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六百秒》作者:纪朵以
简介
天不怕地不怕的厂二代周景元只在一个人身上吃过哑巴亏――
梁i不接受他的调解建议,
梁i留在登记册上的电话是空号,
梁i总把他往坏处想,
……
周景元气得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喂不熟?”
周景元也只在一个人身上尝过甜头――
梁i竟然是侄子的竹笛辅导老师,
梁i竟然拎着果篮来探望他,
梁i竟然让他做自己就好,
……
周景元高兴得语无伦次:“刚在一起就分‘梨’不吉利。”
那一天,秒针哒哒哒跑了十圈。
梁i和周景元谁也不会想到,日头西沉的六百秒会成为此生逃不开也避不掉的起点。
第01章 落日第一秒
“吱嘎――吱嘎吱――”
坐在副驾驶合眼休息的周景元被刺耳的噪音吵得睁开了眼,他透过前挡望向缓缓打开的电动移门,嗤道:“这门没人修吗?每天都觉得我进的是鬼屋。”
驾驶位上的余田笑一下,说:“我明天联系移门的售后服务。”
“哪用得着啊?去后勤部叫个维修师傅来看看,说不定抹点油就行。”
“我一会儿去看看谁值晚班。”余田边往里开边答他,路过保安室,瞥见外面聚了好些人。
显然,周景元也看见了,他叫停了车,要下去“看热闹”。
余田踩住刹车,问:“那我帮你把手机拿下来吧。”
“行。”周景元今天临时被大伯指派到另一个小家具厂去谈合作,手机放办公室忘了拿,一整天都不舒坦。
他刚下车,便听见闹嚷嚷的声音――
“你谁啊?从哪儿打听的段小静?没这个人!”
“她不在这里,听不懂吗?赶紧走吧!”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约莫五十岁,穿着厂里的工服,一手叉腰一手打发人走,气势汹汹。她的身后跟着两三个工友,看上去在为她壮势。
要赶的人在她身前站着,是一位年轻女孩,戴着鸭舌帽,堪堪遮住眉眼,帽檐下显出白皙的半张脸,看起来软软糯糯的样子,话却说得不含糊:“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向阳花助学联盟的义工,来找段小静。麻烦你让她出来,好吗?”
面对强势的中年妇女,她显得势单力薄,声音温软,但依然保持着镇定。
“少跟我扯什么助学联盟,饭都吃不上了还助个屁的学!”中年妇女胳膊一挥,再次赶人,“再说了,我凭什么让你见她!”
“我……”
“行了,”中年妇女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别误我工时了,你又不赔!”说完,转身就走。
年轻姑娘上前一步,拦住她:“我必须见到段小静,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居然不怯,还能据理力争,周景元觉得有意思,笑了声。
这声笑引得几个人看过来,保安立马跑到他面前,唤一声“小周总”。
“在大门口吵架是等着人拍视频传网上还是等着记者上门采新闻啊?”周景元漫不经心地燃一支烟,话也不知朝谁说的。
保安赶紧把人往保安室里赶,一边赔笑脸:“以为她们说两句就完事儿的。”
周景元先一步进去,见外面的人还僵持着不动,出外勤积攒了大半天的累和热都窜上脑门儿。他立在保安室门边冲外面喊:“不进来就扔出去!”
梁i转头,狠狠瞪一眼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程咬金”咬着烟,一线白烟从他咬着的烟头泄出,朦了些面。烟散得很快,不影响梁i打量他――四六分的短发露出额头,一双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梁i冷哼一声,不理他。她挡住中年妇女的去路,坚持道:“你让段小静出来,不然的话,我们今天就耗在这儿!”
明明软得像只小白兔,非得装大灰狼。周景元耐下性子,又劝一句:“有什么问题进来说,我保证给你时间申诉。”
梁i仍然没动,死死盯着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进不去保安室,也走不了,偏头向周景元求救:“小周总,我根本不认识她,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她非缠住我不放。”
九月初的傍晚,西沉的落日依然散发着余威,连带烤晒一整日的热气一浪一浪扑过来。梁i被晒红了脸,汗早已打湿了头发、帽子和衣服,但她顾不上,一门心思要见到段小静。
周景元即使背后贴着保安室的冷气,仍是被暑热逼得焦躁烦闷。他仅剩的一点耐心也消失殆尽,摘下嘴里的烟,不耐烦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讲最后一次――进来,我给你们断清楚。”
梁i谁也不信,只瞥他一眼,还是没动。
“进不进来?我数三下,”周景元不想再浪费时间,“三、二……”
“报警吧。”梁i没给他数完的机会。
周景元夹着半指长的烟蒂,拧着眉看她――真是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人!
辖区派出所很快来了人,两名警察目光在门口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年轻那个警察朝靠在门边的周景元开玩笑:“谁这么不开眼,敢在景哥眼皮子底下招是非?”
崇新作为遥城的一个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在工厂周边,来来往往的都是熟面孔。周景元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家伙,他爱玩也会玩,长期在这一带招猫惹狗,身后跟了不少小跟班。说话的这位比他小几岁,小时候没少跟他屁股后面疯玩。
周景元早扔了烟头,抄着手朝梁i的方向努努嘴:“这位女侠。”说完不多废话,示意他们办正事。
“进来说吧。”警察招呼僵持的两人往保安室里走。
中年妇女哼一声,先一步挪动脚步。
梁i单枪匹马来捞学生本就有些虚,又是在摸不清状况的郊区,她更不敢掉以轻心。见不到段小静,她心里来来回回预演了好多种可能,根本不敢独自进屋,担心被人合起伙来对付。这会儿见警察来了,年轻那位竟然先跟“程咬金”搭话,她心里更是打鼓。但好歹年纪大的那位没有被任何人攀私交,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她稍稍放心了一点。
她跟在中年妇女身后,迈进冷气充裕的室内。路过周景元时,听他扬声对那两三个来帮人撑腰的工友道:“你们就散了吧,该下班、该值班的,各归其位。”
几个人笑眯眯地跟他打声招呼,转身走了。
周景元关上保安室的门,顺势在门边的靠背椅坐下。
梁i听到声响,转身几步走回门边,将门拉开。
周景元瞥她一眼,没说话,任由她留出一条不窄的门缝。
中年妇女生怕失了先机,拉着警察急急陈情:“警察同志,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正好好上着班,突然接到保安室的电话说有人找,出来就看见她,可我根本不认识她!”这位妇女比手画脚,生怕自己的说辞没有说服力,“她说自己是什么联盟的,我根本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她走她不走,我要走她又不准,可愁死人了,唉……”
“什么联盟?”警察看向梁i,问她。
“向阳花助学联盟,民间公益组织。”梁i说着,卸下背包肩带,拉开拉链,取出一张志愿者工作卡,上面有助学联盟和相关监管机构加盖的公章。
年轻警察根据工作卡上的信息用手机查询到了关于联盟的资料,确实是正规的民间公益组织,已经运行多年。随后,他请梁i出示了身份证,登记、查询,均无不良记录。
警察指着妇女,又问梁i:“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警察看梁i文文静静的样子,原以为是中年妇女胡搅蛮缠,一听她的回答,不由纳闷:“不认识你找人家干什么?”
事情其实很简单――
十四岁的初中生段小静在开学时未到学校报到,老师联系其家人后得知,她被亲戚带往遥城崇新区的一家工厂打工,今后不读书了。公益组织向阳花助学联盟与学校建立了长期的帮扶关系,在助学金无法顺利发放的情况下,得到了校方的信息反馈。
梁i是向阳花的志愿者,负责假期家访、核实学生困难情况,以及学生日常学习、生活的情况收集与整理。她负责对接的学生共有十名,段小静是其中之一。她电话联系到段小静的爷爷,对方告知的情况正如老师所说,而对于具体是哪家工厂打工,他也一无所知。后来,是段小静上四年级的弟弟翻出姐姐用亲戚手机发来的信息,告诉梁i工厂叫“远星家具厂”,同时把亲戚的联系电话一并发给了她。
梁i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解释道:“确实不认识,只知道她是段小静的五婶,是她把孩子带来打工的。我找到她,但她矢口否认段小静的存在。”
“孩子人呢?”年轻警察了解清楚情况,厉声问中年妇女,“现在在厂里吗?”
中年妇女眼神躲闪,没说话。
“ 问你话呢!”年长的警察停下记录的笔,催她,“说呀。”
她不张嘴,梁i继续说:“我说明来意,一直要求见孩子,她百般阻挠,我担心孩子被她卖去了别的地方。”
“你放屁!”中年妇女终于开了口,她指着梁i骂,“老子好心把她带出来挣点钱,被你污蔑,你这么有本事找过来,怎么没本事问问她家还揭不揭得开锅啊!”
“喂!注意你的态度!”警察出声提醒,并再次提问,“孩子现在到底在哪儿?”
中年妇女尽管百般不愿,但面对警察的问询,不得不说:“员工宿舍,她今天休息。”
“联系得到吗?把人叫过来。”
警察发了话,中年妇女只得照做,拿座机往宿舍楼拨了电话。
不一会儿,有人过了门禁,敲开了保安室的门。
第02章 落日第二秒
段小静一眼看见梁i,眼圈先红了:“梁老师……”
她走到梁i面前,低下头。明显不合身的工服罩在她身上,宽大的衣服更衬得眼前的女生瘦小羸弱。
梁i鼻子酸酸的,摸摸她的头:“又长高了。”
“对不起。”
“你没错,不需要道歉。”梁i摇头,小声问她,“出来打工辛苦吗?”
段小静埋着头,眼泪一下涌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本就不大的保安室一时之间安静至极,只听得见段小静低声啜泣的声音。
梁i心里不是滋味,想跟她随便扯两句家常揭过去,轻轻说道:“我感觉弟弟长进不少,这回多亏他给我发消息。”
段小静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全靠他在家照顾爷爷。”
一听“爷爷”二字,中年妇女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改刚才的沉默,噼里啪啦说起来:“他们家父母都走了,就一个爷爷守着几亩地过日子,本来就穷,一睁眼就是三张嘴吃饭。前段时间,爷爷下地干活摔断了腿,只能在床上躺着。说白了,也就是我这个远房婶子心软,实在看不下去才带她出来挣点钱贴补贴补。要不是我好心, 他们一家且等着饿死吧!”
一个父母早逝的女孩,与年迈的爷爷、年幼的弟弟生活在一幢很多年前盖起的老砖房里。房子破旧、简陋,堂屋里一张小小的桌子,因为使用多年,坑坑洼洼的,桌腿儿也瘸了,拿木棍和竹条修补拼接过,依然摇摇晃晃。
不用问,肉眼可见,真正的家徒四壁。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支着两张小木凳,垫着纸板,坐在房前的石坎上,借着天光写作业。看见她来,穿校服的姐姐停了笔,问她找谁。
这是梁i第一次去段小静家做家访时见到的情景,也是她第一次见段小静。
爷爷常年在地里干活,姐姐负责洗衣煮饭、照顾弟弟,明明自己还是孩子,却承担了照顾更小的孩子的责任。忙完家务,她还跑去帮忙做农活,或是在赶集日去卖菜。尽管这样,学校告诉梁i,段小静始终保持着全校前三名的好成绩。
梁i很难想象,她从哪里省出那么多时间的,即便是自己也很难做到她这样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除了感慨,更多的是佩服。佩服这个女孩小小年纪,经历了丧亲之痛,过着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拮据的日子,生活却一点也不阴郁。她灿烂地笑着,从纸板下拖出小凳请梁i坐。
梁i问任何功课,她都对答如流。家访除了了解学习状况外,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家庭情况,以便汇总成详细的资料公示在向阳花的官网和微信平台上,供捐助人选择自己想要捐助的对象。
段小静转身跑去田里叫爷爷,梁i坐在小凳子上左看看右瞧瞧,正好对上弟弟的视线。他见姐姐走了,铅笔一扔,作业也不写了,拖着梁i的手往屋里去。
穿过堂屋,是放着床的一间卧室,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张床,一张大些一张小些,中间用塑料薄膜隔开。梁i站在门口,看弟弟爬上那张破旧的大床,从一堆衣服做成的枕头下掏出一架纸飞机。
木床“吱嘎”作响的声音随着弟弟跳下来而停止了。弟弟展开纸飞机,把它递到梁i的手里。
梁i愣住了,已然变黄的白纸不知道被展开又叠起了多少次,折痕处露出破洞和毛边。她摊在手心,掂了掂,很轻,飞机翅膀笨拙地扇了扇。
她不敢飞,低头问弟弟:“谁给你折的纸飞机?”
“爸爸。”
一个失去爸爸的孩子把珍藏的爸爸去世前折的纸飞机交到她手上,梁i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响起一串脚步声,她把纸飞机还给弟弟,郑重道:“收好吧。”
她走出堂屋,见到了扛着锄头、佝偻着背的爷爷。从爷爷的讲述中,梁i拼出了这个家的全貌,跟此前所得的资料相差无几,只是他们的生活远比想象的更艰难。
梁i看着一直倚门听她和爷爷说话的段小静,看她耷拉着脑袋,像等待宣判一样,那架刚刚在掌心短暂停留过的纸飞机载过多少盼望和期许,就变得有多重。
没有人忍心看着这样的孩子因家贫而辍学。
在向阳花联盟一对一助学项目中,所有资助人捐助的款项都必须通过联盟每月发放到学生手中,为的就是每一分钱都不被他人侵占,能专款专用在被捐助的这个小孩身上。但,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无法提前支取这笔费用以应急。
梁i理解段小静跟亲戚来打工的苦衷,她把小静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问:“爷爷摔了?严不严重?有没有去医院?”
“五婶她们帮忙把爷爷送到医院去看过了,医生说要静养。”
承了人家的恩情,自然想方设法还报,段小静就是这样的小孩。五婶的话和小静的话算是首尾对上了,即便五婶没有说话,但带学龄孩子出来打工的做法也不磊落。
梁i跟五婶说不着,她的道理是讲给能听懂的人听的。她扶住小静的肩膀,问:“虽然学费不能预支旁用,但你是不是忘了可以申请‘临时救助’?有特殊情况要跟我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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