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手在他掌心只松脱了半寸,就又被那人握了回去。
“师尊错了。”
“嗯?”
云摇不解回眸,对上了慕寒渊漆黑如星的眼眸,还有那里面漾着的一点斑驳笑色。
他压着她手腕,再次在颈旁轻蹭过。
“明明是我占你便宜。”
云摇屏住,压下了要往脸上涌的气血。
――怎么有些人遭了一场天道之劫回来,还真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压都压不住呢。
“好了,别闹,”云摇艰难地从慕寒渊的魔掌中把自己的手解救回来,“你感觉如何了?五感已经尽数恢复了吗?”
“嗯。”
“嗯?这么快?”慕寒渊应得太过轻松,反倒叫云摇不放心地轻眯起眼,“不许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说谎。”
慕寒渊神色间露出了一丁点迟疑。
云摇见状把握更大,她朝这具冰棺靠近两分,威胁道:“你若是敢说假话,那我就――我就……”
慕寒渊耐心等着。
直到云摇自己越憋越卡壳,有些无以为继,他才掀起像是缀了笑意的睫羽,眸子碎星似的熠熠:“就什么?”
云摇脑海里过了八百个答案。
但哪一句都怕重了,或者应验了什么。
他大劫初过,好不容易从三界冥冥中只逃得出这么一点神魂来,要她放什么狠话都心紧。
于是憋了半晌,她干脆抿住唇,不说话了。
慕寒渊望得莞尔,情不自禁微微倾身,勾着云摇的下颌轻吻了下,然后又克制地倚回去。
“五感还有些迟滞,但已无碍了。余下的,会慢慢恢复的。”
慕寒渊靠在棺椁侧,垂眸安然地笑着。
方才那一吻实在太快,某人做了坏事之后的反应又实在太过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叫云摇连个发难的缘由都没有。
她只能权当吃了个哑巴亏,微红着脸颊正色:“那也不许松懈。在彻底养好之前,你就一步都不要想着能踏出这个洞府了。”
慕寒渊淡淡莞尔:“师尊是要将我在这里关上一辈子吗?”
“怎么?”云摇顺势作欺,似笑非笑地他,“我若说是,你不愿意?”
“师尊只要不怕山门间有闲话……”慕寒渊哑声轻哂,“那我甘之如饴。”
“闲话?”
云摇想起关洞府后听到的那一两句,玩笑,“哦,说我豢养美人吗?你都不怕被当做柔弱可欺、还以色事人的美人,那我有什么好怕的?”
慕寒渊忽止了话声,只望着她,眼神流深。
云摇眨了下眼,正迟疑是不是这类议论多少惹得他有些不快了。
就听慕寒渊忽笑而语:“那我就当是师尊应许我的了。”
云摇一时被眼前的美色所惑,飘了下神:“嗯……啊?”
“这天悬峰上,能柔弱可欺又以色事人的位置,只许留给我,”慕寒渊倾身,握住了云摇手腕,眼神的凌厉像藏在柔软的绸缎里,他轻缓而意欲强烈地将她拉向自己,“……师尊可不能再许给旁人了。”
“――”
云摇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关键时候,冰棺替她架住了――
她衣袂间垂着的块玉珏,好巧不巧,挂在了冰棺的棱角上。
两人一同低头。
慕寒渊眼神微凉:“?”
云摇:“…噗。”
于是慕寒渊的眼神又转回云摇那去。
云摇笑着脱开身;“你看,连棺材都看不下去了――想做坏事,还是等你好好地,不用睡棺材了再说。”
“……”
慕寒渊眉眼间难得见几分颓意,更惹得云摇笑意难止。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云摇起身,去乾坤袋料理她让慕九天安排送来的乾元界内的各种灵物,尽皆是帮慕寒渊调理根基的。
如今终焉之力尽除,他的修为也几乎要从头重来。
好在他灵脉灵府内便如源渠早成,又浩如天海,余下的,只需要靠年岁往里面注入新的活泉。
云摇一边摆弄着,一边忽想起什么。
她侧身靠在桌案旁,望向慕寒渊:“在幽冥界时,你魂未归体,五感不存,是如何认出我的?”
慕寒渊仍在那块天寒玄玉做的冰棺中调息,闻言未作思索:“因为是师尊。”
“嗯?”
“早在魔域,师尊对我试全容丹那时,我便说过,看来师尊忘了。”
慕寒渊睁开眼,淡然定眸望她。
“即便五感尽丧,只要师尊出现,我也一定能认出来。”
“……”
云摇溺在慕寒渊眼底,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过去,扑通一下,沉甸甸的。
大概是个兔子吧。
还在她心窝里偷偷踹了一脚。
云摇藏住了微红的脸,假装无事发生地转了回去:“嗯。”无辜的灵草叶子被她揪掉了两片,安静里她学着开口,“这次记住了……以后都不会再忘的。”
“只要你不再突然消失,我全都会记住的。”
“……”
慕寒渊眼神晃了下。
洞府内死寂半晌。
云摇正觉着奇怪,就忽听得身后传来衣袍拖过地面的O@声响。
她茫然回头:“慕寒渊……?”
洞府内的烛火将那人清癯身影投下,覆落了她满身。
雪色长发在她眼前流泻,委下。
慕寒渊折膝,长身跪抵在她坐着的软垫上,然后俯身笼住了她。
黑与白的发丝纠缠。
它们在气息里微微湿潮,直到云摇的唇被那人漉湿的睫羽扫过,他折身吻她的颈,感知脉搏的跃动。
“师尊,”他低声念着,给她最温柔的抚慰,“云摇。”
“我回来了。”
第113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二)
天寒玄玉棺在天悬峰的洞府内待了多久,天悬峰上就寸草不生了多久。
眼见着无论怎么精心栽培细心呵护,天悬峰上都以不可阻挡之势日渐秃顶,乾门内,专司职料理花草灵植的轮值弟子们终于坐不住了。
毕竟是师叔祖的地盘,弟子们都不敢造次冒言,只能将总管宗门灵植之事的宗内长老请了出来――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正是当年便与云摇有些龃龉不和的昔日长老阁首座,褚天辰。
自那日浮玉宫攻破乾门之后,褚天辰为护宗门乃至慕寒渊重伤垂死,休养了数月才救回来。
可惜功不抵过,他与浮玉宫交往深切、引狼入室,亦是难辩之辞,于是在慕九天回到山门之后,便同他麾下其他长老弟子一并,被从长老阁的首座之席上绌落下来。
慕寒渊的存在痕迹虽然被天道抹除了,但他所在的因果之线却无法消除,只是由旁人旁事替代了。
于是,如今,褚天辰还是正在宗门内,领这个看照灵植药草的闲差。
云摇对他的遭遇有些微妙的感怀和同情。
不过这点同情并没有坚持过他们再次见面的第一炷香――
“天悬峰是归乾门所有,不是小师叔祖你一人的,”褚天辰依然是那张冷漠老脸,几年不见更加讨人厌地瞥着她,“劝你速速将洞府内为祸山门的妖邪之物交出来,免得祸及宗门。”
“妖邪之物?”
云摇靠在洞府门前,懒洋洋地抱着剑,“怎么,褚长老不认识的,便是妖邪之物?”
“一夜之间就能冰封整座山峰,前几日甚至还引得山门上空天雷暗动,持续一月方休――这难道不是妖邪之物?”
褚天辰给她一个“我听你狡辩”的冷脸。
今日慕寒渊起色大好,云摇心情也好。
她朝褚天辰耐心地眨了下眼:“修者修行,本就是逆天地万物归散之道,褚长老若这么怕天打雷劈,还修什么行呢?”
“小师叔祖伶牙俐齿,褚某在辩词上确不是你的对手,”褚天辰冷声,看向她身后黑黢黢的洞府内,“但是不是妖邪之物,一探便知――小师叔祖若是问心无愧,那何必拦在洞府外?”
见褚天辰有上前的征兆,云摇轻眯起眼,往洞府正中一拦:“我的天悬峰,还轮不到小辈撒野。”
“师叔祖!国有国法,门有门规!这乾门不是你的一言堂!”褚天辰终于动了怒色,“无论洞府内有什么,我今日都要进去看看。若无妖邪之物,褚某自去戒律堂领罚便是!”
“……”
这褚天辰可是倔驴转世。
云摇腹诽。
不拦不行。
可若是要强拦,褚天辰身后那么多跟来的或是本就在的弟子眼巴巴地看着呢,她身为乾门小师叔祖,散漫惫懒些还没什么,但若带头仗势欺人,未免也太伤教化……
云摇正迟疑着。
“轰隆。”
身后忽传来洞府石门洞开的声响。
“――”
洞府外的剑拔弩张与悄然议论,顷刻化作冰封似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洞府门内。
山风浮掠,将那人身后的烛火修剪。
一道松形鹤骨的清癯身影,如一寸霜雪或者月色,从那片濯然的昏昧中缓步踏出。
日光徐徐剥落他身上的翳影,显出真容来。
那人生得一张清疏而又艳绝的脸,神色犹带几分似病中的倦懒,肩上披着件纹绣了金线的玄黑鹤氅,衬得他露出裘领外的那截脖颈与下颌,愈发冷玉似的白。
而最叫众人惊艳的,还是那双如清月覆苍雪的眼。
像时间都在他眸底亘古留驻。
云摇最先回神,蹙眉走过去:“你怎么出来了?”想起什么,她下意识侧身,拦了慕寒渊眼前的幢幢人影,“你先回洞府休息,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我身体已经无碍了,”慕寒渊抬眸,目光越过云摇,对上了她身后不远处目光警惕提防的褚天辰,他微微颔首,“褚长老。”
褚天辰噎了下:“你,你怎么知道我?”
……完了。
还是没拦住。
云摇心底扶额,几乎有些不忍心去看慕寒渊的神色――想也知道,前后不过几年,就被整个乾元界忘得干干净净,从前仰慕他亲近他的人全都当他陌生,换了谁都受不了这打击。
然而还未等云摇想好托词,就听身前那人温声启唇,音色如玉石落泉:
“云摇与我提过,二位相交莫逆,褚长老亦是乾门栋梁砥柱。”
褚天辰:“……?”
云摇:“?”
不止他们二人被这一句“相交莫逆”砸得愣神,就连后面的一众乾门弟子们也像被惊雷劈了。
不过这一劈,总算叫他们从惊艳中醒回来。
“这,这位莫非是宗门内藏着的太上长老?”
“不可能吧,各宗的太上长老都是老头子,哪有长得这般年轻貌美――啊不,这般容姿天人,风华绝代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我看,生得这般绝色,必然不是本相,很可能是幻化的山精野怪啊!”
“莫非,是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
“你们别胡说,什么精怪能瞒得过咱们小师叔祖的法眼?”
“万一小师叔祖是被美色所惑……”
弟子们压低的议论细密地被山风拂过耳畔,云摇顾不得惊讶慕寒渊为什么会对众人都认不出他的反应如此淡然,她轻咳了声,转过身。
“没错,是我说与他的,我自出关以来,与褚长老也算……嗯,交情颇深。”
虽然都是交恶。
云摇压下腹诽,无辜地对上褚天辰复杂的眼神,“难道褚长老是不愿听我这样称道?”
褚天辰梗了许久,像是咽下句噎死人的话,表情又复杂又难言地做了个礼:“小师叔祖胸怀宽广,褚某自愧不如。”
云摇:“……”
云摇往后仰了仰身,小声与慕寒渊咕哝:“他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慕寒渊淡淡莞尔,轻托住她薄肩:“弟子们正看着,小师叔祖端庄些。”
“…啧。”
云摇正回身去。莫名地,明明比这亲密上千倍万倍的事情都做过,但只叫慕寒渊在身后这样一托,那里的皮肤就像是要灼起来了似的。
她压下将要翻涌上面颊气血,假装无事:“褚长老在宗内修为也是名列前五,依你看,我身后这位是狐狸……咳,是山精野怪,或者什么妖邪之物吗?”
这句云摇刻意扬声,叫后面弟子们都听得到。
而众人竖起耳朵睁大了眼睛的落处,褚天辰正身,微微皱眉,第不知多少次以神识扫过那道清癯身影。
答案仍是同一个。
此人身上莫说妖气,就连他将自己的灵力神识落上去,都觉着像是在玷污什么不染尘俗的先天灵体。
褚天辰自诩活了数百年,什么样的仙才鬼才都见过了,但这般毫无修为、更无半点灵力,却叫他如临渊海的存在,实在是奇异至极。
“此人并非精怪妖邪,”褚天辰回身扫过弟子们,“不许妄议。”
弟子们连忙避开,目光四散去。
褚天辰转回,见云摇就要牵着慕寒渊往洞府里回了,他连忙上前了步:“等等。”
“等什么?”云摇耐心即将告罄,“要不褚长老再进我洞府查验一番,看看我是不是还藏了第三个――唔。”
云摇话未说完,就被牵着的手轻捏了下掌心软肉。
她无辜回眸。
慕寒渊正低了睫羽,似温似凉地笑睨着她:“师尊还想藏什么第三个?”
云摇:“……”
有些人回来以后,这醋性也长进得了不得。
“小师叔祖不必误会,我只是对你身旁这位有些事想问,”褚天辰向来爱给宗门揽才,这会不惜腆着老脸对云摇放软话,“这位可曾踏上修行之路?若没有……”
“若没有,也轮不到褚长老你。”
云摇笑眯眯地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我还站着呢。”
褚天辰嘴角抽了下:“小师叔祖虽然个人仙才了得,但未必精通教化之道,不如还是我等为师叔祖代劳――”
不等他说话,云摇牵上慕寒渊,扭头就往洞府里回:“走走走,别理他,竟然敢来挖我的墙角。”
“小师叔祖!”
褚天辰急声。
“轰隆。”
洞府石门被逃进去的云摇随手一挥,再次关上。
如今嫌疑已除,没理由再踏师长洞府,褚天辰不敢逾矩,只能腆着老脸眼巴巴在即将合上的洞府石门前着急:
“小师叔祖,教徒弟劳心伤神――”
“小师叔祖,弟子修行之初,打好根基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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