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程遂安说着,方同江扶风跨过守卫之时,另一守卫猛地上前撩开了他们马车,迅然蹬步入内视察着。
“好快的身手。”程遂安小声在江扶风耳侧嘀咕着。
但事实正如程遂安所言,车内唯有堆放整齐的皮革之物,并无其他。
江扶风不禁蹙起了眉,“瀛洲究竟在做什么,盘查得这么严格。”
随后二人顺利通过了城门而入了其中,视野随处可见的是街中比之京城还要繁华几分的商贩拥挤一道,喧杂的吆喝声充斥于耳。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商贩所卖的都是手工制品,根本无粮食蔬果类的东西。”江扶风低声问着一旁的程遂安。
程遂安暗暗点着头,“且这些制品来自周处各地,不像是他们产出的。就咱们走过来这一小会儿,我已经见着了好几样楚州特有的制品了。”
江扶风思忖着,“此次我请旨陛下微服查访瀛洲,而楚州之战仍在胶着。前些日连水一战,楚州水军在人数劣势之下以楼船侧翼受损的代价守住了地界,一举震慑了水贼,但眼下他们敢于连水长时间驻扎,定是有着后梁。”
“少主是猜,水贼是有瀛洲提供着粮草与军械?”程遂安问道。
江扶风颔首,眉眼凝然,“据楚州交战的情报来看,连水地界的水贼不下五千,甚至更多。朝廷已是令泗州水军连夜支援楚州,且看是援军先赶到,还是水贼先攻破楚州了。”
她不由得为楚州捏了一把汗,能秘密出动如此庞大的水贼迅速占据连水并与楚州对抗的,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在支撑?
“少主,我们现在从何处查起?”程遂安拖着马车驮着的皮货,悄声问着。
江扶风瞄了眼身后的皮货,“直接去见瀛洲知府。”
程遂安闻之一怔,“啊?那我们这搞半天的伪装……”
江扶风知他会错了意,抿嘴笑道:“当然是去谈生意了。”
至天色昏,霞光潋滟。
街中商贩各自收摊归家,江扶风与程遂安二人受邀至宋无垠宅邸。
彼时程遂安坐于正厅处,低头微声问着江扶风,“少主,你是怎么做到直接联系瀛洲知府的?用朝廷官员的身份不是直接暴露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江扶风解释道:“简而言之便是我打听到宋无垠的夫人尤为喜欢皮货,所以提前做了点准备。”
“原来如此。”程遂安恍然道,而后瞧见门槛处落下的人影低声道:“他们来了。”
“嗯,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江扶风说道。
只见一中年男人官服还未褪下,板正着身走进了正堂,接而程遂安与江扶风起身,同向宋无垠行着礼,“草民陈随安,携舍妹拜见知府大人。”
宋无垠抬手,面上笑着,“拙荆很是喜欢你们卖的皮货,这些一看就是上乘料子所制,不愧是京城而来的啊。”
江扶风却暗自察觉那笑意尤为勉强,非是由心而出。加之其眼底若有若无的阴郁,这位知府大人给江扶风的第一印象便是他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并使之心神难宁,有着淤积郁气。
程遂安客气地道:“草民也是恰巧入城时听闻知府夫人偏好,这才拿来献给大人。”
而后在宋无垠的示意下,他们入了座。
家丁奉茶之际,二人又听主位的宋无垠言,“说吧,你们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贩卖皮货吧?”
“是这样的。”程遂安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宋无垠的话,“草民是京城龙安商会的,听闻最近瀛洲商贸繁荣,遂想于瀛洲发展一番天地,不知近来引领瀛洲百姓发展商业的知府大人可否批准?”
说罢程遂安为彰显其言可信度,还从袖中拿出了龙安商会的令牌示予宋无垠。
宋无垠毫不掩饰他眼中的窥探,“京城比之我这小小瀛洲,机会多的是吧?”
江扶风随即接过了话茬,“大人有所不知,京中皆为世家豪强占据,这龙安商会是故去的家父遗留给哥哥的资产,我与兄长二人在京中并无权贵撑腰,只得往外才觅得生机。”
话落之时,江扶风见着宋无垠思索的眼底挣扎之色一闪而过,而后他沉声道:“此事容我考虑两天吧,两日内必会给你们答复。”
月明星稀,江扶风与程遂安道别宋无垠之后,却是出门转过巷角之时,悄声绕至了宋宅院墙处。
方才他们离去之时,听得管家传报另有贵客寻访,而江扶风明显察觉宋无垠的面容微动,似是极为不情愿。
皎皎月色间,照尽两道俯身在正堂的屋檐上,偷听着下方的谈话。
程遂安忽地凑近,对江扶风一本正经道:“你说,这堂堂朝廷吏部侍郎,夜半翻墙爬到人家屋顶上偷听,这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江扶风瞥了他一眼,“一,墙和屋顶都不是我爬的,是你拽我上去的。二,比起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程家大少爷翻人知府宅邸的院墙,好像更容易引人热议。”
程遂安:“……”
“宋大人,方才你接见的是什么人?”
青瓦之下,一人问着有些坐立难安的宋无垠,语气间尽是质问的意味。
宋无垠背着手,随口应道:“一些想要投机取巧的商贾罢了。”
江扶风却觉那人口音有些奇怪,但语调间她似曾相识,而又听其言,“宋大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俩人从京城而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朝廷派来的卧底?到时候你的事情一旦暴露,背君叛国,你一家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叛国?”程遂安险些惊呼出声,他当即捂着嘴,与同样心惊的江扶风对视。
江扶风终是想起那让她有些耳熟的口音是从何而来了——这分明是百越人用中原话时惯用的语调。
“宋大人,我奉劝您一句,我们百越对汉人南境水域势在必得。还请您好生配合我们,否则落得个走投无路,四处无人认领的败家犬……”
那人笑得极为阴鸷,左右话中意思已是把宋无垠逼到了别无他选的境地。
“原来犯境的水贼尽是百越人,此前他们派使臣进京,定也没安好心!”程遂安愤然说道。
“喵?”
江扶风正分心思忖之时,一声乍现的尖利猫叫吓得她险些从屋檐上掉了下去,旋即宅处的守卫循声看来,正瞧见二人趴在瓦处的身影。
“什么人?!”守卫大声叫着,江扶风晃眼之时便见众守卫聚集,朝他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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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弃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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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悉簌簌的声响传来,跃动的火色掠过重重身影。江扶风瞄眼见着檐下迅速踏来的守卫,自己与程遂安已是被包围。
程遂安面目凝重地接连而来的守卫,旋即他暗自估摸着数目与逃出宅邸的路径,“少主,一会儿抓紧我,我带你冲出去。”
江扶风却是垂眼盯着身在的青瓦,咬了咬牙,接而竟是以手肘为点猛地下撞。
瓦片碎声跌落间,江扶风破开了那屋檐一角,而后她拽着程遂安便踩开残瓦往下跳。
“啊啊啊——”
惨叫声里,程遂安猝不及防地被江扶风拉下了檐瓦,一阵四扬的尘土与跌落的碎瓦覆满俩人一身。
而江扶风察觉自己似乎压着了什么人,她好一会儿才挪动着疼痛不已的手肘,艰难地爬起身,抬眼已是见着宋无垠面色铁青地俯视着她。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宋无垠沉声问着,而眼下他与百越苟且之事已被江扶风与程遂安探听,那眼底浮现出的杀心昭然若揭。
“哎哟,可疼死我了,少主你下次好歹提前通知我一声。”程遂安揉着屁股,语调里还带了些许委屈。
江扶风始才发现自己身下压着的人,应是此前同宋无垠交谈的百越人。这人好巧不巧被坠落的江扶风给砸晕了去,而那怀里揣着一书文露出了半身。
她躬身拾起了书文,粗略翻阅间发现这其里皆是瀛洲与百越之间往来物资记录。
“大人!”屋外的守卫已冲入正堂,堵住了周围,待着宋无垠发令。
宋无垠阴着脸,高声命道:“这二人偷入官员宅邸欲行不轨,给我拿下他们——”
随后守卫尽数拔刀逼来,程遂安挺正着身护在了江扶风身前,拔出腰间别着的匕首同纷至的守卫们交手着。
光影乱迭的间隙,江扶风背靠着程遂安,眼见着一摸着暗处绕道袭来的守卫拔刀砍来,她瞥了眼脚处昏厥的百越人,当即抓起他衣领对着守卫的刀刃,向远处冷眼旁观的宋无垠喊道:“大人,你若不放过我们,那这人就活不了了。”
听闻江扶风要挟之话,守卫手里的刀一滞,踯躅着步征询着宋无垠的意见。
宋无垠神色淡然,不以为意,“活不了就活不了,那边有的是人同我对接。我倒希望这个人死了更好。”
继而宋无垠冷声道:“动手,今夜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许留!”
“少主,抓紧我!”程遂安偷得工夫回头对江扶风急声说道。
江扶风正是侧身避开守卫的刀锋,随后她捏着手里的簿子,抓住了程遂安的胳膊。
一拥而上的守卫提刀而来的势头尤为凶狠,程遂安以破竹之势单匕挑开数道落下的刀刃,反手回握住江扶风的衣袖,迅然往屋外大步流星地逃去。
此时宋无垠已是眼尖地见着了江扶风手里的簿子,脸色陡然一变,喝道:“拦住他们!”
江扶风尽量跟着程遂安的步伐,而周侧的守卫又如潮水般涌来,她晃眼之际,唯有混乱中手边抓着什么物什便往身后丢。
咣咚哐当摔砸的声响连连不断,也只是暂时拖住紧追不舍的守卫分毫。
而仅仅这正堂至大门的距离,江扶风见着程遂安只攻不守地往前冲着,身上已挂了好些彩,那匕首上的鲜血亦是滴着粘稠的殷红,又再厉然地搏向下一个扑来阻拦的守卫。
“少主小心!”
江扶风尚是分神之时,一守卫趁守卫退身之时借着视线盲区快步靠近,程遂安再度转过身执着匕首相挡,却是未来得及够着那从极度刁钻角度袭来的刀身。
那刀将要斩下江扶风的胳膊之时,程遂安放开了江扶风搭着的手,蓦地背过身把江扶风护在了身后。
月光似刃,破开惨白的光,顷刻血色泼开银芒,溅在江扶风面上,极为滚烫。
江扶风心脏骤停的那一刻,睁大的眸见着四处仍有守卫包围而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挡住了生路。
“少、少主……我没事,咳咳……我们能够离开,离开这里。我还可以……”程遂安气息急促,说话间血从唇畔间咳出,却依旧攥着匕首站直了身,面向了捉拿他们的守卫。
江扶风抿了抿唇,她不置可否,接而径自把手里的簿子塞到程遂安怀里。
旋即她郑重说道:“程遂安,我以扶摇书斋的少主身份命令你,带着这份瀛洲勾结百越发兵入境的证据,回到京城,向朝廷、向陛下揭露这其中的阴谋。”
“少主,你,你这……是何意?”程遂安勉力挡开前处的守卫,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扶风淡然的神情,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欲做什么。
“楚州形势岌岌可危,百越野心深藏其中,你得尽快把这份东西送回京城。”
江扶风加快了语速,沉声说着,“若是晚了,让百越抢得了先机,我唯你是问。”
话音还未而落,江扶风几近用了全力把程遂安推向了大门处,却见程遂安犹有怔神,继而她嘶声吼道:“走——你快走啊!”
她很清楚,程遂安带着她这个拖累必定难以冲出重围、逃离生天,但她至少可以舍弃自己而换来瀛洲的消息传回京城。
程遂安眼底隐有微光,接着他怒喝了一声,奋然以着不可挡之势短匕破开包围,逃离了宋家宅邸。
“哦?竟然选择舍弃自己让同伴先行来保全他?”宋无垠的声音悠悠转来。
静立院中的江扶风见程遂安的身影已消失于长夜里,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弛。
而众守卫的刀身以架在了她的身处,冰冷的刃贴在了咽喉。此番只需宋无垠一声令下,她便可命丧黄泉。
“宋大人,您身为汉人,却为百越谋事,不觉得有些讽刺吗?”江扶风尽量与他周旋着,为程遂安拖延着时间。
“你知晓什么?你不过是从那百越人身上拿到了簿子,你就以为你了解了这一切了么?”
宋无垠轻笑一声,“我瀛洲居于海岸偏隅,百姓不比占据水域的楚州富庶,更不用说遥在天边的京城。如今我瀛洲子民安顺,与百越互通往来发展贸易商业取得见效,比之从前不知富余了多少!”
江扶风撇了撇嘴,“你所说的富余,就是把粮食军械卖给百越人,让前方的楚州陷入绝境,百姓活在战事纷争之中吗?百越安的什么心难道你这做知府的会不清楚?”
“够了!”宋无垠打断了他的话,面上现出几分不悦,随后他遥看着夜色里的檐角,嗓音似魔般疯狂,“我只要我所辖之地富裕昌盛,楚州和我有什么干系?我只在乎瀛洲的百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百越可与你勾结攻打楚州,他日瀛洲便可成为下一个楚州!”
江扶风的声线颤着,带了恼怒的意味,“你不过是被百越人利用的棋子,待瀛洲毫无用处之时,就是瀛洲被弃之日!你作为百越的走狗可以一走了之,那瀛洲的百姓呢?”
却见宋无垠眼帘微敛,未敢与她正视,江扶风续道:“你口口声声说在乎他们,那到时候你能保住对百越来讲毫无作用的他们吗!”
“闭嘴!我还轮不到你一个不知政事的女子来指手画脚!”
宋无垠吼道,而后他平着心绪,步步走近江扶风身前,“把簿子拿出来吧,我也不想轻侮一个女子的面,让我亲自动手。”
“大人现在才想起来找我讨要簿子,是不是有些晚了?”江扶风讽笑着望着宋无垠愈发难看的脸。
“你……”宋无垠反应过来,猛然回身望着程遂安离去的方向,抬手命着矗立的守卫,“给我追!务必要拿回簿子!”
随后他转身怒目望着江扶风,眼神示意一旁的守卫,“送她上路吧。”
那挟持着江扶风的守卫点点头,提刀已是要抹过江扶风脖颈时,一声清脆的猫叫破开了沉沉夜色。
“喵——”
江扶风阖眼感受着那刀身只是挪动了一寸便松了开,而后守卫手里的刀咣当一声坠于她身前,紧接着守卫亦倒在了地上。
宋无垠皱紧了眉,望着那钻出来的小猫,眼里甚至有几分忌惮。
江扶风睁开眼,见着一只通体雪白、胖乎乎的软糯小猫蹦着步,几下便跃至了江扶风脚边。小猫细声叫着时,还亲昵地在她裙摆处蹭了蹭。
她回想起此前她与程遂安趴在屋檐之上偷听时,正是这只小猫忽对他们叫唤,才惊动了守卫。
是以江扶风对这虽生得极为惹人怜爱的小猫生不出什么喜来,比起这来路不明的猫,她倒是更为好奇宋无垠此时对于这猫的态度,以及暗处救下她打晕侍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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