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破个案,竟然无意撞破了皇帝见不得光的大事。
晏南天压着声线,目光剧烈地闪烁:“他这么急。”
看来开采青金的强度已经大到民怨沸腾,要压不住了。
与其坐等民变,皇帝倒不如破釜沉舟,把凉川城的百姓全给“用”了――反正等到百姓造反也得杀,到那时杀了也白杀。
“将军。”晏南天凝眉望向云满霜,“他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代价。”
云满霜抿唇。
晏南天唇角缓缓浮起一抹惨笑,语气缥缈:“当年他用一句话,要了我娘性命。”
云昭也记得。
晏南天一字一顿,说出了帝王原话――“那可得要生死关头才说得好。”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可得要生死关头才说得好。
到了自己的生死关头,皇帝是可以把整个天下都拉进地狱的。
云满霜点头:“你说得对。晏老七,他已经失心疯了。”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凉川城。
“赵三弟应该是知道了内情。”
赵宗元发现了皇帝与陆家兄弟在行阴谋,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自己的命招来云满霜,为凉川百姓求一个机会。
“看!快看!”
有人发出惊呼。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凉川城中燃起了数处火光。
距离太远,看不见城中景象也听不到城中动静,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浓浓的不祥之气笼罩了那座城。
城中显然已经大乱。
“不好!”
凉川城中实力强劲的修行者都已经被逐个暗杀,变成冻尸站在这里。
姓陆的突然发作,调阴骨兵残害百姓,城中谁还能挡?
就凭凉川府衙那些酒囊饭袋的本事,也就只够欺负欺负老百姓了。
好死不死,云满霜与晏南天的人马也几乎全调了出来。
云满霜气极而笑:“全速回城!”
“是!”
云昭望向东方敛。
他的手指悬停在一具尸身头顶,略微有些出神。
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动了动眉尾,收手,瞬移到她身边。
云昭简单问:“城中出事,听到了吧?”
“嗯,但我不会主动出手。”他微垂着幽黑狭长的眼睛,语气淡漠,“没那功能。”
“知道。”云昭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问,“记忆里有发现吗?”
他微挑的唇角凝出些许诧异,侧眸,认认真真盯了她一眼。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媳妇啊。
虽然他能猜到她不会像那种咋咋呼呼的家伙一样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人!为什么见死不救!”,但她还是镇定得出乎了他的预料。
她竟然连失望都不失望。
真讨人喜欢。
他道:“和赵宗元一样,死前的记忆有缺失。”
云昭点头:“哦……看这些人的死相,应该和想象中出入不大。”
顿了下,她严谨补充,“但还是有一点出入。”
云满霜一面疾掠,一面回头大声交待云昭:“进了城,好好跟在阿爹身边,千万不要乱走!”
云昭乖乖点头:“知道啦。”
“不需要。”东方敛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指骨,“有我在,你大可以横行无忌。想杀谁,引他来动你。”
云昭:“……”
他语气愉悦:“碰不到你他就死了。”
云昭:“……”
自动防御,恐怖如斯。
*
簌簌、簌簌簌……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叫。
很快,整座凉川主城充满了连绵不绝的尖叫声。
赵宗元的宅子不是什么深宅大院,院门看起来也不甚牢固。
宅院里仍然设有灵堂,伴着外面传进来的阵阵惊呼,满室丧幡阴森颤动,气氛恐怖。
温暖暖惊惶抓住留守赵宅的侍卫。
“外面怎么回事!出事了是不是!殿下呢,他在哪里?快,快去找他回来!”
侍卫回道:“已有人出去探查,侧妃娘娘稍安勿躁。”
“怎么安!你叫我怎么安!”
温暖暖攥着手,来回踱步。
“他去哪里都要带着云昭!”她恨恨道,“他总是要让那么多人保护她!我才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丢下我不管!干嘛都去保护云昭!”
侍卫唇角微抽,说了句大实话:“有云家的人在,也轮不到我们越俎代庖。”
一听这话,温暖暖更是咬碎了贝齿:“我明明也是云家的千金!我难道就不是!”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忽地传来尖叫。
“啊啊啊啊骷髅从地里爬出来了!救命――救命啊!”
簌簌、簌簌簌。
土层被扒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脚下的地面隐隐震颤。
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东西,一只接一只,从地底深处爬出来。
“什、什么啊……”温暖暖浑身颤抖,“快,你,快去,把殿下给我找回来!快啊!”
侍卫:“是。”
温暖暖叫他:“不,等等!把、把你的刀给我!”
侍卫默默取下佩刀,递给她。
温暖暖抬手去接,拿不动,差点儿砸到脚上。
侍卫默然片刻,取出随身的匕首交给这位侧妃。
他刚离开不久,温暖暖便待不住了。
她攥着匕首,忐忑地往赵宅深处躲。
赵宅里仆从很少,路上偶遇一两个,她便命令他们去外面叫人回来帮忙。
她穿过垂门与回廊,路过书房,继续往深处藏。
一路走,一路把能关的门全给关上。
进到最深处的那间院子,看到庭院中栽有两株鸢兰树。若是焦尾姑娘在这里,便知道鸢兰树下埋着女儿红。
她脚步不停跑过庭院,推门进入正房,插上厚重的门栓,总算靠着门框舒了口气。
在这里便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了。
岁月静好。
她点上灯,缓缓环视这一大二小三间连堂。
房里没设床榻,倒是有许多方桌与置物架,存放有许多旧物。
头盔、铠甲碎片、枪缨、木弩芯……
其中一些旧物带着云家的徽记。
温暖暖闲来无事,撇着唇上前,随手翻弄,越翻越嫌弃。
“全是破烂。”
环视一圈,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她走进左边小连堂。
地上有只小木马,差点绊了她一跤。
她恨恨将它踢翻到一边,绕到宽大厚实的案桌后。
这间屋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好像……有一个孩子一岁一岁长大,赵宗元给他准备了每年的生辰礼,但是都没有送出去,全都放在这里。
木马、木弓、风火轮……
都是便宜货。看着倒像是他自己制作的。
她随手打开案桌木屉,里面有一小摞泛黄的笺。
“小侄女满月,三叔赠木弓一把,小侄女要身强体健。”
“小侄女周岁,三叔赠木马一只,小侄女要活泼好动。”
“小侄女二岁……”
温暖暖嗤地笑出声:“穷酸!这种破烂谁看得上!”
扔开笺纸,只见木屉深处静静躺着一只深红的木匣。
木匣上躺着一页簇新的纸,折了一折。
温暖暖取到手中,打开。
这是一封赵宗元留给小侄女的信。
“知我死讯,猜云二哥定会带你过来见我最后一面,对吧小侄女?这间屋里都是三叔给你的生辰礼,是不是很感动?”
“信下面的匣子里,装着一样好东西,是三叔特意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如果外面有危险,记得把它带上。在某个奇怪的地方,写下愿望会成真哦。”
“如果你不是我小侄女,请把东西放回原位,匣子上有我设下的小阵法,只有我二哥的血脉至亲能打得开,闲杂人等勿乱动。”
温暖暖眸光微闪,拿出那只红木匣。
她没看到所谓的小阵法,手指一抬,顺利揭开了匣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黑底红毛的鹤笔。
*
从远山返回青湖,再到凉川城。
即便不停不歇疾掠,也要花费一两个时辰。
云满霜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昭昭,能跟得上吗?”他偏头问。
云昭修为一般,自然是比不了这些大修行者。
她道:“阿爹你们先去救人!不用担心我!”
云满霜简单点了下头,给她留了几个护卫,然后招呼晏南天全速飞掠。
云昭望向东方敛:“城中如何了?”
他眼角微抽:“满城都在往外爬骷髅,吓死人。”
云昭:“……有伤害百姓吗?”
“暂时没看见。”他想了想,严谨道,“也可能是怕我。”
他的真身停在太上殿。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
许多百姓慌乱之下逃进太上殿中求庇护,外面那些乱爬的骨头倒是暂时没敢进犯他的地盘。
就是……神身没来得及摘掉狐面书生的面具,这会儿正被几个不怕死的围观。
云昭点点头,继续赶路。
“我在想,”她沉吟道,“我是不是就这么死了。”
他挑眉睨她。
她微皱着眉头。
若是按照原本的“剧情”,这一次来到凉川,她定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满心悲伤着阿娘与大舅舅的死。
那种心境下,她大约不可能跟着阿爹出来查案。
她会留在赵宅,就跟温暖暖一样。
此刻城中大乱,身边没有多少人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温暖暖必定是抓住了机会,置她于死地。
‘我也太没用了吧!居然能被个废物杀!’
云昭暗自生气。
一只冰冷坚硬的大手忽地摁到她的脑袋上。
“想什么呢媳妇。”
他仿佛会读心一样,微勾着唇角,冲她挑眉坏笑,“有我在,怕她不来。”
云昭也坏意地勾起了唇角。
思忖片刻。
“你给我忍着!”她恶声恶气地对他说道,“我倒要好好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杀掉我,我可真是好奇死了!”
东方敛兴味盎然:“我也好奇死了。”
第65章 不长教训
云满霜赶至凉川城下。
他并未着急进城,而是停下脚步,调息真气,眯起虎目望向城内。
身后,晏南天与众侍卫陆续赶来。
只见整座城池上方笼罩着肉眼可见的青黑怨气。
幽绿晦暗,仿佛一道又一道浓稠的飘纱,缓缓在半空拂动。
城中一片混乱。
尘泥翻开,屋舍倾塌。火光下,清晰可以见到遍地簌簌爬动的枯骨。
一声惨叫传来。
伴着这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周遭就像惊起鸳鹭那般,高高低低响彻一片惊叫。
大约是枯骨当众袭击了一名受害者。
云满霜打了个手势。
亲卫立刻结起三角阵形,以尖刀之势拱卫在大将军左右,破入城中。
晏南天轻轻颔首,追在云家军身后进了城。
掠过城门,众人俱是一怔。
只是穿了个城墙的功夫,城中竟是景象剧变。
半空不再有压顶的黑青怨气,地上也不再有簌簌爬动的枯骨。
黑暗中的火光与尖叫的百姓尽数消失不见。
只见眼前弥漫着及膝的灰白薄雾,放眼望去,竟是一座寂静破败的死城。
残垣断壁覆着积年尘灰,似是旷了很多年。
回头一看,城门入口已隐入雾中,消失不见。
*
温暖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先是案桌上的灯。
那豆黄的火光一点一点变成灰色,分明火焰还在,却已经看不出任何温度。
随后便是门、窗、桌。
所有的一切,都在从彩色变成灰白。
她慌乱起身,被她推开的那张藤椅竟在手掌之下一寸寸化成散落的飞灰。
屋中那些生辰礼物全都消失了。
墙壁像流淌的灰色瀑布,自上而下降落。
庭院中的树仿佛被火烧过,只剩下焦灰的主干,放眼望去,整间赵宅已是废墟。
“来、来人啊!”
惊慌失措间,余光忽地瞥见一抹浓烈的色泽。
一支黑底红毛的鹤笔。
案桌消失了,深红木匣消失了,它还在。
温暖暖后知后觉想到了那个怪人赵宗元留下的信。
“有危险……奇怪的地方……心愿,成真?”
她下意识握紧了它,瑟缩着肩膀,一步一步往外走。
灰白的雾气漫了过来,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心头蓦地涌起了滔天恨意。
被丢下了,又被丢下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
自己明明、明明和云昭一样,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
凭什么每个人都看不起自己?凭什么每个人都爱云昭?凭什么!
她恨恨攥紧手中那支鹤笔。
连一个远在千万里外的罪人,也心心念念惦记着云昭的生辰。
“就因为我出身没她好,就不配被人真心对待?凭什么!”
“我的心愿吗?我恨不得你们这些贱人都去死!统统都去死!”
“尤其是云昭那个贱人!让她去死!”
一想到云昭,温暖暖心间阴潮的恨意便翻涌不息。
她握紧那只鹤笔,疾疾走到一面灰白断壁前,抬手便要写。
“让她死……”
落笔之际,她蓦地停住动作,眸光剧烈地闪。
“不,她才是赵宗元心心念念的小侄女,就算真有什么怪力乱神梦想成真,赵宗元留下的东西也未必会杀她……”
咬牙片刻,双眼忽地一亮。
“对!”
她眸中闪动精光,急忙抬手,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我做云昭,云昭做我!】
“有本事你就帮我实现心愿啊!让我拥有尊贵出身,享受万千宠爱!让她尝尝被所有人轻贱是什么滋味!”
废墟间奔来一道人影。
温暖暖心头惊跳,蓦地收声,扔下鹤笔,拔出侍卫留下的匕首举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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