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垂眼瞧着那簿上的小字,“可这才开春,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他们图什么?上回的教训,他们还不够引以为戒吗?和朝廷作对,都不会有着好下场。”
而话音方落,门外一人传报道:“大人,今日卯时,江边发生渔船相撞之事,涉事人等已被官府羁押至衙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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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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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江面水雾茫茫,天地化作灰蒙。
柳臣杵于江边,遥望着往来纷杂渔船,其岸处人影如星,喧嚣之声覆过江浪翻涌。
“客官,要上哪去啊?咱们这船可是最新检修过的!安全有保障!”
“来瞧瞧这刚拉来的新鲜珠贝,里头的珍珠可是尖儿货!”
“陈三!给我家老爷挑个最大的鲢鱼送到府上去!”
……
不多时,沈故步近柳臣身后,躬身回禀道:“大人,近日楚州水运活跃的外来渔船皆为东边瀛洲而来的。他们甚至因一点口角与本地渔民起了冲突,所幸并无大碍,衙门调解过后他们就回去了。”
柳臣敛下眉,目光飘忽,他低声喃喃说着,“瀛洲……”
沈故接而续道:“嗯,属下去查过他们的身份了,确实来自瀛洲。听说他们的地方长官鼓励贸易,甚至亲自至商会传授百姓们商贸技巧,故当地人皆会做生意,商业发展一度繁荣。”
而柳臣未作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前处搬运着货物的商贾。
是以沈故循着柳臣所看之处探去,踌躇着道:“大人,您是不是多虑了?属下感觉他们和水贼也没什么关联,而且他们来咱们楚州做生意,也是有着极大好处的。”
柳臣忽的问:“瀛洲知府是为何人?”
沈故思索半刻,确然答着,“名字叫做,宋无垠。”
京城,二月末,落英繁。
江扶风于案处翻看着卷宗,“瀛洲知府,宋无垠。吏部所载他近年政绩平平,并无突出之功。瀛洲商业发展突飞猛进,这里面应是不那么简单吧?”
【宿主,我为你检测到宋无垠此人并无商贾天赋,甚至可以说只知皮毛。】系统说道。
“哦?那便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了。”江扶风指节敲着案处,随后她又从手边堆积的厚厚卷宗里抽出名册,“这些是瀛洲的在册官员,你且都检测瞧瞧。”
片刻过后,系统始才出声:【宿主,这些人中虽然有通商贾者,但显然其才不能达到如今瀛洲这番变化。】
未在官员记册内之人?
江扶风心头一凛,“柳臣的担忧并非无中生有,任谁察觉一地短时间内发生巨变,又未在朝廷掌控之人手里,都会觉得生惊。”
“江侍郎!江侍郎!”阿芜其娅的嗓音蓦地遥遥现于屋外。
“又来了。”江扶风扶额收整好手头的卷宗,叹着气望着雀跃而来的阿芜其娅。
这些时日里,阿芜其娅比之小孩还要粘人一般,要江扶风带着她走遍了京城各处。
饶是江扶风见着她也就比自己母亲小几岁,偏偏瞧着跟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对京中万事万物皆抱有新奇之心。
而每当江扶风想找着由头推脱之时,阿芜其娅便拿百越三皇子洛路赤言挡枪,说着若不是她缠着江扶风,只怕天天登门的便是洛路赤言了。
阿芜其娅凑近凝视着江扶风的面色,奇道:“江侍郎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江扶风强颜笑着,微声嘀咕着,“还不是你折腾的……”
“啊?”阿芜其娅未能听清。
江扶风连忙摆摆手,又撷来茶壶为其倒了杯清茶,“没事,今日你想去哪玩?”
阿芜其娅自然地拿过江扶风手里的茶盏,轻车熟路地坐在江扶风旁处,“哪儿也不去,明日我便要回百越了。”
江扶风始才反应过来,侧过头望着窗外灼灼桃色,“嗯?明天就是三月初一了吗?这段时间忙得乱糟糟的,也未注意时日……”
“喏,送你。”恍惚间,阿芜其娅递来一个布囊似的物什塞进了江扶风怀里。
江扶风拈起那布囊的流苏,其中隐隐有着清新的香气,沁人心脾,而那布面的针脚尤为精细,怎么看都是一精巧玩意。她问道:“这是何物?”
阿芜其娅扬着唇角,“香囊,有安神之效。这是我百越独有的绣艺所做,里面的药草也是你们中原没有的。”
江扶风颇有些迟疑,“明明你帮我治宣宜我还未感谢你,而你却还……”
“那位宣姑娘不会再受诅咒而做噩梦了,但恢复仍需时日,悉心调养就好了。”
阿芜其娅见着她因受礼而犹豫的模样,又道:“倒是江侍郎陪我在京城游赏这么久,我做点小东西相赠以示感激也是情理之中吧?”
江扶风抬眼见着她清亮的眸底尽是诚挚,便捏着香囊入袖中,“我收下了。谢谢。”
而后阿芜其娅不顾形象地四仰八叉地倒在叠席处,“那年,你娘同我秉烛夜游扶摇书斋,又促膝长谈,我同她虽是初见,却觉相见恨晚。”
江扶风奇道:“我娘同你都聊了些什么?”
阿芜其娅睁眼望着房梁,陷入了回忆,“什么都聊。从古今轶事,到天文史学,甚至是机关巧械,她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奇才,我这辈子从未像那般畅快过。”
旋即阿芜其娅语调一沉,神情亦是惆怅,“后来我在百越,托人打听她的消息,才知她竟自缢身亡,连着书文都未留下半点。”
“我这有半幅图纸,是你娘当时予我的。她说等我破解了这机关,我就可以来京城找她。”
阿芜其娅坐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页,其上小字标注的痕迹纵横,“但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终于破解了,却是佳人已逝。”
江扶风定睛看去,心中骇浪四起。
——这是她从记忆残片里见着的杨时琢手边的图纸,其上纹路设计与那玉玦相仿。
翌日,百越使臣团离京,晋王代天子相送于城门处。
彼时江扶风于扶摇书斋绘制着那机关图纸,手心摩挲着半枚玉玦,一时出了神。
而脚步声接近,江扶风抬眼见着程遂安敲门入内,思及此时城门送行的晋王,说道:“现在京中人人相传,皇上把天子尊享的礼仪交由了晋王殿下,是有意要传位于晋王。”
“当初睿王势力强盛之时,大家也这么说的。”程遂安面上并未因此而觉喜。
江扶风小心折叠好图样,“你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了吗?”
程遂安皱起眉,沉吟道:“我只是觉得,睿王最近太过于安静了,和他从前本人作风完全不同。”
江扶风抿了抿唇,“那夜百越使臣入京,陛下设宴相待,宴后我同使臣阿芜其娅漫步皇宫,曾遭到一不明刺客袭击。”
程遂安听罢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竟有人胆敢在皇宫内行刺?我未曾听闻禁军中言说此事啊。”
江扶风目光渐而悠长,“阿芜其娅怕那人背景不是我可撼动,便让我瞒下了此事。之后我调查过那刺客遗留的酒,发现此酒是皇上御赐,内廷司记录里,仅赏过睿王、晋王与陆悯思三人。”
“可既是能够不惊动禁军的情况下在皇宫内放肆,证明其人武功之高,少主所提的三人里,他们皆没有这个可能……”程遂安分析道。
江扶风颔首,“所以我想不通,那刺客似乎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刺杀。毕竟当时我和阿芜其娅只是无意经过见着了他,他那会儿正于檐上独自饮酒。我假装陛下驾到唬跑了他,出宫后也再未见过。”
程遂安却道:“有没有可能,他的目标是阿芜其娅?”
江扶风为之一怔:“为何?百越使臣自京中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使臣?”
“若是此举能够挑起我朝与百越的矛盾呢?”程遂安已是收起平时的嬉笑,面目愈发凝重。
“可阿芜其娅……”江扶风喃喃念着她的名字,思绪如潮般回旋于脑海里,一时她只觉浑身冰凉至极。
似是猜到江扶风所想,程遂安劝慰道:“少主,也许阿芜其娅是真心待你,但百越其他人却不一定是这般心思了。”
楚州,天光稍暗,渔船纷纷摇桨回岸,各自系着绳。
倏忽江浪翻涌,接连拍着水雾至岸,漫过潮湿的泥石。
“今儿打捞上来的鱼还不错,回头卖给城里的瀛洲商人,他们最爱吃这种鱼了。”
一渔夫自言自语地说着,正悠哉哉地收拢着渔网搭在肩上,喉间哼着若有若无的曲调。
随后他睨了眼天色,满意地掂了掂网里的收获,回头大步流星地正欲往城里归去。
紧接着巨浪掀起,轰声大作,震于天际。
听闻声响,渔夫奇怪地转身望向江边,便见着河堤处方才他系着的渔船已被浪潮推至岸边。
而晦暗的天色里,无数黑色的影子隐隐绰绰地从水中现出,被模糊不清的视线掩蔽了真容,恍若一汇聚而成的怪物。
“这……这是什么……”渔夫结巴着话,已是两腿一软哆嗦着往城里跑去,连着背上的渔网顾不及,徒留跳出网中的数条鲜鱼蹦在浅滩边。
身后的动静愈来愈近,恐惧顷刻笼罩于渔夫心头。他莽着头往前拼命跑着,却是察觉后背一阵剧痛,他惊慌地低下头,便见胸前贯穿的兵刃淌着血。
而他步伐随之一顿,陷入了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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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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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更天,城中寂寂无声,除却竹梆子的敲声不时荡于漆黑里,渐而消弭。
城外,倚于林梢而眠的鸟雀忽吱声飞起,夜风霎时嚣然,唳声穿过重重阴云。
“有敌袭——前处一百里连水江岸急需支援!”
淮阴城下,马蹄践起尘土,一疾驰而来的斥候声嘶力竭地通传着。那面上尘土覆着未干的鲜血,随着其猛然下马入城的脚步,带过促然急风。
“前方急报!有上千水贼连夜犯境,于村庄掠夺,杀人无数。”
天仍未明,烛火照尽两道紧绷的面。
彼时沈故于府中见着正埋头盯着沙盘的柳臣,惊声说道:“那水贼前些年在荆州肆虐之时也不过百人,凭借对水域利用与当地水军周旋才得以占优势。如今明明去年才剿灭了一波,何来的上千水贼?!”
“先别刨根问底了。”
柳臣亦是锁着眉头,抬眼看着沈故,“现在楚州唯有一支楼船军,驻军共有两千。水贼善于水中作战,眼下他们攻下楚州东部的连水并占据水域,我们想要从陆地进攻并不现实。”
话毕,柳臣挪袖指向沙盘处水贼占据之点南处,“你瞧这里。”
沈故凑近后细察了半刻,“峰都山?他们是凭着此山屏障,形成峡地,以防南边的扬州军支援。眼下北边是……瀛洲。”
而后他若有所色地瞅着瀛洲的版图,朝柳臣问道:“方才已派驿使快马加鞭赶至京城了,眼下需要发急报至瀛洲知府处求援吗?”
柳臣迟迟未搭话,他挺直身,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微光,定然答道:“不,你去派人将近日在楚州地界活跃的瀛洲商人,以查缴违禁货物为由暂行羁押。”
“啊?”沈故瞪大了眼,尤为不解。
“叫你去便去。”柳臣说道。
“是。”沈故躬身应着话,回身欲离去之时,柳臣的嗓音传来。
“还有,待天明之时,我会于城中募集善水的民兵充军,围封下游路段。此番水贼来势汹汹,这背后定有着什么支撑。”柳臣捏紧了袖口,望着窗外沉然夜色面目一寒。
随着黎明破晓,天边微蒙。随着水域封锁的消息传遍全城,城门一众聚集处张贴的募兵告示引来议论。
却是在一阵吵嚷声里,群民回身瞧去,只见官兵押送着几位商人路过。那商人一面挣扎着,急切地冲着官兵喊道:“你们楚州军队乱抓人!不让我们瀛洲人做生意!”
百姓们听罢面面相觑,正是疑惑之际,沈故从官兵里走出,向一众抱拳,“诸位,近日有瀛洲商人以贸易为由,夹带大量黑火入城,此不法之心昭昭。还望大家能够配合官府调查,若有安分守己的良民,官府查证后也不会妄加罪名。”
其间一男子面上带了几分惊恐,“黑火?这前面连水被水贼占据,楚州城里又有黑火……”
接而连连不断的猜测与担忧覆过城门,“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没见过打仗是什么样的……”
“肃静!”沈故清了清嗓,拔高了声调,“眼下楚州正是非常时期,但只要有知府在,有楚州驻军在,我们倒下之前,绝不容许水贼入城肆虐!”
群民静了几分,随即沈故借着造势道:“我们楚州的知府已带领着水军至前处与水贼交锋,正是为的楚州的安宁临危不惧。如今我们身在尚无兵戈的城内,是受数千将士护佑之人。他们上场厮杀的都不怕,我们又何来畏惧呢?”
话音方落,百姓们的神情霎时被安抚了好些。
更有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径自站出身来面向一众道:“我们楚州安稳多年,我这身膘可不是白长的!就让我来试试那水贼有几斤几两,胆敢来犯我楚州,让他们瞧瞧我们楚州儿郎的厉害!我可是从小都在水里长大的!”
随后回应青年人的话此起彼伏。
“就是!我来,我报名加入楚州水军!”
“还有我!”
……
沈故满意地望着这些热血男儿,他抬袖指向城门不远处的募兵登记处,“大家别挤,在前处官员那里登记,一个个来。”
而后一官兵朝沈故走来,“已有好些瀛洲商人押入了衙门里,需要前去审问吗?”
沈故点点头,心想着这些瀛洲人来的蹊跷,柳臣一直对他们心存疑窦,只怕此次战事挑起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衙门处,沈故方踏入审讯室,便听那瀛洲人嚎啕道:“大人!冤枉啊!小的都是勤勤恳恳的老百姓,为了赚点钱不远千里来到楚州做生意,怎么可能夹带黑火?您瞧瞧,我那货物里可有半点黑火?”
沈故瞄了眼商人,“你们瀛洲人像是约好的一起来楚州,是什么高人指点的啊?”
商人答道:“我们当地的知府教我们水运贸易,我们依着葫芦画瓢,就沿江来了就近的楚州。我们卖的都是瀛洲特产的珠贝,又把楚州盛产的东西运回瀛洲卖,可从未有违法行径啊。”
沈故思索半刻,“这样啊。但我怎么瞅着你……一点都不像瀛洲人呢?”
商人挠头,“我们祖上都是外来驻于瀛洲的,非是土生土长。”
沈故顿时目若利刃,“这么巧,今日我们抓获的所有瀛洲商人,都这么说的。难不成,你们只是假借瀛洲人的名头?”
与此同时,楚州东。
怒号狂风席卷着江水,阴云沉沉欲倾。柳臣立于哨岗处,由着风吹鼓着他宽大的袖袍。
他遥遥望着雾气弥漫的江面远处,乌压压的营帐遍布,接而他喃喃道:“这些水贼驻扎有序,分明是军队的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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