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微微一顿,旋即像个宠溺孩子的家长一样抚慰道:“会的,她会骄傲自己有个这么勇敢能干的妹妹。”
两人有好几秒钟没吭声。
黎溯刚好进了冉媛理发店二楼的房间里,用后背顶上了门:“你现在在哪儿?”
“在昕阳市局呢,要做个笔录才能回去。”
“好,”黎溯回应,“记得不要擅自行动,一切听昕阳市局的安排。”
挂断电话,黎溯看见叶轻舟的留言,给她回拨了过去。
“黎溯,”叶轻舟飞快接起来,担心地问,“黎成岳没把你怎么样吧?”
黎溯轻抚着膝盖上冉嫣的遗像,平静地答:“没怎么样,放心,我好着呢。”怕她会继续追问,黎溯先一步转了话题:“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那几个室友还活着吗?”
叶轻舟哼笑:“她们几个的狗命还不急着取,且容她们活到明年。”
黎溯也笑了:“那她们真是捡到大便宜了。”
“怎么被你说的好像我很凶残一样。”
不然呢?黎溯心想,哪天连你都不凶残了,那就离世界和平不远了。
事情有了转机,两个人心里都不禁放松了一点,而那些方才被正事挤到一边去的、隐秘纠结的心思,又开始渐渐活泛起来。
如果说叶轻舟还只是单纯地为黎溯的表白而高兴,最多最多加上一个“要不要现在就原谅他”的辩题,那么黎溯此刻就是被各种念头牵扯得快要五马分尸。他一直警告自己坚决不能再惹叶轻舟,甚至要盼着她忘掉自己、喜欢别人,可是今晚急迫之下他竟然一时忘情冲动说出了那句话,还放纵自己抱了她,事情走到这一步,他该怎么收场?
不能和她开始,不然他死的时候她一定会难过;不能翻脸不认,否则她现在就会难过。
手机烫着他的侧脸,他说不出话来。
“黎溯,”叶轻舟问,“你在想什么?要是打算反悔的话,十秒钟之内说出来,我不打你。”
黎溯心跳一下快过一下,直要跳出胸膛,呼吸越来越粗重,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概念,还是叶轻舟那边说了句:“十秒,时间到。”
他错过了反悔的机会。
不知怎的,像是被命运僭越替他做了决定一样,两难的抉择变成一个已然的结果,他反而平静下来,一颗心归了位,眼中有什么东西渐渐融化,化成一漾清澈的水痕。
也许是因为服从命运比自己选择要简单,要少些责任和压力,但黎溯自己清楚,其实是因为命运替他做出的这个选择,恰恰就是他心底唯一真正想要的选择,理智一直以来就是个劣质的谎言,到现在连他自己也欺骗不了了。
此刻他终于感觉到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命运在岔路口推了他一把,他现在只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小舟,”他语气温柔得像羽毛,“人的一生,会有许许多多个故事,已经经历的,和将要发生的。我贪心,从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总在想,在你的过去和未来之间,在现在,可不可以有一段故事,是属于我和你的?”
司机专注开着车,没发现后排座那女的嘴角咧到了耳朵丫子。
“在这个故事里,黎溯会拼尽所有对叶轻舟好,不为她是谁的女儿,不为她有多大本事。只为她是她,只为,黎溯爱她。”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叶轻舟的眼中,流光溢彩。
黎溯听见车声,问她:“还有多久到?”
叶轻舟看看窗外,估摸道:“大概一个小时吧。”
“嗯,”他轻声说,“我等你,你回来了,就给我一个答复好不好?”
她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绯红的笑脸。
通话结束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嘴角还在坚挺地翘着。
她心想,我在这美个什么劲儿呢?是,黎溯终于亲口承认了喜欢她,可那又怎么样?账是要一笔一笔算的,这臭小子之前干了那么多不是人的事,姑奶奶才没那么轻易就原谅他。现在就在这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哼,早着呢!
可傲娇不过两秒钟,她忽然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脸又红了起来。
是黎溯那件蓝色菱格纹的冲锋衣。今天终于又穿上它,她和她的少年终于又要见面了。
逞强归逞强,再怎么糊弄自己说还在生黎溯的气,她那颗心都像是火炉子上熟透了的山东黄瓤烤地瓜,晖外冒糖汁儿。
她幸福地闭上眼,打算在抵达奕城前什么都不想了,好好休息一下,一切等见到了黎溯再说。
车子晃晃悠悠的,她很快开始犯困,迷糊中感觉到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就短短的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不搭理它,可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无端端把她给颠醒了。
按她平素的睡眠质量这点小插曲是兴不起风浪的,可她就是醒了,无比无比清醒。
她好像感知到什么一般,连忙打开手机,昏暗中猛然亮起的屏幕明晃晃刺着她的眼睛,那条方才闯进她手机的消息如一柄短剑直插她的胸膛――
来自 131 xxxx xxxx(陌生号码)的短信息:
组织要杀黎溯。
(第二卷 终)
第三卷
序章
黎成岳去省城出差,这几天都不会回来。黎溯洗完了澡,收拾好了背包,磨磨蹭蹭到快十二点,终于还是从床缝隐蔽处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一把折叠刀,进了洗手间,反锁了门。
他从镜子后的储物柜里取出一大盒医用纱布和一瓶酒精摆在洗手台上备着,动作机械而熟稔,然后将长睡裤脱下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按下马桶盖,在上面坐了下来。他抬手从架子上摘下一块干净的小毛巾卷成卷咬在嘴里,随后撕了一块纱布,沾了些酒精,先给自己右腿一块皮肤消了毒,又打开折叠刀仔细擦拭了刀刃。做完这一切准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持刀的手缓缓举到了半空。
一道寒光闪过,尖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大腿。
刀刃没入皮肉的瞬间,黎溯骤然咬紧了嘴里的毛巾,一点含混不清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发出来,让人不忍耳闻。他颤颤地喘着粗气,额头冒起了一排排汗珠,他顾不上去擦,胸口几番剧烈的起伏后,他心一横,蓄足了力气把刀从腿上拔了出来。
鲜血四处飞溅,染红了墙上和地上白色的瓷砖。黎溯随手把折叠刀丢进洗手池里,抄起酒精瓶子拧开,将味道刺鼻的液体一股脑往伤口上洒去。锥心刺骨的疼痛逼得他两眼猩红,毛巾几乎要被他咬出洞来。洒完了酒精,他又抓了厚厚一沓纱布紧紧按住伤口,期望快点止住血流。然而,一大叠纱布转眼就被鲜血浸透,黎溯满手黏腥地丢掉那些废掉了的布条,换了新的纱布继续按压。不知道如此反复了多少次,血才终于止住了,最后一沓纱布粘在了伤口上。黎溯懒得再理会,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开始收拾洗手间里的一地狼藉。
大捧大捧被血染透的纱布被塞进了垃圾袋,喷溅在墙面地砖的血迹也一一冲洗干净。折叠刀洗好、消毒,其他东西归回原位,做完这些,黎溯重新穿好睡裤,筋疲力竭地回到了卧室。
他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即使裹紧了被子也没有缓和。头晕,心悸,呼吸短促,浑身绵软无力,这都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他明显感觉到现在止血越来越困难,失血后的反应也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可能该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他就先一步死在自己手里了。
黎成岳不常回家,回了家也不像以前一样频繁地打他了。能帮助他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叶轻舟。
可是要他怎么跟她开口呢?邀请一个女孩子来自己家里过夜本来就是逾矩,更何况,自己对她还有那样卑鄙的企图。
他一直想和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趁现在尽可能多地给她补偿 ,以后再坦然地接受她的怨恨。可是那天晚上,他竟然没控制住亲了她,出于全然陌生的冲动。后悔吗?他问自己。当然是后悔的,这和他最初的设想谬之千里,不知道以后还会惹来多少后患。但同时他又发现,他总是不自觉地回味那个夜晚,如果暂且将他那些不堪的过往放到一边,将那夜的事情从他的人生中单独剪辑出来,那么他不得不承认,叶轻舟双唇间的甜蜜温软,是他品尝过的最极致的佳味。
夜渐渐深了,黎溯依旧浑身冰冷,难受得无法入睡。月光隔着窗帘映亮了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台旧相机。只有黎溯知道,那相机里已经存了不少叶轻舟的照片,明天再跟去新世界生态园偷拍一些,就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他对不起那个女孩――他定下那个主意的时候非常坚决,可是越和她相处,他就越是悔不当初。她是无辜的,她对他很好,她有些闹腾,但是个好女孩。
他可以相信她吗?就算相信她,那她背后的其他人呢?谁能保证近在咫尺的昕阳市局就一定是干净的?
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欺骗了那么多年,他妈妈赔上了性命,才让他看清了这一切。
他闯进黎成岳的地盘不慎被抓,被那些人打得死去活来,拔掉了右手所有指甲。
他在黎成岳的眼皮底下战战兢兢,装成混蛋的样子保全性命。
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他还敢相信谁?
他并不想伤害叶轻舟。可是,两年了,他等这个机会已经两年了,现在收手的话,他又有什么办法给他妈妈复仇?
他不得不复仇,所以,他只能对不起叶轻舟。
对她再好一点、再好一点,用尽我的所有对她好,如果哪天她因为我而陷入险境,就拼尽全力保护她,大不了最后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虽然对她不公平,我利用了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却只能赔给她我这条不值钱的烂命。
可这好像,是我面前唯一的选择。
第一章 黎溯,你在哪里
“来自 131 xxxx xxxx(陌生号码)的短信息:
组织要杀黎溯”。
叶轻舟惊得几乎没了心跳,连忙去拨黎溯的电话。
那一边,黎溯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拼力按下了接听键,但很快被人发现挂断了。
就那么一两秒钟的功夫里,叶轻舟听到对面传来遥远的广播声:“汇福大……”她在奕城的时间还短,没听说过什么叫“汇福大”的地方,一抬眼看见前排的司机师傅,她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问:“师傅,你知道奕城有什么地方叫‘汇福大’的吗?”
司机热心肠地答:“你是说汇福大楼吧?七十年代的老楼了,在主城区西侧,快到郊区那边。”
叶轻舟忙不迭打开手机地图,按司机的指示很快找到了汇福大楼。听方才那声音的感觉,应该离黎溯所在的地方不远也不近,她以汇福大楼为圆心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个地方。
黎溯二十几分钟前刚和她通完电话,那时候他人在冉媛的理发店,店这几天都没开张,黎溯独自回去一定会锁门,所以他如果离开,只能是自己主动出门去。而如果他要去什么陌生的地方,应该会知会叶轻舟一声,他没说,那就是去了熟悉的、他自认为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再加上“汇福大楼”这条线索,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平房区。
该死,她们全都跑来了昕阳,唯一身在奕城的郑潇还在接受审查,这种关头竟然没有一个人在黎溯身边!
她当即打给卓豪让他立刻派可靠的人来奕城支援,又二话不说直接转了一千块钱给司机,让他在不撞人不撞车的前提下把车当飞机火速平房区开。
可即便真能起飞飞过去也还是要时间,叶轻舟深吸了几大口气,强迫自己把慌张扔一边给理智腾地方。假如黎溯真的去了平房区,原因是什么?他昨天才在那里“找死”,自然知道那里没有监控管理稀松,即便黎成岳现在有了麻烦顾不上他,他也没道理这么大意地跑过去啊!
除非,他有什么临时出现的、非去不可的理由。
去平房区,说白了就是去程子昭家,可程子昭在看守所,奶奶和程子昀也都各有安置,黎溯过去又能做什么?
会不会平房区这个推理就是错的?
叶轻舟极力想冷静,却是越分析越慌,一下子连自己到底该去哪都不知道了。司机师傅倒是一点没含糊,当真飞一样的速度赶着路,就在叶轻舟脑子里的浆糊滚得要冒泡的时候,车“吱嘎”一声,已然停在了平房区入口。
既然如此,现在也没有比进去探探更好的办法了,叶轻舟匆匆谢过司机下车拔腿就跑,跑到离程子昭家不远的路口时,她抬眼远远一望,忽然发现程子昭家里竟然亮着灯!
有人!
是黎溯,还是杀手?叶轻舟压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跑到院门外,后背贴着外墙竖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几秒不见人影,她稍稍探头,确认安全后又一路小跑到房子窗边,用余光往里面瞥。
咦――那个从里屋正往外走的人,不是程子昀又是谁?
叶轻舟猛地破门而入,程子昀给她吓得连退三步撞在门框上。
叶轻舟急急上前抓住程子昀的胳膊摇晃着问:“阿昀,是我!你看见黎溯了吗?”
程子昀面如土色,反应了好半天才摇着头吞吞吐吐地答:“没……没有……”
叶轻舟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她失神一瞬,复又问道:“你怎么在家里?”
程子昀似乎还没从惊吓里回缓过来,结巴着说:“来拿……拿衣服……”
叶轻舟颓然松开了他。
难道真的是她推理出错了?可是汇福大楼周围再没第二个黎溯常去的地方了,难不成黎溯原本另有目的地,但又一次半路被人掳走了?
现在没有郑潇帮助,奕城其他警察她一个也不敢轻信,没有警方的帮助她连路网监控也查不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再看程子昀,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黎溯,黎溯!你在哪,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我要救你,我不能失去你!
你说好了等我的,我回来了,可你在哪儿!
叶轻舟眼前一黑,连忙伸手扶住院门。
这院门――从前黎溯就是站在这里,低声恳求着她:“以后我可能就没办法经常过来了,能不能拜托你照顾奶奶?”那时候他们刚刚经历了火灾,他和她一起忙活了两天才收拾出现在这栋屋子,把火灾中少得可怜的幸存物件挪过来,奶奶和阿昭也就出院了……
……
叶轻舟突然直起身来。
一个豁然出现的念头如同一支冷箭凌厉射过她的脑中,她蓦地转身,正对上程子昀惊慌的双眼。
那个孩子,两手空空。
叶轻舟猛地提起一口气,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突然毫无征兆一记右勾拳劈面砸向程子昀!
她一拳挥完,从地上拎起流了鼻血的白嫩小孩,要生吞了他一样恶狠狠地质问:“黎溯在哪儿?”
程子昀眼神一瞬闪烁,叶轻舟愈加肯定,揪着他的衣领往地上重重一掼,又一次扑上去喝问:“说!你把黎溯藏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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