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的声音有着姑娘家的腔调，但却并不软糯，反而十分清脆响亮。
她读得声情并茂，铿锵有力，本是想吸引青蛇的注意，谁知青枫读着读着，自己反倒先入了迷。
她的声音渐小，到了后来已是喃喃自语般，完全忘了教化青蛇的事，沉浸在曲折动人的故事中。
等青枫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肩旁立着个巨大的蛇脑袋，正像她一样，垂眸低头，盯着书本看。
青枫先是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蛇眼微微挪动，看向她，似乎不知她在笑什么。
青蛇静静看了她两眼，没看明白，干脆也不看了，视线又回到书上。
蛇的样貌狰狞可怖，但青枫看它看得久了，莫名还觉得有些乖巧。
见它一眨不眨的盯着书本，青枫很想问问它，能不能看懂。但转念一想，即便她问了，它也没法回答，还是作罢。
随即，青枫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往后读。
一人一蛇紧挨着身子，共坐在一块岩石上。日头渐高，青枫又累又热，回头看了青蛇一眼，鳞片在水波的倒映下泛着光，看着就有一股凉意。
青枫试探着，在它巨大的身子上躺了下来，将头枕在上面。
微微发烫的脸颊贴着冰凉的蛇鳞，果然，暑气立消，青枫舒坦的叹了口气。
青蛇喜凉，青枫像个火球似的，被她贴着，青蛇不自在极了。它微微动了动，想把青枫撇开。
青枫刚好了一点，哪舍得放它走，赶忙反手抱住蛇身，道了一句：“别动，我救过你，让我躺会儿怎么了，你看看人家话本子里的狐仙，都知道向书生报恩呢。”
这下，青蛇又生气了。
它颇为利落的一甩头，直接把青枫从身上掀了下去，头也不回的溜进了林子深处。
青枫坐在岩石上，有些心虚的朝着林间喊了几声：“我不是在责怪你，出来吧，别生气了。”
青蛇毫不理会，林间没有半点动静。
青枫喊了几趟，依旧不见它的身影。她仰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目，似乎也待不了多久了。
青枫想着今日也算颇有收获，没有大事能一日即成，不如明日再继续。
随即她收好书本，开始打坐调息，直到太阳落山，青枫收拾东西离开，青蛇还是没有出来。
后来的几天，青枫照常来到林间，青蛇对她的态度又恢复成最初那样，一直躲在隐蔽处看她，也不现身。
青枫也没哄它，自顾自地翻开书往下读。
一人一蛇之间像是隔了一道鸿沟，各自守着阵地，看谁先越界。
后来，是青蛇先忍不住了。
它躲在林间吸收不到潭水这边的灵气，庞大的身子渐渐无法支撑，这让它十分难受，最后不情不愿的挪到青枫身边来。
青枫看到它来了，笑了笑，也没说别的，继续给它读着话本。
每当一个故事读完，青枫就会跟它说说自己的体会，想要以此来教化青蛇，让它像话本里的精怪一样，通晓人情世故。
但青枫不知道的是，她说的那些，青蛇压根就没听进去。它靠近青枫，也只是为了吸收灵力罢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晚秋之际，青蛇渐渐来得少了。
它虽是有了灵性，但摆脱不了蛇的习性，终究是要冬眠的。
青枫也发现这点，不再勉强它听书，就跟着它四处跑，看它寻找过冬的洞穴，又到处收集食物。
很快，冬季的第一场雪降临，青蛇开始冬眠。
青枫照常去潭水边打坐。每当她看向斜对面那块空着，留着血迹的岩石，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后来反应过来，是青蛇不在了。
想到这，青枫不禁想笑。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的一番折腾，也不知到底是谁驯化了谁。
第29章 ：大蛇快成仙了
冬去春来，在冰雪融化之际，青蛇出洞了。
它仍在潭水旁的岩石上，等待着青枫。
对于它来说，只是睡了一觉罢了，但对青枫来说却是过了好几个月。
她似乎又长大了些，模样长开了不少，淡漠的神情在看到岩石上的那抹翠绿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好久不见，青蛇。”
青蛇听到她的声音，迅速游上前，围着她绕了几圈紧紧缠在身上。
青枫敏锐发现，它好像消瘦不少。想着它刚冬眠结束，怕不是这会儿饿了想先丈量一下再把她吃掉吧？
青枫一把掐住它的七寸威胁道：“别动歪心思，下去。”
青蛇愣了愣，像是猜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乖巧的下去了。
青蛇在前引路，青枫跟在它身后，一前一后的去到水边的岩石坐下。
青枫从背篓里拿出她新买的书，上一本早在青蛇冬眠前就读完了，这次是全新的内容。
虽是一个冬季没见，但两人仍像是老友一般自然相处。
青枫手捧话本，用动听的嗓音，为青蛇读着生动有趣的故事。
她一边念着，一边观察着青蛇的反应。
见它不似以前那般浮躁，变得沉稳，像私塾里的学子一般盘坐在旁认真聆听。青枫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只是假象罢了。
早春之际，天气仍旧寒冷，青蛇畏寒，靠青枫近些能吸收不少热量，这才乖乖留在她身边，并非是为了听什么话本。
一人一蛇虽是说不到一块，但他们对这样的相处都十分满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积雪彻底融化，春光普照大地，万物复苏。
在这春暖花开之际，青蛇开始蜕皮了。
当青枫再见它时，若不是旁边一堆青灰色的蛇皮，差点就没认出它来。
青蛇蜕皮之后，竟然从一条竹叶青，变成了一条黑色巨蟒。
全身蛇鳞如黑曜石一般，在阳光的直射之下闪闪发光，唯有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没有丝毫变化。
不止如此，当它蜕皮后，身形又大了几分，远远看去都觉得是个庞然大物，近看之下更是让人心生畏惧。
青枫担忧的仰头看它：“你成长得太快了。”
青蛇低下头来，蹭了蹭她的脸，相比之前，多出了几分亲热和温顺之意。
青枫感受到它的亲近，笑了笑：“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青枫看着它黑得发亮的蛇鳞想了想：“之前总是青蛇或小蛇的叫你，如今这个叫法与你已不相合，趁此机会，给你另外取个名字吧……就叫君夜如何？”
它似乎听懂了，蛇头上下点了点。
青枫见此，很是高兴：“那便就叫君夜吧。”
君夜蛇眼微微眯起。
后来青枫发现，君夜每次蜕皮，灵力和灵性都会飞速增长。
青枫为它感到开心的同时，又很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君夜成长得太快了，这让她感到不安。
当初她化身成人，吸尽了青枫林的灵力。如今君夜以蛇形修炼，要维持这么大的身躯，潭水这里的灵力也不知道够不够。
青枫无法预算今后的事，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教化君夜为人之道。
若是今后它真的一跃冲天，有了别的造化，希望它也是个能为人造福之灵，而非祸害。
这点，也是青枫在话本里学到的。山精野怪有好有坏，就看事态如何发展了。
就这样，青枫带着复杂的心情与君夜见面。
她既为它的成长感到开心，又为此而担忧。
一人一蛇的关系越发亲密，日落之时，君夜不再目送青枫，而是会陪伴着她回村。
青枫担心吓到村民，每次走到下山尽头时，就让君夜回去。
君夜也很听话，青枫叫它回去，就真的回去了。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君夜就踩着夜色的尾巴，去上山的入口处等青枫。
偶尔它还会让青枫坐在它身上，载着她往上山去。
新鲜的体验，独特的视角也让青枫开心极了，那种不用双腿行走，一眨眼就到了潭水边，可以说是像飞行似的，毫不费力。
呼啸的风擦着脸边而过，青枫眯着眼，笑声在林间回荡。
君夜见她喜欢，也是开心，忽然想到什么，蛇身一摆，没带青枫去潭水边，而是载着她爬到山顶崖边。
居高望远，群山重叠，天边的红日缓缓升起，稀薄的云在脚下翻涌。
青枫站在悬崖边，君夜陪伴在她身旁，一人一蛇静静的看着如此美景，谁也没出声，似乎就怕打破此时的宁静。
殊不知，青枫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早已出卖她澎湃激动的心情。
日出美景，君夜已独自看过好多次了，无甚稀奇。
它只看了一眼，就将注意从远处拉回，视线落在青枫身上。
只听她长叹一声：“真美啊，想天天都与你来看日出。”
君夜低下头来，静静的看着她，像是在说“好啊”。
“君夜你可知道，”青枫看了他一眼，脸色因激动而红扑扑的，“那日将你救下，或许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
君夜不会说话，无法回应，它只微微眯着眼，拖拽在后的蛇尾轻轻晃动着，似乎心情不错。
在那之后，四季变化，又是几年过去。
当青枫二十岁这年，君夜进行了第二次蜕皮。
它的蛇鳞变成了银白色，身形更加庞大，站直之后如座小山似的，趴下之后，身躯能沿着潭水的边沿绕上好几圈。
它一张嘴，似乎能直接把青枫一口吃掉。
当然，君夜不会这么做，在它变成白蛇之后灵性全开，已能像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话时常带着一丝尾音，勾人心弦。
青枫第一次听到君夜说话时，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发现了一件令她惊讶的事。
她在君夜身上，感受到了与潭水里的灵力完全不同的仙气。
也就是说，君夜快成仙了。
青枫有些不舍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但君夜并不明白成仙意味着什么。
青枫告诉他，成仙之后就能像她一样变成人了。
对此，君夜十分高兴，每天都期盼着能早日成仙。
或许是因他对成仙太过渴望，吸收的灵力也越来越多，量越来越大，那池潭水已无法满足他。
在青枫回村之后，君夜会在山林间四处游荡，只要闻到有灵力的气味，他立马就会追逐而去，饱食一顿之后，再返回长生村的后山。
人的贪婪会使人犯错，精怪的贪婪会更加不计后果。
君夜大量吸食灵力，已远远超过山川灵力生成的速度，没过多久，天灾降临。
在短短一周时间内，河水断流迅速枯竭，田地颗粒无收，花草枯萎，绿叶尽数变黄脱落。
无论是村庄还是山林，都呈现出一派萧条之景。
青枫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她家被村民团团围住，求她像上一次一样向天求雨，帮助村子度过难关。
那时的青枫还不知天灾是因君夜降临，还以为是像第一次一样，凭空产生。
青枫身着祭司服饰，在村口摆了祭坛，向天求雨。
在村民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青枫求雨失败了。
一次不成，那就两次，可当青枫尝试到第五次的时候，天空依旧晴朗无云。
她这才意识到，在有了君夜的陪伴之后，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大地之声。
之前云的声音，风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她的心似乎也不再纯粹，变得杂乱，无法感应天地，反而是村民们的窃窃私语，变得异常清晰。
青枫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那些村民看向她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崇拜尊敬，到看到青枫求雨无果后的失望。
但青枫之前求雨的场面，给众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也没人敢指责青枫。
村长出面替她解围：“想必是丫头这两日累着了，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再试如何？”
青枫微愣，她想说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她“听不见”。
可当青枫看着村长那复杂而充满期盼的目光，看到她爹担忧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她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村长松了口气，其余人脸上也露出一个笑脸：“散了吧，都散了，让丫头别紧张，没准过两天就恢复正常了呢。”
这是安慰人的话，大家都知道，但没人揭穿。
天色渐渐暗去，村民们逐渐回家休憩，唯有青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30章 ：祸端
村大夫看在眼里，很是心疼，想劝上两句，又觉得青枫大了，应当自己有主意，也就没说什么，叹息一声，背着手先回家了。
青枫在村口站了许久，不断尝试着与天对话，可惜还是跟之前一样，毫无反应。
就当青枫觉得累了，准备回家时，上山入口处，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那声音很响亮，就跟飓风在林间穿梭似的。
青枫对这个声音很熟悉，她知道那不是风，而是君夜游走时所发出的声响。
青枫抬头朝那边看，果然，一抹白色的像是小山般的巨蟒出现在快要光秃的林间。
此时天色昏暗，但难保不被旁人看到。
青枫赶紧快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君夜低下头来，轻声问：“我感觉到你的灵力波动，似乎遇到了烦心事？”
他虽是蛇的样貌，可声音却异常温柔好听。
青枫想着君夜快成仙了，便不想把村子里的事告诉他，省得扰乱他的心绪。
所以青枫什么都没说，只是胡诌了一句，敷衍过去。
君夜虽通人性，但距离真的变成人，还是差了一截。
他没听出青枫的隐瞒，笑了笑道：“那便好，其实我下山也是想告诉你，我感觉到天劫将至，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仙了，等我变成跟你一样的人，是不是就能下山来找你了？”
看着眼前乖巧的白蛇，青枫想着自己看着他从一条受伤快死的竹叶青，慢慢长大，变成蛇仙，心里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
她笑着伸出手，君夜很默契的低下头来，任由青枫慢慢抚摸着他头上的蛇鳞。
青枫声音温柔：“嗯，等你成仙之后，我们就能在村里见面了。”
君夜有些高兴，猩红的信子，轻轻擦过青枫的脸颊：“那是不是，我们可以像话本里的故事那样结为夫妻？”
这话由他说来，似乎包含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青枫的手微微一顿。
她和君夜相伴，只是觉得不会像与人相处那么累心，倒从来没想过成亲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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