秦阙才能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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