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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难了！”颜晗惊诧之余，没有理会他夹带私货的抱怨，“我本来只是有点气，不想被人看轻，现在……”
“现在怎么了？”
她酝酿了半天。顾承阳以为她被那封回信点醒了，要吐出什么豪言壮语，从此脱胎换骨，华丽逆袭。没想到颜晗拖长了声音，带着哭腔喊道，“我不想当废物，可也不想去吃苦啊！人生怎么这么艰辛啊！”
顾承阳失笑。要花朵离开温室，非一朝一夕之功。
“你先别急着吃苦。老韩那边怎么说？公司里都传他要找人事给你发警告信。”
“哼！他说调查还没结束，好像跟爸爸通过气了。爸爸回家一直虎着脸，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承阳哥哥，你说到底是谁这么恶毒啊？骏骏说一定是某个竞争失败的供应商写的举报信。”
“骏骏，”顾承阳颇为反感地咀嚼这个爱称，“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
颜晗对承阳哥哥一直很信任，别的同事也许会在心里骂她傻妞，但她相信承阳哥哥不会。她一股脑地把张骏如何送她礼物，如何费劲追到她的过程全说了。
顾承阳想起过年前有一次撞见颜晗和张骏在老楼的会议室幽会。那段时间，乔芝安还在投入地嗑张骏和邱如雪的 cp。后来邱如雪去了北海道，跟同行的驴友老吴好上了，张骏这里悄没声地来了个神龙摆尾，居然已经和颜晗发展到了求婚这一步。看起来四个人成双成对，皆大欢喜。
他酸溜溜的，话里有话，“你男朋友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什么意思啊？”
“不好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挂了电话，顾承阳徒劳地翻了翻微信。新消息三条，没有一条是乔芝安发的。他轻轻叹了口气，背上包准备回家。
最近是淡季，公司里事情不多，给他留出了更多的时间来品尝失恋的滋味。不对，压根就算不上失恋，只是跟“邻居”暧昧了一阵。和张骏比起来，他的进度差远了。
他抬脚踢开一枚小石子，看着它在柏油马路上滚得老远。初春的景象和隆冬粗看起来无甚分别，道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枝丫，毫无生气。但投向它们的目光是饱含期待的。人人都知道那灰白色的树皮底下藏着蠢蠢欲动的嫩绿色小芽，盼着它们一夜之间冒出头来。结冰的喷泉下面不时游过一尾灵活的小鱼，鲜艳的红色在眼前一闪而过。明知它就在那里，却触碰不到，让人蠢蠢欲动。
期待的春天永远在下一个拐角。
其实，也不是非要找她不可。顾承阳的朋友聚得快，散得也快。高中和大学时代再热络的伙伴，毕了业就天各一方。连亲生的父母都聚少离多。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本来就有深有浅，强求不来。
等红灯的时候，他的目光被一对纠缠在一起的情侣吸引住了。女生自己明明有口袋，偏要把两只手都伸进男朋友的口袋里取暖。他冷眼看着他们像一只姿势奇怪的螃蟹，从眼前横行而过。
乔芝安有一次说过，为了摆脱 孤独而开始一段关系，不是一个好理由。可是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从不曾感到如此孤独。他是吸铁石体质，待着不动就能把人吸引过来。收藏来自异性的好感几乎成了本能，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恋爱于他一向是水到渠成的事，不料碰上某个人，却成了高难度挑战。
信号灯变绿，行人组成的河流重新开始流动。顾承阳阴沉着脸翻了翻手机，乔芝安还是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傍晚，乔芝安的卧室传来一声巨响，笔记本电脑从桌子边缘掉了下来，砸歪了椅子扶手，重重地摔到地上，903 的地板都被震得抖了三抖。乔芝安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她没去管大几千块的电脑，反而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顾承阳刚刚给公众号后台发了私信，“乔奶奶，如果一个男人同时追求两个女生，他一定是坏人吗？[狗头]”
乔芝安尖叫了一声，感觉愤怒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冲头顶。外面静悄悄的，邱如雪还没有回来，无人听她发泄。她冲到厨房的窗口，朝三号楼的方向望去。那建筑的灰白色外墙上有几个四四方方的空调外机动了起来，排列成一张嘲讽的脸，“对啦，哥就是传说中的中央空调，暖气分你一半，要不要？”
人可以有多无耻。有一瞬间，她几乎想冲上门，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乔芝安扶着墙，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一串骂人的话，觉得不解气，又全部删掉。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必须用最隆重的方法回敬。乔芝安脑子里闪过最近在网上刷到的某个视频，心里有了主意。她默默走回房间，电脑还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生死未卜。她小心地捧起来查看，还好，没有摔坏。她待会儿就要用这台电脑，送顾承阳一份大礼。
顾承阳星期五下午才发现自己的邮箱爆掉了。财务小姑娘气冲冲地打来电话质问，为什么给他的邮件全部发送失败。他连着刷新了好几遍邮箱，始终提示容量已满。VAS 配置给每个员工的邮箱容量只有少得可怜的 20 个 G。顾承阳定期就得清理邮箱，把动辄几十页的合同存到本地，腾出空间来。上一次做这件事还是过年以前。他赶紧删掉几封无关紧要的公司新闻稿。重启邮箱以后，费劲地接收了一上午的那封邮件终于显示出来。
顾承阳心中突地一跳。发件人的昵称叫做“云淡风轻”，后面跟着一串熟悉的 QQ 号。
顾经理您好，感谢您对《枫桥夜话》栏目的关注。小编已经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尽可能详细地解答了您前几天提出的问题，请见附件。祝您生活愉快。
附件是一个超过 200MB 的 PDF 文件，光扫描病毒就花了几分钟。顾承阳耐心地等待下载完毕，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点开。以初号字体写就的、彩虹般绚丽的大标题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闪着耀眼的光芒：渣男的一百种死法。
有同事捧着水杯路过，好奇地凑过来，“小顾，你在看什么呢？”
顾承阳触电般地合上电脑，干笑两声，“哈哈，情书。”
第34章 渣男的死法有一百种
不得不说乔芝安这份大礼是花了心思的。PDF 足足有一百页，对应渣男的一百种死法，一种不多，一种不少。每一种都配上卡通图解和文字说明，像一幅幅四格小漫画。要不是主题惊悚，这画风都堪称温馨可爱了。
死法各有各的创意，也各有各的凄惨。被杀人魔砍死、被雷劈死、被棕熊咬掉上半截身子，被食人鱼啃掉下半截身子、吃了过期药浑身肿胀，吃了变质食品全身爆炸、吞下一罐强力胶、被塞进洗衣机疯狂旋转、被蜜蜂蛰死、被响尾蛇咬死……顾承阳看到第十页，已经觉得脖子发凉，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二十页以后，他加快了浏览速度，好像快点看完，那每一页上彩色的动画小人就能少遭点罪。三十页过后，他看开了，接受了自己必死的命运，反而开始佩服乔芝安。亏她想得出这么多种稀奇古怪的死法，还一一配上图文讲解，想必是熬了个大夜。
他托着下巴喃喃自语，为了我连觉都不睡了，一定是真爱。
乔芝安确实熬了个大夜，而且没有靠咖啡，靠的是一股奇特的创作激情。她希望那些杜撰的死法化作一颗颗橡皮子弹，打在顾承阳那张帅气的脸上，戳破他的厚脸皮。乔芝安天生具有强烈的道德感，一脚踏两船的行为在她看来很低级。她对自己说，这并不是爱而不得，也不是因爱生恨，只是想传达一种纯粹的鄙视：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鄙视。
文件发送出去后，她带着满足感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再睁开眼已是中午十一点。周末的家里静悄悄，邱如雪去公司加班了。乔芝安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正在思考午饭怎么解决，就听到门铃一声紧似一声地响。她皱眉，心想这快递小哥真没素质，按门铃跟催命一样，挣扎着爬起来，蓬头垢面地往外走。
大门打开，被她用长达一百页的 PDF 鄙视的另一个人类正站在外面，以一种高深莫测地表情上下打量她。
乔芝安本能的反应，就是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顾承阳在外面叫，“过分了啊！你把我写死了一百次，连个申诉的机会都没有吗？”
乔芝安不忍去想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糟糕。
外面传来像爪子挠门一样的沙沙声，“拎着东西很重啊，好歹让我进去坐坐。”
拎着东西？刚才太震惊了没注意到。乔芝安一语不发地拧开门。顾承阳侧身闪了进来，手上果然托着个黄色小奶锅。他径自走进屋，把锅和厚厚一沓纸扔在餐桌上。乔芝安则反身冲进卫生间。
十分钟后她重新出现在客厅，形象略有改善：蓬乱的头发抚平了，黑框眼镜的下沿恰到好处地遮住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顾承阳正坐在餐桌前，侧着头研究那份被他彩打出来的 100 页 PDF。逆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桌上摆着的锅里冒出袅袅热气，绵软细腻的红豆沙里浮着一粒粒雪白的小圆子，面上撒了桂花干，香味诱人。
乔芝安听到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顾承阳没有看她，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她也不跟他客气，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顾承阳见她像只警惕的小动物，先闻闻味道，再吹吹凉，小心地尝了一口。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抖了抖，似乎颇为满意。她舔了舔嘴唇，又吞下一大口。
他忍不住笑道，“好吃就多吃点。”
“这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顶级厨师的水准。”
乔芝安暗暗点头。
顾承阳把手里的纸翻得沙沙响，“这一百种死法怎么想出来的？”
“你最喜欢哪一种？”
他大喇喇地说，“被雷劈死。”
乔芝安剜了他一眼，心想，还真是厚脸皮。
“前几年墨尔本地铁出了个公益广告，叫蠢蠢的死法，教育大家在铁轨附近别做危险动作，不然会蠢蠢地死掉。那里面前二十种死法是从广告里搬来的，后面八十种是我照着它们的风格自己发挥的。”
“原来如此。这里面怎么没有心碎而死的？”
“因为渣男没有心。”
顾承阳不动声色，“同意。PDF 做得挺好，不过邮件发得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收件人没写对。我已经帮你转发给对的人了。”
乔芝安迷茫地眨了眨眼，“我是照你名片上印的邮箱地址发的啊。”
顾承阳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得意洋洋，“我可没说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太想当然了？”
乔芝安一愣，同时追求两个女生的男人，还能有谁？
顾承阳探究地看着她，“还是说，你眼里只有我？”
“……自恋也有个限度。”
“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两个人不说话了，相互瞪着，好像在进行一场不眨眼挑战，半分钟后，乔芝安败下阵来：眼睛又酸又涩，泪水涌了出来。她忿忿地摘掉黑框眼镜。顾承阳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轻声说，“初六那天孙悦淇在医院做检查，叫我过去陪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芝安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什么检查？”
顾承阳犹豫片刻，“她那个男朋友是 HIV 感染者。”
“啊？！”
“刚发现那阵她吓死了，担心自己被传染。”
“那……她现在没事了？”
顾承阳一笑，“你那么关心，可以自己去问她啊。”
乔芝安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Kevin 那个小混混的样子，不出问题才奇怪。孙悦淇向来横冲直撞，总算也有害怕的时候。顾承阳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就想告诉她，他们两个并 没有在一起。心里那一簇不听话的小火苗又腾地燃烧起来。几乎是同时，当初被一个人抛下的感觉也涌上心头。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
于是她撅起嘴，“关我什么事？你当时不解释，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我答应替她保密。那时候我以为你们相互看不顺眼，盼着对方倒霉。”
乔芝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歉然道，“是我小人之心了。下大雪那天，我在电话里听到你们两个谈话，就知道你已经把过去的事放下了。高考前那段时间……”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网上那些人都说你喜欢我，陷害孙悦淇。我只想相信前半句。”
一阵沉默。眼泪差点就要涌出来，乔芝安飞快地低下头。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她不说话。顾承阳执著地翻那叠纸，哗啦拉，哗啦啦，声音听得人心烦。
“你把我的邮件转发给谁了？”
“一个你挺欣赏的人。”
这句话和记忆里的某处重叠了，乔芝安惊讶地睁大眼睛。
顾承阳表情微妙，“张骏。”
“张骏会同时追求两个人？”
“是啊，你忙着促成他和邱如雪的时候，人家偷偷和颜晗在一起了。时间管理大师，两头都不耽误。”
乔芝安脑子里嗡嗡的，“怎么会呢？他不是那样的人。”
顾承阳没料到她如此反应，气得拿指关节敲桌子，“看看，什么叫双标！骂我的时候怎么那么干脆呢？！你现在就出门，去把这一百页纸扔在他头上。”
乔芝安吓了一跳，“你先冷静一下，我有点懵。”
她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几个月前的情形，张骏一直给邱如雪送礼物，带她去看旋转木马，在项目上对她多有照顾，甚至还帮她代劳完成一部分工作。可邱如雪始终对他没感觉。做旅游计划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和张骏同行，宁可约陌生网友一起……她有段时间对张骏颇有同病相怜之感，觉得两个人都是爱而不得，一肚子委屈，最终黯然退场。
“我明白了。邱邱一直不松口，他就转换目标去追颜晗了。那又有什么错啊？”
“你不是跟我说，他对邱如雪一往情深，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吗？怎么那么快转移目标了？”
“一往情深就非得在同一棵树上吊死吗！输了还不让退赛啊！”
她太激动了，顾承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别人的事，别老想到自己。”
脸上一阵发烧。
顾承阳一个劲地甩猛料，“玄关上那个包装都没拆的香氛蜡烛，颜晗收到过一模一样的。还有 MAC 的口红、祖玛珑的香水、COACH 的包包……耳熟吗？这小子同款礼物两边送，既省心又省力，不愧是高智商的咨询顾问。还不信？要不要给你的邱邱打个电话，把两个人收到礼物的时间比对比对？”
乔芝安的关注点又跑偏了，“颜晗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她什么都跟你说啊……”
顾承阳得意道，“我人缘好。”
乔芝安抿紧嘴唇。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印象中的张骏是一个……痴情的人。
思绪飘回到高三那年的寒假，彼时她刚刚从低迷的状态里走出来。期末考试的成绩有所回升，虽然不是第一，也足够堵住家长的嘴。听完试卷讲评就放假了，虽然还有寒假补课班要上，但中间有好多天不用去学校，也就看不到顾承阳和孙悦淇招摇过市地秀恩爱了。她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连着两天睡到下午才起。到了第三天中午，吴玉梅冲进房间，强行把她拖起来，逼她陪奶奶去逛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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