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辰听到这不乐意了:“他爸压力再大,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吧?黎溯又做错什么了?就算孩子真有错,打两下教育教育也就行了,怎么能真下狠手?”
叶予恩眉头一皱:“有这事?”
“可不是!”宋美辰忿忿不平地说,“老叶,你得跟黎成岳说道说道,哪有他这样打孩子的啊!”
黎溯有点不知所措,小声对宋美辰说:“阿姨,没事的,我爸现在也不经常打我了。”
叶予恩摇晃着红酒杯,思忖着道:“我跟黎成岳并不熟,更何况熟人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我尽量让他没时间回家吧。”
宋美辰高兴地笑了:“好好好,这办法好!”说罢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转向黎溯:“对了!我听小舟说你在打工――打工嘛!在哪儿打不是打,来昕阳吧,阿姨教你学木工!不是跟你吹,就你阿姨我这手艺……”
叶予恩连忙挖了一大勺米饭塞进宋美辰嘴里:“就你这手艺,现在的孩子才不稀罕学,快吃饭吧宋阿姨!”
黎溯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轻声说道:“谢谢叔叔阿姨,让你们费心了。”
宋美辰鼓着两个腮帮子连连点头:“多好的孩子。”
话题慢慢扯到了其他事情上。黎溯默默地吃着饭,在心头那种混杂着忧愁、不甘和感激的复杂情绪渐渐沉下去后,一个新的疑虑缓缓浮上了水面。
叶予恩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自己,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黎成岳的儿子?
不仅他,宋美辰、叶轻舟,他们好像都早就知道了自己奕城市局局长儿子的身份,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黎溯抬头看向叶予恩,对方也刚好在看他。
叶予恩冲黎溯微微颔首,示意他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黎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头疑惑:“叔叔,您怎么知道我是黎成岳的儿子,您认识我?”
叶予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沉沉:“嗯,当年你妈妈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黎溯震惊地看着他。
但叶予恩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深入,而是拍了拍黎溯的胳膊,叹了口气:“但是人总要先顾好自己,才有资格去做其他的事情,对不对?其实你还年轻,就算不读书了也要给自己挣个前程,你妈妈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宋美辰见黎溯呆呆地一言不发,夹了块肉送进黎溯碗里,安慰他说:“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再不吃菜就凉了。”
尴尬的氛围似乎已经消散,可是黎溯心里却像被暴风席卷过一般,即便已经风平浪静,却还是剩下了一地狼藉。
饭后叶轻舟遵守诺言刷了碗,虽然刷得很水,但也没人管她。然后这几个人就晚上该怎么睡觉这个问题陷入了漫长的争论,宋美辰说她和女儿睡一张床,可是叶予恩怕黎溯跟自己睡在一起会不自在,而且自己呼噜声实在夸张;叶轻舟说黎溯睡她房间,她睡沙发,可是黎溯不好意思让刚出院的病号因为自己而委屈在沙发上;黎溯表示自己可以睡沙发,可是叶轻舟家的沙发是组合式,最长的一个只有 1.78 米,黎溯睡上去不够放腿的。最后还是一家之主宋美辰拍了板,让黎溯去叶轻舟卧室里打地铺。
结果晚上各自回了房间后,叶予恩忧心忡忡地悄声问老婆:“让黎溯睡叶轻舟房间真的没问题吗?”
宋美辰笃定地说:“放心,黎溯不会碰小舟的。”
叶予恩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宋 美辰反问:“你闺女身上有啥值得惦记的地方?”
实际上,老两口的思维都有点跑偏,他们真正应该担心的人是黎溯才对。
叶轻舟本来已经关了灯躺在床上了,却被一堆心事搅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干脆翻身下床,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灯。
黎溯被灯光晃了一下眼睛,刚从被窝里抬起头来打算问问叶轻舟要干嘛,就被叶轻舟脸朝下一把按在地上,随即他身上的被子被掀开,睡衣被叶轻舟撩了起来。
明亮的灯光下,叶轻舟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黎溯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黎溯长期贫血的皮肤泛着不太健康的青白色,这样的肤色让他背上的青紫伤痕更加触目惊心。叶轻舟怔怔地看着,心底漫起一股酸楚难言的滋味。
黎溯被她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侧过头问她:“喂,看够了没有?”
叶轻舟回过神来,没有吱声,起身去抽屉里翻出一罐外伤药膏,跪在黎溯身侧,用手指沾了药膏抹在掌心,双手相对搓热了之后,轻轻地将药膏揉在黎溯的后背上。
“疼吗?”叶轻舟低声问。
“没事。”黎溯轻描淡写地回答,全程都没吭过一声。
将他身上所有伤处都仔仔细细地揉过之后,叶轻舟拉下了黎溯的衣服,替他盖上被子,然后收好了药膏,抽了一张湿纸巾,一言不发地擦着手。
黎溯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默默地看着叶轻舟的动作,片刻后忽然轻声说了句:“我几乎周周都挨打。”
叶轻舟转头看向他,少年抬眼与她对视,继续说了下去:“你是第一个给我上药的人。”
他收起了平日里对她的冷漠、讽刺、嫌弃,第一次平静认真到近乎温柔地对她说话。
叶轻舟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顿下来,眼眸如明灭不定的火把,光影摇曳。
有好一会儿工夫,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对方。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在这场静默中对话了千百个来回。
叶轻舟凝视着黎溯温润的面容,伸手用指尖梳顺了他有些翘起的头发。黎溯没有反抗,而是微微垂下眼,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一动不动任她摆弄。
叶轻舟弄好他的头发,手指收回时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耳廓:“做第一个给你上药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更希望,成为那个让你再也不会受伤的人。”
黎溯瞳孔微微震颤了一下,意外地盯着叶轻舟看,随即眼神变得迷蒙幽深,复杂难明。
他忽然发现他之前对叶轻舟的评判太过草率,这女孩的面目远没有他之前认为的那么惹人厌烦,细看之下甚至是一副不折不扣的美貌。湿纸巾在她白皙的手上留下了细密的水雾,灯光之下盈盈一片,转瞬不见。
等到她擦好了手准备睡觉时,黎溯从被子下面钻了出来。
“你先上床,我关灯。你夜盲看不见。”
叶轻舟顺从地爬上床盖好了被子,然后随着一声轻轻的脆响,两个人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叶轻舟听到黎溯轻手轻脚地回了被窝,安静了一会儿后问她:“你那天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叶轻舟愣了一下,旋即轻轻一笑:“我不记得了。”
黎溯感觉到叶轻舟短暂的别扭之后又恢复成从前的性格,但这次他却不怎么觉得烦,反而好像松了口气。
“半夜有什么事就叫我。”黎溯说。
但叶轻舟没有回答他――她已经睡着了。
这个人……刚刚还一副温柔楚楚的样子,结果倒床上睡得比猪还快。
夜漆黑而静谧。黎溯默默听着叶轻舟睡梦中轻柔的呼吸声,听了很久才猝然发觉,他竟然是微笑着的。
他连忙收起笑容,想着他来到这里的目的,然后从脸到心,如北方十一月的江面,渐渐冰封。
第十五章 胡晟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叶轻舟就收拾了东西,扶着黎溯的胳膊一蹦一跳地搭高铁回奕城。这个时间列车上人很少,几乎是空空荡荡一身轻松地在轨道上飞驰。行到半途时,黎溯突然用脚腕踢了踢叶轻舟没受伤的那只脚,语气平静地问她:“我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吗?”
叶轻舟转过头去,看到黎溯目视前方,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仿佛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爸没和我说那么多。我只知道两年前你妈妈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黎溯端端地坐着,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见叶轻舟的话。
叶轻舟却突然抓住黎溯的胳膊,郑重地补充:“但是我不会不管你的。”
黎溯眼神一动,随即“呵”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嘲讽:“谁要你管。”
叶轻舟立刻收起刚才正儿八经的样子,不客气地在黎溯侧腰上掐了一把。
沉默了一会之后,叶轻舟又用胳膊肘捅了捅黎溯,脑袋朝他那边歪过去说:“喂,我想见见你们那位胡老师,但我不认识她,你能想办法帮我把她约出来不?”
黎溯皱着眉,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离我远点――你脚伤还没好,就不能先消停两天吗?”
叶轻舟发现黎溯这个人颇有些反复无常,明明前两天他还对自己百依百顺照顾有加,甚至昨晚都开始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了,可是才一宿过去,这家伙转脸就又成了那个无情无义的冷美人,叶轻舟简直怀疑昨晚那短暂的友好相处是个梦。
心中那一点隐约的温存瞬间抖落了个干干净净,叶轻舟干脆也没好气地反问:“你都追到昕阳去了,别告诉我你对曲悠扬和毛二的死一点也不在意,不抓紧找到真凶,谁能放得下心来?”
黎溯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难道奕城那么多警察会比不过你一个打酱油的?这案子就缺你一个人了?”
叶轻舟没有理会他的出言不逊,反而带着一种“你说呢”的表情,坦然地回望着黎溯。神奇的是黎溯在她的这样注视中竟然真的渐渐收起了不耐的表情,神色开始变的复杂。
过了一会,他才转回头去继续目视前方:“我让王皓阳跟她说,同不同意就是她的事了。到时候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拄拐杖,大庭广众的我才不会扶你。”
放学时分,叶轻舟在奕城二中门口见到了传说中的胡老师。
叶轻舟与人相处,虽然面上都一样嘻嘻哈哈,心里却会暗暗对人有所评价。比方说她第一次见到赵主任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就是“油腻”,而看到胡晟沟牡谝谎郏她心中掠过的词是“平庸”。
胡晟钩ぷ乓徽湃咏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到了的大众脸,梳着有些老土的发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产后不久尚未恢复,她的身材看不出任何曲线,整个人像个卷得一丝不苟的纸筒。
因为王皓阳已经按照黎溯的指示提前跟她打好了招呼,所以胡晟苟砸肚嶂鄣某鱿植⒉灰馔狻R肚嶂凼掷锾嶙乓淮蠛谢花绿绿的婴儿手摇铃和一些产后营养品凑上前去,拿出了自来熟的看家本领,三言两语跟胡晟沽某闪饲笆佬蘩吹暮媒忝茫然后信守诺言没让黎溯扶她,而是勾着胡老师的胳膊,像个兔子一样蹦蹦QQ地去路边打车了。
出租车刚刚启动,胡晟褂檬只连接了家里的摄像头,看见她的丈夫正坐在摇篮边上和孩子玩。
“凡凡,凡凡,听见妈妈的声音了吗?”胡晟褂蒙阆裢返亩曰肮δ芎退的女儿聊着。她丈夫抬起头来,对着摄像头兴奋地说:“老婆,凡凡今天会翻身了!”
胡晟垢咝瞬灰眩为人母亲的喜悦让这个毫无特点的女人都显现出了夺目的光彩。
胡老师家住在一个价格不菲的高档小区里,房子装修得很有品味。她的爱人简锋是一名投资顾问,不同于胡老师的乏善可陈,简锋虽然个子不高,但是长得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很有成功人士的味道。而那个出生只有三个多月的小胖妞正躺在摇篮里手舞足蹈,被妈妈一抱,突然小嘴一咧笑了起来。
叶轻舟被她萌得心花怒放,高高兴兴地逗弄了她好一阵。后来宝宝吃了奶睡着了,胡晟贡惆阉交给保姆,和叶轻舟他们聊了起来。
“唉,曲老师那么年轻,长得又好看,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呢?”胡晟雇锵У靥玖丝谄。
“胡老师,您和曲老师接触得多吗?对她了解多少?”叶轻舟问。
胡老师摇了摇头:“我只在交接工作的时候见过她,了解不多。人挺机灵活泼的,就是……可能因为年龄还小,多多少少有点娇气吧。后来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我还是在齐校长找我回去上班的时候才知道曲老师出事的。”
叶轻舟“嗯”了一声,在腹中思量了一下言辞,然后试探着问道:“那个,胡老师,我冒昧问一句,学校里面传曲老师 之前用了一些手段,差点顶替掉了您的岗位,有这回事吗?”
胡晟姑幌氲揭肚嶂刍嵴庋问,奇怪地看着她:“叶老师,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叶轻舟也不隐瞒:“胡老师,我爸爸是警察,曲老师的案子就是他和奕城市局一起负责的。现在齐校长暂时不让我回学校,我闲着也没事做,就想帮我爸爸一起调查,争取早日破案。”
胡晟够姑环⒒埃倒是在茶水间里烧水的简锋闻言一顿,悄悄探出头来,默默地看了叶轻舟一眼。
胡晟瓜化了一会叶轻舟的回答,再开口时脸色已经不太好看:“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觉得曲老师顶了我的位置,我会怀恨在心,认为我有嫌疑了?”
叶轻舟连忙摆手,刚要作些解释,背后却传来简锋平稳得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叶老师,您真是多虑了。”
简锋端着一个托盘,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一边将泡好的茶递给他们,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小垢本就不想当什么高中老师,这个职位是她妈妈,也就是我岳母强塞给她的。小勾在家里这些日子真的很轻松很开心,我的收入也完全可以支撑起家庭的开销,根本不需要强迫我的爱人为了那点工作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你们听到的传言的确是实情,曲老师用了什么手段我们也不清楚,但是我和我爱人都觉得这是件好事,小垢蘸每梢运乘推舟留在家里陪凡凡,我岳母就算不满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可以把我家门口最近一周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给你,你看看我老婆是不是每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当然,如果你觉得一个出月子没多久的产妇能从窗户下 23 楼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
简锋这样说话,明显是在表达不满了。叶轻舟当然听得出来,但却半点尴尬也没有,反而开怀大笑:“姐夫你可真逗!这才哪到哪啊就说‘怀疑’,多见外!虽然咱们跟曲老师都算不上至交,但是好歹相识一场,谁都不想看着她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咱们现在把话都说开了,也是为她尽一份心,早点把案子破了咱们心里都好过一些,姐夫你说这不是这个理?”
简锋狭长的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叶轻舟,嘴角微微一提算是笑,不置可否地喝起茶来。
胡晟瓜匀槐燃蚍嫒菀缀宓枚啵叶轻舟热络地跟她拉扯了两句孩子的话题,很快就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简锋涵养极佳,虽然明显不喜欢叶轻舟,但还是绅士地把她扶到了门口,客客气气地跟她道了别,甚至还假模假样地说了句“有空常来玩”,叶轻舟也是给台阶就下的人,开开心心地应承下来,一副心满意足地样子离开了。
然后前脚刚进电梯,后脚就给她爸打电话,让他去查查这个简锋。
黎溯嘴上说大庭广众的不会扶她,可是出了门还是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她的胳膊。叶轻舟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路边,抬头跟黎溯说:“你先回家吧,免得回去晚了又惹你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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