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雯是梁i的大学校友,比梁i高两级。两人在社团认识,参加活动互为搭档。年轻女孩的友谊很直接,只要合了眼缘,两三个话题一顿饭就能凑到一起。这一凑就是八年,两人共享了人生中许多的欢笑和眼泪。
梁i到家的时候,房东已经带人看完房子走了,佳雯坐在餐桌边,正往碗里倒麦片。
“学生找到了吗?”佳雯问她。
“找到了,送回家了。”梁i卸下背包,去洗手,又从柜子里翻出水果干和坚果碎,递给佳雯,“来,配一个豪华版。”
“你吃了吗?”
“吃了。”梁i倒在小沙发上,长出一口气。
“累了?”佳雯笑她这会儿四仰八叉的,没一点儿舞台上的端庄样,顺便安慰,“好在事情顺利解决了。”
“别提了,”梁i一脸生无可恋,“差点跟人打起来。”
“你?”佳雯像是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新闻,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那孩子的亲戚打死不让我见人,胡搅蛮缠的,后来又来了个厂霸,一顿和稀泥。被他们搞得烦透了,我直接报了警。”
“厂霸是什么?”
“工厂霸王。”梁i想起那个人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来气,“真是什么厂养什么人,什么人就有什么下属,一窝不讲理的。”
“难得见你被气成这样。”佳雯乐了,不过还是提醒她,“人生地不熟的,别硬碰硬,学会保护自己。”
“嗯。”
佳雯唏哩呼噜喝完麦片,放下勺子,跟她汇报今天房东领人看房的情况:“我看她急着出手,你得快点找好新住处。”
“相中了两套,我想着这两天趁休假跟中介去看了,合适就定下来。”梁i想到搬家的一大摊子事儿,皱起眉头。
“你这几年光租房就遇到不少奇葩事了。”佳雯凑过来,撞撞她的腿,挤进沙发里。
什么房东前夫喝醉了来敲门,跪在门口不走,痛哭流涕要复婚;租到半道儿突然提价,不答应就带人上门撵她走的;还有交好中介费,房东却突然不愿意租了……每每想到这些,梁i都觉得心累。
她把头靠在佳雯肩上,叹气:“我真的不想再租房子了,也真的不想再搬家了。”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买房的事提上日程?”
遥城房价虽然不低,但跟租房遇到不靠谱的房东和不可控的突发情况比起来,至少不用担心被撵出去无家可归。
梁i“嗯”一声,说:“攒钱中,也在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大学一毕业,梁i便进入遥城民乐团,工作稳定,四年时间也攒了一些钱,不过还是不够遥城一套精装一室一厅的首付。
“你不是说父母给你存了一笔房款吗?”佳雯想起之前闲聊时梁i提到过,问起来。
“我爸借给他侄子买房了。”
“什么?!”
梁i的堂弟有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今年十一打算订婚,备彩礼、买车花了不少钱,还得准备一套房子,钱不够了。梁i小叔找梁i爸爸借钱,因为数目不少又要得急,爸爸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说要回家跟梁i妈妈商量。结果梁i奶奶听了,怪他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有能力也不拉帮亲弟弟一把,还说她的孙子要是结不了婚,就是梁i爸爸害得老梁家绝了后。梁i爸爸一听,自己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当下就把钱转了过去。梁i妈妈知道这事儿后,气得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个月没搭理他。
“你爸怎么这样!”林佳雯听得生了气,“他不知道你要买房吗?”
“事后他说,反正我也不急,就先给我小叔家用一下。”
“那是用一下的事吗?又不是千儿八百的,说还就能马上还。”毕竟是梁i的家事,佳雯也不好多置喙,只告诉她,“看到好房子就下手,我手里有余钱,可以借给你。”
林佳雯是遥城本地人,父母早早为她置办了房产,省下了一大笔房贷不说,平时大多数时间吃住在父母家,没有过多的生活成本。她毕业后进入学校当老师,旱涝保收,属于不用为生活发愁的那一类。
自己不愁和愿意帮忙是两码事,特别是涉及钱财时,主动伸手支援的朋友更是难能可贵。
梁i感动不已,抱住她,叫一声“亲姐妹”:“午饭和晚饭我包了,咱们出去吃大餐!”
“大餐改日,中午点个外卖凑合一顿。”佳雯笑着拉开她,说,“我下午去参加同学会,没时间陪你。”
虽说是外卖,梁i也没将就,点了一家高规格的。佳雯果真如她所说,吃完饭就赶回家换衣服、化妆去了。
周景元是个活络性子,最爱凑热闹。同学会这样的熟人场,他最不能缺席。
人一踏进包房,被几盏花里胡哨的射灯一晃,再好的兴致也被浇了三分。他伸手摸到一排开关,没好气地胡乱一揿,大灯小灯哗啦啦全亮了。唱歌的、喝茶的、玩骰子的全都齐刷刷看过来,有人正要开骂,看清来人,立刻闭了嘴。
“景元,快来!”有人赶紧招呼他,“三缺一,你来了刚好,我们摸几圈。”
“黑灯瞎火的,也不怕闪了眼睛。”周景元对牌局没兴趣,去了茶桌。
当年的劳动委员正在分茶,递给他一杯,想起件事来:“景元, 听我弟说,你们厂上次被冤‘招童工’,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周景元这才记起,那天出警的年轻民警是劳动委员的弟弟,那小子估计当笑话一桩讲给他哥听了。他端起茶杯,喝一口:“悖一场误会,没事。”
“那就好。”
“对了,”周景元倾身凑近劳动委员,搭上他的肩,“如果想找当事的另一方,是不是得通过派出所啊?”
“你要找谁?”
“就那天的当事方,有情况想了解下,没有联络方式,找你弟能拿到吗?”
“涉及当事人的隐私的话,我感觉不行。不过具体你得问我弟,我把他电话发给你。”说着,劳动委员就把电话发到了周景元的微信上。
姗姗来迟的林佳雯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周景元跟人勾肩搭背、你好我好的兄弟场景,她走过去,落座最后一个空位,打趣道:“密谋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佳雯来了,来尝尝我泡的茶。”劳动委员重新上了开水,给她端一杯。
周景元也顺了一盘瓜子到她面前,笑着跟她打招呼:“怎么样呀最近?”
林佳雯读书早,当年的同学普遍都大她一两岁,把她当小妹妹宠。上学的时候,有别班的人给她气受,班里的哥哥姐姐是一定帮她出头的,其中以周景元为代表,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一呼百应,好多人都不敢惹。只有自己班里的人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嚣张,其实人非常简单坦率,没那些曲曲绕绕的心眼算计。
“你问的是我还是周意乔啊?”林佳雯抓一把瓜子在手里,笑嘻嘻地反问他。
当初周意乔考进遥城市第九中学,周景元便拜托了在学校任教的老同学林佳雯。林佳雯中学六年没少得周景元的照顾,知道了这一层关系,自然对周意乔关照有加。
周景元笑:“都问。”
林佳雯剥了一粒瓜子,扔进嘴里,笑眯眯地答他:“学习好、专业能力强的学生,走到哪里都吃香的。”
周景元像自己得了夸一样高兴,与有荣焉的神色。随即想到前一晚大嫂在电话里说的事,他顺嘴一提。
林佳雯作为音乐学院毕业的专业人士,又从事音乐教育多年,自然再清楚不过周意乔的水平。
“现在的老师确实教不了他了,”她真诚建议,“得找更专业的,比如音乐学院的老师之类。”
周景元一听就知道有门儿,忙递话:“这不是搭不上线吗?你有没有熟人推荐?”
“老师人选我倒是有一个,但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我帮你问问看。”
“谢啦!”
“你这小叔当得不错嘛!”林佳雯嘴上调侃着,心里倒觉得周景元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对要好亲近的人,他总是不遗余力地照拂、帮衬。
这次同学会的组织者包了一个连吃喝带玩乐的近 100 平的大包间,可以从下午一直吃喝到晚上。既然不拘时间,有人饿了就直接让后厨开始走菜。
几杯酒下肚,大家话匣子也打开了。男生桌有人指着周景元,讲他“不厚道”:“老同学去你家买家具都不打折的,说出去好没面子的!”
说话的人叫王超寅,外号王胖子,自己创业在做塑料生意。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自来熟,不管是谁,见面两三句就能称兄道弟,自视交友广泛,也借此到处攀关系,占尽小便宜。
他的话是玩笑话,人也是笑模样,可偏偏被讲的那个人不买账:“你怎么不说你拿着我的报价去找我竞争对手呢?老同学背后给我一刀,我没还手已经是最大的面子了。今天老同学都在场,要不你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没良心?”
“那你还好意思说景元!”
“你可真欠揍啊!要我是景元,非踹你两脚不可!”
“咱班谁不知道景元是最重感情讲义气的,你还好意思怪他!”
饭桌上的同学群起而攻之,一致讨伐挑起话头的人。
“我不是觉得稍微贵了点儿吗?你……”那人还想分辨,被周景元吊着眉眼瞧着,直接把剩下的话都咽进肚子里,他端起酒杯,道,“景元,借着今天这局,我敬你一杯,赔个不是。”
“一杯哪成啊,至少三杯吧。”有人撺掇着,可不能轻饶。
周景元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人家递了橄榄枝,念着过去学生时代的情谊,举杯跟他一碰,事情就算过去了。
“景元现在是没以前那些脾气了,不然可不能这么轻易揭过去。”有同学提起上学时一次年级大考,打乱排座,周景元被别班的人冤枉作弊的事,后来被证明是子虚乌有,考场里的老师和同学都替他做了证,反倒是冤枉他的那个人被发现带了小抄,被记了过。
“那人后来是……退学了?”
“开除了!在外面惹事打架,被抓了好几次,派出所和学校给了他机会,结果屡教不改,听说还伤了人,最后因为寻衅滋事进去了。”
人多就是这样,一件事一个人名就可以把话题带走。
“我听说他每次搞事其实都很小心,但就那么蹊跷,回回聚众持械都被人打电话报了警。”这时,劳动委员的“内部消息”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都是谁报的警啊?”
“不知道。”
“回回都被逮,确实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啊。”
“管他的,也算替景元报了仇。”
“别扯上我啊,可不想跟那种人挨上边儿。”周景元放下酒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可不是么!久走夜路总会撞见鬼的。”
“你这话不妥吧?应该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
一群人哈哈大笑,非一起干一杯。人多又隔着桌,大家举着酒杯。周景元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带头在餐桌转盘上轻轻磕一下当作碰杯了。
第05章 落日第十五秒
晚上八点刚过,周景元接到了大哥周景文的电话――厂里的老师傅赵吉盛带着三个徒弟出走。周景元的爸爸周泽安已经赶去老赵家了,亲自上门挽留。
周景元从小在工厂溜达,最爱跟在老赵屁股后面转,拿直角尺、摸木头、推刨子都是老赵手把手教的。虽说没有行过拜师礼,可要说周景元是赵吉盛的徒弟,老赵是不会反驳的。大哥的意思是,长辈去留人代表的是厂里的态度,周景元去代表的是周家或者他个人,周家人里属他跟老赵最亲,兴许老赵不看僧面看佛面,卖他一个面子也说不定。
饭局接近尾声,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周景元起身跟同学告别。大家一通挽留,要拖他去后面的局。
“实在是家里有事,下次我做东。”周景元挥手跟同学道别,临走前,特意跑去林佳雯那一桌,嘱咐她,“老师的事就拜托你了。”
周景元叫了代驾,在停车场等着,一个同学跟了过来:“景元,耽误你五分钟,有事想跟你说一下。”
“怎么了?”特意避开其他人,单独找来,周景元不敢怠慢。
果真在五分钟之内,代驾来之前,同学把事情说完了。
“资料你回头传给我,”周景元递了支烟给他,“越细越好,包括每一笔银行流水。”
从遥城市区回崇新的路是新修过的,宽阔平坦。崇新也在近年来乘上了发展的东风越来越好,光是从刚进崇新地界时经过的一片旧街改造过的新型商业街就能看出。
周景元特意让代驾在商业街口停了车,步行两分钟来到一家糕点铺。
柜台前没人,周景元看了看里面的灯光,扬声叫了声:“买绿豆糕。”
“来啦――”
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伯从里屋挑帘出来,看见他,笑起来:“景元呀,又来给奶奶买绿豆糕?”
“叔,我要两斤现烤的,一斤一袋,分开装。”
“好,里面刚出了一炉,我给你装。”
老式的油纸包着一块块绵软的糕点,规规整整地封进纸袋里。周景元跟老伯再见,拎着两个纸袋重新上了车,直接去了老赵家。
赵吉盛十五岁当学徒,干了近四十年的木工活,脑子活、手艺好,更难得的是心术正,肯教徒不说,别的谁问到他跟前,也都倾囊相授,不藏私。平日里在工厂,跟工友们相处融洽,徒弟们也服他敬他。要不然,怎么会他一萌生退意,三个徒弟即刻随他而去。
老赵家的自建房在离工厂十公里不到的地方,翻新过的两层小楼亮着灯,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和几辆电瓶车。
周景元下了车,接过代驾递来的钥匙,交给早一步等在老赵家门外的余田,进了院子。
葡萄架下,老赵和周泽安相对而坐,面前的木桌上是两杯不知放了多久的茶。三个徒弟或坐或站,像几尊门神一样杵在各处。
“老赵,还有茶水吗?”周景元一进门就嚷嚷开,手里拎的一袋绿豆糕顺势放在桌上,“渴死我了。”
“你小子来干什么?” 老赵没好气地道,手不自觉伸向茶壶,重新添了热水,倒一杯出来,嘴里埋怨道,“嫌我这还不够热闹?”
“我再不来,都快听见您跟我爸的呼噜声了。”周景元自己拎了张折叠椅过来,坐下翘起二郎腿。
“呸――”老赵啐他一口,“渴死你一张嘴也不歇着!”
“那可不?怎么着也是‘话婆子’转世啊!”
说完,老赵先被他给逗笑了。想起这小子豆丁大的时候,被老周抱来厂里,胖乎乎的小肉团子谁都能抱,爱说又爱笑,个个围着他转,都无心工作。再大些,看着木头和机器,什么都感兴趣,老周忙,顾不上他,他就一会儿站在旁边看他们干活,一会儿又被撵到边上去坐着。老赵偶尔歇气喝水的时候,逗逗他,他就一把抱住人不撒手,叨叨叨问个没完。老赵要是想走,他就一屁股坐到人鞋上,连珠炮似的话说个不停。老赵被他念叨得烦了,实在没辙,一边骂他“话婆子”,一边教他认工具、识木头,或者让他戴着手套拿小手锤钉几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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