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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心——攻玉【完结】

时间:2024-05-16 14:32:25  作者:攻玉【完结】
  《抚心》作者:攻玉
第1章 破碎
  人们都道,“抚尘”乃绝世好剑,可弯可直,可柔可刚。此等神兵利器,世上只有一人可与之相配。
  能配此剑之人,是我的主人。
  主人名唤无双,人如其名,当真无双。
  无双嗜血,杀人无数。
  雁王下令、诏告天下,谁人能取无双性命,他愿以良田千顷赠之。于是世上豪杰皆争相请命,欲追而杀之。
  然事隔三秋,众人皆无功而返,且死伤不计。可笑可叹的是,追逐之人数百,竟无一人窥得无双面貌。
  看着眼前临风而立、挥剑起舞的主人,我不禁暗自发笑。
  可有人能料到,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竟是一个不足二十昭华的芳龄女子?
  我紧贴着主人的项颈,看着我的姐妹在她手下肆意游走、纵声大笑,凡是她所经之处,皆草屑横飞、满目疮痍,剑离墙垣还有三尺,而墙壁已裂,顷刻便轰然倒塌。看着姐姐,我展颜一笑,她在炙热的阳光下剑锋一抖、银光一闪,回我一揖。
  是了,天下第一的名剑便是我的姐姐――“抚尘”。我们姐妹二人,自十一年前起,便陪伴主人左右,朝朝暮暮、不离不弃。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尽悉数落入我们眼底。主人欲杀,则抚尘顷刻寒光大作、以剑风毙敌,见血封喉,不出半秒。亦是如此,相较于抚尘,终是我更了解主人心意,因为我能读心,我是佩在主人脖颈上的一块玉,黑玉,黑玉抚心。
  十一年前,主人不足八岁。当是时,我与抚尘侍命于其父无伤,无伤剑法精妙无比,无人能出其右,我与姐姐心甘情愿为之所用。然,某日二更,有刺客不宣而战、擅闯无府。当时无伤正闭关修炼,本不能受外界干扰。轻者,气息紊乱、自伤肺腑;重者,怒极攻心,吐血而亡。
  成料贼人人多数众,竟还以无府上下百余命相逼,无伤惧贼人伤其妻女,只得出关迎敌。贼人恐无伤剑法霸道,具蜂拥而上。然,无伤纵使闭关之期未满、气息不调、肺腑已伤,他毕竟是当时最强的剑客,数百小儿,何足挂齿。浴血奋战一个时辰,百名刺客皆尽身亡,无伤自此威名更甚。
  世人都说,宰相无伤,权倾天下、威震武林,就算是雁王老儿,也不能奈其何。
  从此,无人再敢登门寻隙,雁王也得避其七分。
  坊间百姓传言,无伤闭关期满,功力更甚从前。可流言毕竟是流言,只有我和姐姐知道,那日众刺客上门寻刺之日,无伤便已伤筋脉、内力大失,若此刻贼人再来挑衅,他定然不敌。
  主人八岁生日那天,无伤大办家宴。朝廷重臣、民间英豪,皆应邀而至。众人举杯问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之间,已至深夜。宾客尽兴而归,无伤遣其仆役收拾厅堂,他自携其妻女入房叙话。我随无伤进入内堂,姐姐被他挂于内堂墙上。那一晚,无伤将我赠给了八岁的主人,并道:“他日爹爹定然将抚尘一并送予于你。”
  主人年幼,她虽已随父亲习剑五年,但“抚尘”之名,她还不知。接过我后,她闪着晶亮的眸子,高兴地唤我“抚心”。从此,我便一门心思,只知道贪恋地注视她那漂亮的双瞳,认真地解读她小小的心声。
  安抚主人在内室休息之后,无伤便与其夫人踱出室外。离开时,他忘了带走抚尘。
  一夜好眠,我看到主人的梦中,有樱花飘散,柳絮翻飞,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当真美不胜收。
  次日早晨,主人揉眼推门,稚声呼唤“爹、娘”,一声一声,若百灵啼叫,婉转动听,却莫名地催人落泪。
  室外一片沉寂,死气沉沉。腥甜的气息伴随春风,扑面而来。主人呆住,瞳孔瞬间扩大万倍,泪水凝于眼眶。满眼的红色,若铺天盖地的华美画卷,将她紧紧缠住,动弹不得分毫。眼前之景,竟比她梦里的碧落黄泉还要美丽万分。侍女仆从,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堂之上,气息全无。
  主人剧烈地颤抖身体,发足奔向眼前的修罗地狱。她伸手在地上急切地翻弄尸身,一具、又一具。良久,小小的身子蓦地一僵,一声凄厉的尖叫直冲云霄,“爹――娘――!”
  无伤狭长的凤眼怒目而睁,嘴角微张,满脸的不甘与不可置信。一张俊逸的面庞被扭曲得狰狞可怖,我知他是气绝而亡。无伤夫人横倒在他身旁,双手执剑,竟似自刎而亡。
  我爱死了这片光景,然而,在我贪婪地吮吸满室血腥气味之时,我听到了一声心碎的巨响,那个响声发自刚满八岁的主人内心。有咸湿的液体滴落在我身上,仰头,我看到了比眼前之景更加美丽凄婉的主人。无双。
  往后很久,主人方知,她所居内堂,实是无伤早年所设的密室。自她出生之日开始,密室便成为了她的卧房。一直以来,没有仆人进出此屋。时日一久,她也习以为常,未觉有异。正因如此,主人避过了那场浩劫,却从此与父母天人永隔。
  “宰相无伤,理朝有方,护国有功。……奈何英年遇刺身亡……本王定亲自彻查……追封无伤为护国侯,谥号忠武。”
  一纸昭下,满朝哗然、百姓唏嘘,世人嗟叹:天下竟然有人能杀无伤?
  无府上下一百二十九人,皆命丧贼人之手,无一生还。天下至强,竟落得如此下场,实乃可悲可叹。此乃坊间民众的说法。
  主人忍受着百姓的流言蜚语,一路蹒跚跌撞,逃出王城。当日狂风大作、暴雨不歇,主人无处可避,藏身于一处破庙之中。庙外电闪雷鸣、庙内阴湿寒冷,主人缩身,抱臂坐于废庙一角,满脸的泪水比屋外的大雨还来得磅礴三分。
  昨日的繁华满室、歌舞丝竹,此刻宛如一根尖利的钢针,直刺主人心肺,疼得她几欲死去,这是我从她心里窥视到的感受。
  “自此之后,只有你们与我相伴。我本无双,今唤烙心。天下再无无双。”她右手紧握“抚尘”、左手轻抚我身,低声呢喃。那凄楚的声音听得我青光四射,我却只能与闪闪发亮的抚尘对视而望。看到姐姐浑身阴鸷的寒光,我知,今日之后,抚尘亦甘愿忠心于她。
  抚尘与我,本就同心,本不相离。无伤将我赠予无双,便也将抚尘一并相送,不在话下。
  此后,主人埋名隐于乡间。成日练剑,剑法日益精妙,逐渐可以以剑风割落近处的草木。偶有村人路过,皆唤她烙心,不是无双。
  “终有一日,我会正名返乡,亲自手刃杀父杀母仇人!”某日,主人紧握抚尘,低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看到她眸中寒光闪闪,心下欢喜,那是我喜欢的眼神。
  又过三年,主人的剑法已经快到可以隐于无形。剑未出鞘,而三米外的百年大树已倒。
  主人扬唇微笑,对自己的神速进境,她深感满意。可她不知,如此高超的剑法造诣,一半是因我和抚尘。世人皆知“抚尘”却不知“抚心”,然“抚尘”之利源于黑玉“抚心”。抚尘与我,同心而舞,若失了我,她也不过是一柄寻常好剑。且,我能读心,能最大限度提升人之潜能。无双有我,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另一半,自是她先天聪慧,又得无伤真传。可是无伤剑法虽凌厉霸道,却有一个缺陷,此剑法只能慢慢修炼,不可图快,若进阶太疾,则修行者会患周期性血脉逆流之症。进阶越快,则发作周期越短,每个周期,有一日全身瘫软无力。那时,修习者将脆弱得堪比一只小小的蚂蚁。纵使如此,主人依然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地整日练剑。
  不久之后,主人携了抚尘,带着我俩离开乡间,四处云游打探消息。一路走走停停,倒从未为银两挂怀。少了银子,她便换上男装,替城中巨富保镖、行刺,一年如此三五回,盘缠也足够全年开销。常年习剑,她周身散发着勃勃英气,一袭男装加身,旁人竟也看不出她是个妙龄少女,只道:好个翩翩美少年。
  如此又过三载,主人已经长到了十六岁。
  经长期打探,主人获悉,当年灭门无府上下的,是一名叫齐风的年轻男子。此前,世人从未听闻此人。无府灭门之后,雁王亲查此事,结果无疾而终,那个叫齐风的男子也人间蒸发般,再未于江湖上露面。
  主人听完颇感蹊跷,却不便细细追问,只知是个名叫齐风的少年刺客,杀了她的全家,将她的一切毁于旦夕之间。父母双亡那日,她曾细细打量无伤腹部的伤口,那伤口亦是为剑所伤,与一般剑伤不同,那道伤口被剑身没入之后,又旋了几圈,似是由内力所致。此等怪异剑法,江湖上能舞之人,恐怕不多。
  主人低头,计上心来。
  民间,向来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会。大会举行期间,天下群英相聚一堂,比试切磋,各显其能。若去比武会场,或许可以了解一二,就算齐风不在,亦无妨。只要能打探到那剑法的出处即可。主人心想。当她这么思量的时候,我看到姐姐抚尘在微微作响,她肯定早已按捺不住、欲一试身手了。
  待武林大会开始之日起,主人每日身着长衫、以白布遮面,赴身赛场。大赛进行七天之后,冠军决了出来。
  主人沉默,比赛之人,无人使那剑法。此行无果。于是她观完赛事,便欲转身离开。
  既已来此,何不一试身手?我问,可主人听不见我的心声,她不为所动。
  我虽不为世人所知,可我向来睥睨天下。世上能为我所尊者,除了历届主人们,或无其他。我满心希望,自己的主人是这世上最强的强者。
  证明给他们看!让这天下都匍匐在你脚下!对着越来越远的比武赛台,我大声咆哮。抚尘感觉到我的怒吼,倏地一下脱离了剑鞘,剑身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晃得周围群豪双目一亮。
  天下,王者惜英雄、英雄爱宝刀。此等好剑,哪路英雄见了不折腰?
  主人正欲弯腰拾剑,不料有人枪先一步,拿起了抚尘。
  那人执剑,端详半晌,蓦然一惊,高声大呼:“此乃抚尘!”
  众人闻言,顷刻间汹涌而至。我看到抚尘在那人手中微微颤抖,似要飞身上前将他一剑毙命,我不由大笑。抚尘如我,亦不喜他人随意把玩。
  各路豪杰飞身上前,围住无双,逼问她宝剑来由。主人从未遭此围堵,一时语塞,身体隐隐发颤,不知该当如何。
  “抚尘!是抚尘!”
  “抚尘乃天下第一宝剑,为前宰相无伤所有,怎会落入尔手中!”有人叫嚣。
  “如此小儿!出门竟还以布掩面,遮遮掩掩,这剑莫不是你偷来的!”又有一人欺身上前。
  “支吾不答!一看便是哪家的小贼!竟然敢来侮辱这神圣的比武赛场!我们将他捉了,把他面巾扯下,看他是什模样,送他去衙门!”
  “送他去衙门!送他去衙门!”众人齐声呐喊。我透过主人衣领,看到那个比武冠军也在其中。
  我心中忿恨,狂怒不已。大声叫嚣着“杀杀杀!”,抚尘微晃,银光一闪,似要发作,瞬间却被主人从那黄牙小儿手中夺了回来。围观众人显然不料主人有此一招,均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主人已在十丈之外。
  无双心头悲愤,却不愿随意伤人。
  哪知,群豪见一个来历不明、面貌不辨的少年郎就这么轻易地从他们手中逃脱,还拿走了宝剑,都咬牙切齿、羞愤不已。又欲再夺。转眼之间,数十名大汉已堵在主人去路之上。主人蹙眉,心中愤慨,怒目而视。
  一名长须大汉长臂前探,伸手直指抚尘。主人弯腰一侧,伸手向前一扣,抓住了大汉的手臂。另一个壮硕中年男子见状,也不管以多欺少是否合乎江湖规矩,亮出腰上的铁轮,便向主人门面疾推而来。他本高大威猛,膂力强劲,这二三十来斤重的铁轮一推下来,若笔直接下,主人肯定受伤不轻。我心下大惊,惟恐她闪避不及。紧急时刻,主人旋身,双足一蹬,翻身而起。银剑出鞘,直指那中年男子的铁轮。他不料主人反应如此迅捷,收手不急,坚硬的铁轮反被抚尘削去一齿。
  随后追击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情势越来越紧急。主人心下焦躁,欲快速脱身。于是手下剑风骤起,不再顾及抚尘是否会伤及他人。“哧啦”一下,手到之处,离她最近的三人便已负伤倒下。我见到鲜血,心中激动异常,贪婪地嗅着这久违的芬芳。
  抚尘感召我意,光芒更甚。众人一见此景,只道倒下的三人本事不济,仍不愿放手。站在面前的几人向后来者打个眼神,瞬间,群雄并起,我们周围亮起了明晃晃的一片。数十把好剑齐齐亮相,景光甚好,我心头大喜过望,直叫嚣着“且尝抚尘厉害!”奈何众人不闻。
  主人见周围杀机四起,众人又死死地将她纠缠于此,心中怒火渐盛,握着抚尘的手紧了一紧。
  “家仇未报!怎可亡命于此!”我听到她在心里这么呐喊。
  “公子年幼,定然不识此剑。你若将它交与吾等,吾定然放你一条生路。”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无双转眸,是那新决出的武林第一在发话。只见他双手抱拳,直立于前,彬彬有礼的样子,然口气却着实咄咄逼人。瞧他这模样,俨然已将自己当做了江湖大当家。
  主人右手紧握抚尘,“现在我虎落平阳,若是连烙心的身份都失了,那便连藏身之所都无……如今,我以布遮面,来人不辨我性别容貌,不若明示无双未死,或许他们念及当年爹爹盛名,不再与我纠缠?”主人的心声传到我耳里,带有一丝犹豫。她终是不够狠辣,不愿纵情滥杀。
  “我是无伤之子,此剑乃家父遗物。无双不敢随意交与他人!”沉思须臾,主人开口,语气凛然。我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向,发现那武林冠军的面色一白、眼神暗了下去,心知他杀心已起。
  “公子何须打此诳语,世人皆知,无伤八年前惨遭灭门,无一生还,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抬头时,他眼中凶光毕露,我注意到他袖口中隐约有银光闪烁,知他定是藏了暗器无疑。
  “宋公子是识礼之人,跟你说话已是抬举至极!吾等髯须大汉,不懂礼为何物,无须跟此小儿纠缠不休!宝剑直接抢来便是!”旁边一个高个大汉大喝一声,手中大刀一提,便迎面劈来。
  群豪亲眼看见,之前有三个壮年男子受她一击便瞬时摔倒在地。虽然,他们认定是那三人功夫不济所致,但对这少年亦不敢轻敌。一时间,众人纷纷纵身而上,武林规矩被他们弃之不顾,也不管眼前站立的只是个单薄少年。
  他们眼中欲望若火,扑面而来。我知道,他们想要抚尘。
  主人一声叹息,抬手之间,一道映日长虹从剑尖迸射而出,电光石火间,众人飞身的脚步还未落地,他们的鲜血便已迸溅四射,染红了地面。
  我看到周围数人,一瞬间以主人为圆心,缓缓落地飘散,宛若红莲绽放。妖冶非常。
  也只有主人的剑,才使得这么美。
  看着姐姐抚尘在她手中寒光凛凛、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心知不必再比,胜负已出。
  武林大会结束之日,新的武林第一毙命于一年轻男子之手,男子手执“抚尘”,自称无双。无双实是齐风,乃当年刺杀前宰相无伤之人,“抚尘”在其手中便是铁证。当日群雄并起,欲杀之以谢天下,不想众人皆死于其手。过后,无双再度消失,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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