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众人的呼吸都跟着紧了些。
顺裕毕竟是个公主,这天下百姓都是她该皇家的庇护,所以哪怕她对叶云眠不满,听到这样的话,却也忍不住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陷入了故事之中。
“当时城内原守将被敌军内应暗杀,城内士兵犹如一团散沙,再加上有内应提早准备,导致那城门没撑多久便被攻破。”
“城中百姓也只能拿起自家的利器,拼命争一线希望,然而何其艰难?最终还是落于敌手数月,那些日子,城内每日都会有人被屠戮而死。”
“公主可见过人活着,肠子流了一地的场景?我瞧过,也试图将那肠子放回去,只是我当时还年幼,并未出师,手中也没有足够的药物,无法挽回那人性命。”
那肠子被糟蹋的太惨了,即便洗干净塞进去缝起来,恢复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我也瞧过女子衣不蔽体,被数人欺辱,最后扔在街道上,她还剩一口气,能活,但她丈夫子女都死了,她最终也选择追随家人而去。”
“……”
那段时间,她不仅要保护自身的安全,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多救一些人、再救一些人。
也是那时,她感觉到武力的重要,在随后几年更苛刻的对待自己。
当年之所以能那么快的将城池抢回去,叶云眠也是有几分功劳的。
那时,她本想给敌将下毒,但太难了,水源、食物,想要接触到几乎不可能,没法子,她便想到了那些被随意处置的百姓尸体。
她在那些死于刀剑的尸体上动了些手脚,导致尸体更快的溃烂流脓、臭味熏天,又偷偷给那些容易靠近的小兵们下了药,让他们看上去如同中了瘟疫一般,没多久,城内敌人兵将便生出了恐惧之心。
军心已乱,援军进攻时,果然顺利了许多,敌将弃城而走。
如今提起这事儿,倒是可以一句带过,但当时的凶险,却刻在脑中让人忘不掉。
不过此时,叶云眠也没提到自己,只提到了城中可怜情景。
听得小姑娘们,是声泪俱下。
顺裕公主都忍不住红了眼。
“叶姑娘,今日是赏菊宴,你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晦气了?”林绵绵瞧着众人的态度,觉得大事不妙,立即说道。
叶云眠微微侧过头:“我听闻之前安王将你禁足的时候,便有当街嫌你晦气,都过了这么久,莫非林姑娘还在晦气中难以自拔吗?”
叶云眠一句话,将气氛瞬间调动回来。
“叶姑娘,我只是觉得,今日这等好景色,不太提起太伤感的事情!”林绵绵面色难看的盯着她。
叶云眠笑了笑:“你说得对,只是这边关的景致、民情风貌是处处不如京城的,我从前见闻多是些与病患相关的苦事儿,反倒是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些让人乐哉的趣闻,就比如前两日,听说有个女子勾引我家大哥不成,反被衙门抓了,还说,那姑娘生得和林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姑娘,你家母亲没丢孩子吧?”
叶云眠一脸惊奇和关心,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憋住笑意。
“我还听说呀,这贺家公子送你的镯子都在那姑娘手上呢,你说稀奇不稀奇?”叶云眠继续认真的问。
“那镯子不是贺靖齐送我的那只!贺家公子那日是看错了!昨日他也有对外解释清楚,你如此胡说,岂不是在辱我清誉?叶姑娘,做人不能如此歹毒!”林绵绵有些生气。
顺裕公主怎么回事儿?听了几句故事,竟然就偃旗息鼓了!?
难道公主忘了她四哥如今惨样了吗?!
“林姑娘你怎么这么小气呀?我也只是听旁人说的,便随口一提罢了……若真有人毁你清誉,那想必也是贺家公子,我若是你,该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叶云眠一脸云淡风轻,随意得很。
她这故事,讲得够好吧?大家都爱听。
林绵绵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顺裕公主见状,立即道:“叶姑娘,也莫要太过于咄咄逼人了,本宫之前便听说你难以相处,一言不合便险些将林家四公子打杀而死,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如此雅宴上,你竟出口伤人,真是半点气度也没有,还不快给林姑娘道歉!”
第179章 好大的胆子
顺裕公主皱着眉头,对着叶云眠提出了要求。
众人也都看向叶云眠,觉得今儿这叶姑娘真是不该来。
叶云眠之前打废了林家四郎,已是人人皆知,林家不敢计较,没闹到天家面前去,可显然如今林绵绵不想善罢甘休,拉来了顺裕公主以势压人。
陛下和太后一直心疼顺裕公主年轻丧夫还要守活寡,这些年对她颇为纵容。
叶云眠无论如何也要给公主颜面,对林绵绵低头的。
“让我道歉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云眠有一事不解,还请公主解惑。”叶云眠坐在那里,缓缓开口。
阳光在她洁净的脸上映出些微光,整个人都带着几分温柔静好的气质。
“你说。”顺裕公主看着这样的叶云眠,也有些心虚。
她是头一回见叶云眠,原本听林绵绵的描述,脑中浮现出的是个张扬妖媚的女子,可没想到叶云眠生得虽然好看,可平和又淡雅,穿着这一身素服,有种与世无争的气质,尤其是刚才再听她提到平口关破的旧事,更让她生不出厌恶之情。
不过又为林昭而冤屈。
“公主是因为我说了些有关于林姑娘的事实而生气,还是因为我之前伤了林四,才想让我道歉?我想公主也不希望我稀里糊涂的听从命令,那样即便我道了歉,也不是出自真心。”叶云眠道。
她这意思就是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狡辩”一下。
若是直接道歉,那也只是虚伪客套,公主殿下怎么会爱听假话呢?
顺裕公主凝视着她,片刻之后,也直言道:“你当知道,武状元乃是父皇钦点的,在你手上废了,我朝也是损失了一名人才。”
“原来如此。”叶云眠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笑着说道:“公主也是明白人,那我便也说明白话。”
“自我出孝之后,时常前往药铺坐堂,京中谁人不知?那药铺之中只我一个女大夫,但凡有些脑子的,也都该知道我是谁,然而林家四郎第一次见我佯装不识,居心何在?”
“一日之中,接连碰到两次,两次都主动上前搭话,若说这是巧合,公主真的信吗?”叶云眠又问。
顺裕公主怔了一下。
她早已过了十五六岁情窦初开之时了,更何况当年满怀期待的出嫁,当日便遇到了背叛和丧夫两件大事儿,如何还能天真的起来?
听着叶云眠这么一说,顺裕公主神色也有些恍惚。
“公主身份尊贵,出孝之后想必也不乏有公子见了你后,露出讨好谄媚之态,分辨对方有无不轨之心,对公主来说,也不是很难吧?”叶云眠又问。
顺裕公主也忍不住想起之前与林昭的相遇。
出孝之后,父皇也希望她早些再嫁,故而一年里,也常常会办宴邀请些世家贵女和公子,其中林昭出现的次数也不少……
林昭对她的态度和眼神,也无疑让她觉得,此人心悦于她。
“我听闻,数年前,公主出宫,在民间灯会上与驸马相遇数次,只觉得是缘分来了,所以当驸马一家向陛下求娶公主时,公主也欣然答应,那公主可否想过,驸马从相遇相知便是在作假呢?倘若当年公主能及时分辨驸马恶意,然后果断狠辣一些,直接将人打死,最多也就是落得个凶悍之名罢了,何至于被耽搁四年?”叶云眠这些话,说得直白极了。
话一说完,其他贵女连忙跪了下来。
“公主息怒,表姐的话并无恶意!”宁香迟急了。
今日叶云眠这话,简直是要将人得罪死!
顺裕公主何止是被耽搁了四年?更是被人嘲笑指点了四年!
世人对男子宽容,纵使是驸马犯错、隐瞒心有所爱的事实,但最终死了的驸马却能得人同情,无辜承受的公主却落得善妒和克夫之名!
公主出孝之后,一直不曾成婚,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只是那些人,多半也都不是真心悦她,只是奔着富贵荣华,而她自己能瞧得上的公子,却都没有尚主之心,毕竟……她年纪大了,克夫善妒,让人忐忑害怕、各家不敢娶。
“叶云眠,你好大的胆子!”顺裕公主脸色铁青,眼眶也忍不住泛红,胸口起伏不定。
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提起她过去的事情!
“今日,是云眠多有冒犯,但在我看来,那日我对林四所做的一切,便是避免自己受人诓骗,又能杜绝那人骚扰,将来若还有人敢如此轻视于我,下场当如林四!”叶云眠却没低头。
顺裕公主心中大震。
想哭。
当叶云眠提起旧事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十分难受了。
她身为公主,每日千挑万选找夫婿,那些贵妇人表面顺从客气,可私底下不知是如何编排她的!
她不后悔吗?后悔极了!
她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现驸马藏了心上人,是不是她就不需要承受这些,也后悔自己那时反应太大,觉得自己应该和顺一些、温柔一些,等她和驸马相处久了,驸马或许便不会有二心……
可如今听着叶云眠的话,她的后悔又多了些。
她恨驸马。
皇家选婿,自要挑家世好、后院干净的,朝中有资格尚主的人家,会提早做好准备,挑选出品性好的子嗣培养,今后不求文达天下,不求仕途青云,只需要洁身自好便可,凭着这优势来保一族百年繁荣!
她不是只那一人可选,如果不是提早相遇、相许过,未必会嫁给他家。
如果能重回当年相遇之时,看见驸马几番靠近,若她能如叶云眠所说,直接将人拿下处置了,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种种!
顺裕公主越想越难受,脑中不由自主的将林昭与死去的驸马当成了一类人。
叶云眠也有十八九了,自然不像是那刚及笄的小姑娘天真好骗……
“都起吧。”顺裕公主声音微哑,看着下面跪着的众人,“今日只是赏菊宴,本宫怎会因为几句冒犯之词喊打喊杀的?”
“多谢公主宽容。”众人也都松了口气,站起来坐了回去。
“叶姑娘,你就不怕自己打错了人?”顺裕公主断视着她,又问道。
第180章 脸上贴金
万一是叶云眠自作多情,岂不是白伤了别人……
顺裕公主还是觉得叶云眠下手太狠了点,那林昭,着实可惜。
叶云眠闻言,却笑了笑:“公主殿下,那本就是个不讨喜的人,若平日瞧不见也就罢了,用不着上赶着找他的麻烦,可他主动送上门来,又想巧遇、又想欲擒故纵,嘴里说着仰慕,却又想让我低头交好,如此矫情的男子,留着他,岂不是让我自己不痛快?说句招人嫌的话,世人对女子苛刻,我凭着老天爷给的出身,得以过得好些,有些苦,能不受还是不受了吧。”
话音一落,众人心里都有些感触。
今日能来这宴上的,谁的出身差?
她们倒也不是想证明自己如何高贵,只是就如叶云眠说的那样,今生运道好,得父母庇护,不用为吃喝忧愁。
如果这样的运道,还要强迫自己去忍受委屈,那不是天真而是傻了。
“我觉得……叶姑娘说的是,我听说当时叶姑娘和谢家姐姐在包厢,是林昭不请自来闯进去,如此孟浪,岂能无辜?林家这公子,莫非是觉得我等女子整日困于内宅,便各个愚钝好糊弄吗?”开口说话的姑娘,是顺裕公主的表妹,胆子大些。
“我四哥才没有那意思,他只是想交个朋友!”林绵绵连忙说道,“而且身份尊贵又怎样?也不能这般轻视别人啊!难道只有贵人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天生低贱吗!”
这话一说,众人觉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低贱?谁敢言百姓低贱?
林绵绵这话说得才是过分吧?
“我表姐并无此意,若她瞧不起寻常百姓,也不会得空便出去给百姓看诊。”宁香迟立马据理力争,然后道:“林姑娘,你有家财万贯,每日都可以吃燕窝人参,会因为瞧着别人可怜,便让自己吃糠咽菜吗?还有,你得肃王宠爱,那些让你不喜的姑娘,只需抬出肃王的名头,便能让对方被关在家中见不了人,怎不见你对她们心生怜悯?高抬贵手?”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
天生的出身,决定了她们确实享受着特有的权利。
叶云眠说得直白张扬了些,而林绵绵则在这方面做的最多却又死不承认罢了。
顺裕公主此时脑中一直回想叶云眠说的话。
她觉得……叶云眠说得对。
她身为公主,龙子凤女!若当年驸马没死,当日便该和离而去!就因为他自己胆子小吓死了,反让她受了四年苦,凭什么?!
那些想要尚主的人家,明明自己舍不得荣华富贵,却又嫌她克夫,为何反倒让她来容忍!
此时,林绵绵见众人竟与叶云眠沆瀣一气,就连平日与自己交好的闺中密友们都闭嘴不言,心里也有些慌了。
咬着唇道:“都是那些人欺负我的,所以王爷才看不下去……我从来没想过害她们的呀?反倒是叶姑娘,一开始对我四哥便心存歹意!”
“谁没几个不喜的人?”宁香迟嗤笑了一声,“林姑娘,其实你的心里也清楚,叶姑娘对你家是什么样的态度,可你家哥哥竟然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妄想高攀,落得那下场岂不活该?”
“是啊,你明明和叶姑娘有仇怨,却故意请她来,不也是想……让她受人羞辱的么……”
所以,究竟是谁有歹意?
叶云眠坐在那里,喝了口茶。
林绵绵男人缘极好,倘若如今有那些公子少爷在,即便林绵绵说的是大错特错的话,也依旧会有人捧着她,但她却没几个女性好友。
叶芸婉从前和她最交心,如今关在家里守孝呢。
而其他人,多是顾忌肃王,给她些面子,才她客气亲昵。
叶云眠不是那能任人欺负的小户女子,从前和林绵绵站在统一战线的姑娘,如今却没那胆色得罪她。
叶云眠看似和气,可那忍不住的暴脾气险些将林四弄死了,谁也不想当下一个被抬出去的人。
林绵绵没想到自己会受人针对。
明明她哥哥才是受了迫害的那一个!
“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这么想,叶家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我也是常去的,我与芸婉更是好友,叶大姑娘回京之时,我也十分高兴,当时看到她在茶楼,我还特地让人去请她了,谁知道她却突然生气伤了我的脸!明明是她一直针对我……”林绵绵说着,眼泪瞬间下来了,“我哥哥虽然受了伤,可我想着定是两家有些误会,我也想和叶姑娘说清楚,所以才特地邀请她,才不是为了让她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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