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座之上,劫面沉如水。
而此话一落,众人顿时顾不得器灵的古怪模样,皆是四下大惊。
“他此言当真?”
“既是初圣麾下第一神器,那应当不假。”
“难怪……”
“可如今生死攸关,再拖延下去,仙庭不保,更会祸及三界,劫圣尊糊涂啊。”
“那这要如何是好?”
“……”
吵闹间,方才最先出列那位百花神宫的仙君踏前一步,冷冰冰地望着圣座上的劫:“百花神君下界历劫前,教导我等――既为仙,那便须为三界之先!圣座久居高位,兼顾仙庭,惜命足矣,我等当身先士卒――此阵,我愿为坐镇阵心之人!”
话落。
神宫内一时寂然。
众仙尽数望向圣座上,然而劫却依然神色沉晦,不曾言语示意。
百花神宫的那位仙君皱眉:“圣尊是认为我不能担此重任?那便以我为首,若我身死魂灭,可有仙友愿随我之后?!”
“有!我愿做第二人!”
善水神宫中一位仙君冷然出列。
“那,我便作第三个吧……”一个怯生生的仙娥举起纤细胳膊,似乎不擅与人交道,在众人目光扫来前就低头避开目光。
“还有我――”
又有一人出声,可惜还未说完,就被方才那个语带讥诮的稚嫩童声给堵了回去。
“行啦,知道你们英勇无畏,大义为先,可惜啊……”
往生轮器灵笑也鄙夷地看向圣座:“这乾坤混元阵,乃是混沌主神,也就是三位圣尊的父神所留。除了圣尊之外,没有哪一位仙人能够入阵心、主坐镇。”
“……”
殿内哗然,一众仙人的目光又重新聚回到圣座上。
只是比起方才,这一次要凌厉也意沉了许多。
初圣尚未归位。
度圣下界百世历劫,不知归期。
仙界之中,唯剩下了这一位圣尊。
劫终于不得不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垂望着往生轮器灵:“不过是无心无肝的木石死物,也敢在仙庭妄言惑众。乾坤混元阵确是只有圣尊方能主阵心之位,可开了乾坤混元阵,就足够涤荡这整座仙庭的终焉之力了吗?”
往生轮器灵眼神闪烁了下。
而百花神宫那位仙君已经代出口问道:“圣尊,这种时候,您若有何知晓,便请告于众仙!”
“好,那便告诉你们。”
劫神色沉冷地起身,一指殿外:“终焉魔尊的终焉之力,单听名讳,还不能叫你们明白吗?!能与它相生相克、同归同亡的,三界之内,唯有起始神君一人!这便是k二人的宿命、是天道所归!”
“――”
如惊雷落入殿中,众仙神色或惊骇,或沉凝,或面色煞白如雪。
“必须要初圣尊才能开阵?”
“起始神君……可k不是被终焉魔尊在上界那日强行中断,而未能归位吗?”
“那,那仙庭岂不是……”
话声未落。
“轰――”
忽有通天金光成柱,穿透了无尽终焉之力,自九重天之下贯穿了整座仙庭。
九重天巅乃至整座御令仙山都随之震荡起来。
众仙面色骇然过后,纷纷向着那惊天声响传来的殿外涌去。而最先探得的仙人更是喜出望外地转回,高声扬入殿内――
“是司天宫!初圣尊、初圣尊归位了!!”
第108章 一丘黄土,千古青山(二)
如御令神宫里的一众仙人们所说,那道通天金色光柱的起处,便是九重天下,起始神宫。
无尽神光正辉耀整座殿内。
镌绣着神兽图纹的金色长袍从肩前迤下,代表圣尊之位的冠冕束起长发,云纹花树金钗雕镂精致秀美,从钗尾流泻下如星辰临野的银丝流苏,遮过了墨云似的垂发。
圣座之上,云摇睁开了眼,眼底神光收敛。
而她眉心,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蝶正缓缓凝影。
三圣之首,圣・初归位。
煌煌金光在起始神宫的殿中渐渐散去,重归寂黯。
黑暗中。
有人低低地抑下了一声闷咳。
云摇恍然回神。
下了圣座,她转身朝圣座后,殿内深处那片浓郁到神力也无法照穿的混沌黑暗中跑去:“慕寒渊!”
云瑶跪地,接住了那道伏倒向地面的身影。
入手滑腻,黏稠,而四周尽是浓郁到没顶的血腥气。
云摇的心一下子便被捏紧了,紧到窒息。
她慌忙抬手,要拈起神火照亮这方寸被终焉之力吞噬得一丝光都无法透入的灭亡地。
只是那点微芒尚未照亮云摇的眼底,她的双眸便被身前艰难而温柔地抬起的手覆住。
“不要看……”
她听见他声息薄弱,像是把风一吹就会散尽的蒲绒,可他与她说话,仍是竭力带着笑的。
“……不要看,太丑了。”
“慕寒渊、慕寒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云摇难抑地想要捂住黑暗中那个无力地倒在她身前的人,他身上有好多好多的伤,血在拼命地往外涌,像是要流尽了。他那么轻,轻得好像一片羽毛,转眼就要被吹走了。
云摇心慌得惴惴,手也跟着微颤。
她想调起神力为他止血,却又想起眼前之人是在仙界待一日都要多受一日天罚的魔躯。
仙力与神力、这仙庭里的一切,对他都是缓慢致命的鸩毒。
她什么都不能做。
云摇只能无力又绝望地将身前人抱得更紧:“慕寒渊,我要怎么做?”
“勿怕……只是遏制终焉之力的反噬。”
慕寒渊声线轻弱,却是含着笑的:“等我的初圣殿下发了圣威,将它从仙界抹去,我便好了。”
“好,好……”云摇强忍着泪意,“我会的,我会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我一直在等你啊。”
慕寒渊阖着眼,靠在她肩上,低轻地笑。
只是笑里他微微蹙眉,像是忍着什么难以的痛楚。他蹙眉时的神采,和当年那个在她闭关的洞府外一日又一日徘徊的清峻又固执的少年一样。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株悄然枯萎的四月雪下。
他的身影一日日长高,少年在那株树下做了许多个梦,他等的师尊却一直没有出来。
“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师尊……”
云摇强抑着泪意,将慕寒渊托起,扶他靠在身后的榻旁。
他的衣服湿潮,冰凉,云摇不敢去想他此刻已是如何的模样。
“仙庭里…仙庭里有座乾坤混元阵,只要净化归灭了仙庭的终焉之力,你一定会好的,”云摇颤声撑起笑,抬手抚过慕寒渊的鬓角,“你一定……一定会好的。”
云摇颤声说着,起身。
只是未等她转头,就察觉一点轻得微不足道的力,拽着她的袍尾。
“云摇……”
那是一声极尽不甘、不舍,而又克制的低唤。
云摇的身影僵停在那儿。
只是不等她转身,起始神宫外,就响起了一众仙人们的齐声颂名――
“百花神宫,虞芷月,求见初圣尊!”
“青木神宫,梁兰枫,求见初圣尊!”
“善水神宫,温若曦,求见初圣尊!”
“………………”
“终焉之力即将合聚,仙庭难支,三界危在旦夕啊,圣尊殿下!”
“恭请初圣尊出山!涤荡终焉之力,为三界解祸!”
“恭请初圣尊出山!涤荡终焉之力,为三界解祸!!”
“恭请初圣尊出山!涤荡终焉之力,为三界解祸!!!”
惶惶神音萦绕过整座寂寥的殿宇。
“……”
握着她衣袍的指骨,缓缓松开了。
云摇听见了身后那人将碎似的轻声:“祝初圣殿下,功成,凯旋。”
“……好。”
云摇眼眸栗然而僵地望着宫外。
她一步步向外走去。
云摇不敢回头。
她是仙庭圣尊,是三圣之首,是这偌大仙庭如今唯一能够对抗终焉之力的唯一支撑。
她不能有私心,她不能弃苍生不顾。
……她不能回头。
她怕自己再看那人一眼,就再也不忍将他舍弃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没关系……
慕寒渊。
没关系。
那场再不会苏醒的长夜,那场黑暗的尽头,那里将是你我同归的长眠之所。
“……云摇。”
在她踏离殿内的最后一步前,她身后的黑暗里,那人靠抵着榻,慢慢斜支起身。
慕寒渊在那片黑暗里,望着魂契所系的那道金光虚影。
黑暗中,血从他的七窍淌下。
如碎玉上的裂痕。
慕寒渊含笑轻声。
“等此间事了。”
“我们一起,回乾元……好不好?”
“…………”
云摇僵在宫门前。
许久后,她颤声笑:“好。”
-
九重天阙之上。
所有未经终焉之力侵染的仙庭仙人们,此刻临空结阵,无数仙力如环环嵌套,叠起星图无数。
唯有云摇一人居于众星位正中。
她身侧,一道道星线刺破混沌。
直到某刻。
云摇在阵心蓦地睁开了眼――
“乾坤混元,开!”
伴着天地震荡的一声气机轰响,乾坤混元阵汇起磅礴难视的光柱,一瞬便贯通上下九霄。
它所投之影,铺展在了整座仙庭上空,穿透了那覆盖吞没仙庭六合八荒的终焉之力,诸多天地气机之线在昏昧中交织辉映,犹如夜色里的浩瀚星海,无垠无尽。
在磅礴星海般的仙气冲刷下,终焉之力被星图一块块切割,如雪一般渐渐开始融化。
光与夜博弈。
此消彼长,黑白轮转。
天光在整座黑暗的仙庭中徐徐升起。
而在乾坤混元阵的阵心,在那片足以消弭一切的光柱中,云摇阖上了眼。
乾坤混元阵开启的代价,便是献祭圣座神魂,即为圣殒。
这是天道不易之数。
劫所行所言,她已经悉数留作神讯,只待度历劫归来,自会领意处置。
而今三界之危已解。
她的终局亦至。
生而为圣,数万年,渺若烟海,蜉蝣天地。而这真正终局到来之时,她惟一所憾之事,也只有那一件。
她救得下苍生,却救不下他一人。
‘也罢。’
云摇憾然而笑,再抑不住也不必再抑的那滴泪顺着脸颊滑下,跌入了茫茫云海间。
‘你我同归,该是我此生幸事。’
云摇阖眸,意识终于被湮没在那片磅礴的天道之力下。
只是连天道都不曾察觉――
在她垂落的手腕上,还系着一道藏在无尽金色光柱中的,极为细小的神魂锁链。
它藏没于光暗之间,联向九重天下的另一道神魂。
――
起始神宫,正殿。
光从殿门外徐徐升起。
如朝晖拨开晨雾。
慕寒渊清癯身影,披着薄氅,孤绝孑然地坐在殿中。他身下是一片血泊,整个人也早已如一尊染血的玉像,堪堪续着最后一丝气力,系于未碎。
魂契在他掌中显影,他垂睫而笑,几若透明。
“――魔尊!”
青木神君单膝跪地,眼眶通红地望着那个快将这一身的血都流尽了的魔:“起始神君与终焉之力同殁,您本该成圣,这才是天道之意……您究竟为何、为何要以神魂相替、代她归灭?!”
“神爱众生。”
“而我想要有她的人间……星火长存。”
慕寒渊虚握起手掌。
魂契碎裂在他掌心,一寸寸,化作金粉散尽。
他勾唇,阖上了眼。
“你看,天亮了,师尊。”
第109章 一丘黄土,千古青山(三)
[……云摇。]
[等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乾元,好不好?]
[云摇……]
混沌黑暗中,亲眼见那道越来越远的够不着的白衣身影如雪消融,云摇惊声扑去:
“――慕寒渊!”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
眼前天光亮得她一惊,太久不曾见到白日的仙庭,云摇一时如坠梦中,不知此身何处。
她只记得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乾坤混元阵已开,终焉之力终显溃散。
那她该是……死了吧?
这里又是哪里?
“啊!你醒了!”
榻旁远处的屏风前,多日不见的司天宫小仙娥云巧满面惊喜,慌张又踉跄地朝她跑来:“青木神君果真没说错――你醒了哎!”
云摇怔怔望着对方。
她记得云巧分明被终焉之力侵蚀,成了堕仙,怎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就在云摇低头看向自己双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哪一个时间点的时候。
“啊,是我逾矩了,”跑到榻前,见她无反应的云巧讪讪地垂下手,失落也难掩喜极欲泣,“司天宫仙娥云巧,恭贺初圣尊醒归仙庭。”
“――你当真是云巧?”
云摇只觉得一颗心被猛地拔起,她慌忙扭头:“终焉之力呢,终焉之力可消除了?”
“圣尊放心,乾坤混元阵下,终焉之力在三日内被涤荡一清。”
“堕仙们……全都无事?”
“是啊,我们都好好的,”云巧不好意思地笑,“只是不记得堕仙期间的事情了,青木神君说,是终焉魔尊给我们抹除了记忆。”
“……终焉。”
云摇眼底一湿,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她的声息:“那,他呢……既然你们都无事,那他,他一定也……”
“恭贺圣尊。”
云巧跪地,难掩欣喜地作礼:“终焉魔尊已除,三界再无后患之忧。”
“――”
像是开天辟地的一道惊雷落下。
云摇被拔起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不,不可能,终焉之能已越三圣,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等回过神,云摇仓皇地掀开身上的薄衾,赤足跑下地去。
云巧愣在原地,欣喜转作惊慌,忙扭头:“圣尊!您虽神魂无恙,但劳耗太过,青木神君说您须得静养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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