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一家人,更需要请阿姨啊。”蒋赛说,“要么你管娃,请阿姨来管一家人,要么你管一家人,请阿姨来管娃。要么你不管,你家有一个跟阿姨一样能干的人,又任劳任怨永不罢工。”
“……”向亦文哑然。
晚上把蒋赛送走了,向亦文趁睡前过去看了一眼齐妈。“妈你就歇着吧,这几天二宝我来哄。”她说。
齐妈贴着膏药躺着,哼哼了几声,说,“起不来啊。”
“饭也我来管,你不用起来,休息好了再说。”向亦文连忙又说。
齐妈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向亦文带娃,做饭就都交给了向妈。但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做饭也确实不怎么好吃。齐爸吃了两天,就问齐妈到底腰好没有,能不能起来做饭。齐妈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好了,硬是能躺着就躺着不起来,但看她上厕所什么的出来进去也挺利索,还能扶齐奶奶到花园晒太阳。
“估计是累着了。”向亦文偷偷跟她妈说,“搞罢工呢。”
第9章
“孩子小的时候,朋友来家吃饭,当面就问我,你家孩子妈不会做饭的?我头一回见。”
理论上来说不做饭的人没资格对做饭的人指手画脚,向妈管饭的这几天,大家谁都没说半个字,向爸先忍不住了,在饭桌上率先开始抱怨,反正是自己老伴也不用留情面。
“……就前几年,小斌考上大学,我请人家老师来家吃饭,结果她把排骨烧糊了。红烧变成黑烧了。我们家过年都不做年夜饭,为啥不做呢?你说为啥不做?……”
向妈脸色越来越差,向爸还是接着说。
“……这么些年了,就做个饭都做不明白,活六十来岁了,干啥啥不行。”
向妈啪地摔了筷子。
“不行你不也吃了半辈子吗?怎么我是没养活孩子还是没养活你?都这把年纪了现在给我嫌弃上了。以前你在家里怎么说的?啊,只要你不做,我做什么样你都吃,这是不是你说的?你有能耐你做啊?没能耐你在这叭叭什么?你爱吃不吃。”
向亦斌虽然知道自己没啥话语权,倒没吭声,但每天偷摸点外卖的实际行为默默地体现了他的抗议。
向亦文有点心疼她妈。她妈在烹饪上是没什么天赋,一家人这半辈子也确实是她糊弄过来的,但这也不是她的错。而且她妈被大家一说,心态也不怎么好,越着急越出错,齐妈明明就在客厅里转悠,眼看着厨房里这边油锅响那边水壶开,就是像没看见一样。
“你能不能委婉问一下你妈为啥罢工啊。”晚上齐全抱着电脑在床上加班的时候,向亦文问。齐全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漫不经心地说,“可能就只是累了吧。虽然说能者多劳,也不能让她太辛苦吧,都六十岁的人了。”
“是。”向亦文连忙检讨,“但我现在真的搞不定,我不能让我妈去新东方进修去啊?她一个人就是做不来,你让我一个人我也做不来,娃还得带呢,马上下个月该添辅食了,我顾了娃可真顾不得别人了。咱不能让全家人天天叫外卖吧。”
“……那怎么办啊。”齐全盯着电脑,嘴里说着。
“你上次不是说这个月有项目奖金吗?”向亦文语气软下来,“这额外支出能不能给咱家支配一下?本来我以为这个月我能多接个单,但是没接成,要不我就自己来了。”
“用来干啥?”齐全还是盯着电脑。
“我找个阿姨。”向亦文递给他手机,是她在宝妈群和家政群存下来的薪水和招工要求。
齐全立刻把眼睛从电脑上移开,“你认真的?”他忍不住问。“阿姨可不便宜啊,我同事说他家阿姨不住家都要五六千,育儿嫂要一万多。”
“光做饭。”
“光做饭也不便宜。家里这么多人呢,怎么还得多找一个人。”
向亦文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她撇撇嘴,冲屋外示意了一下。
“这么多人有一个能做饭的?你是让奶奶做饭,让那俩爹做饭?还是让楼下那废物做饭?现在俩妈一个罢工一个有脾气,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你嫌贵。我啊,想着找个阿姨来试一下,不行就算了,这样也给两个妈台阶下,毕竟她们比咱俩还想省钱不是吗?试几天也没多少钱。”
第二天早上向亦文把二宝给向妈带着喂奶,自己送小琪去幼儿园,回来给全家打包了丰盛的早饭,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要找一个做饭阿姨的事情。
“那得花多少钱?”齐爸立刻问。
“按钟点或者次数收费的,不一定多少钱,我找个合适的。”向亦文说。
爸妈们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有点难以捉摸,但谁也没说话,倒是向亦斌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豆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找做饭的?我这儿有个人啊。”
前一天晚上他趴床上跟褚娇打电话,褚娇说跟她妈闹了矛盾,心情不太好,他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就讲自己家的事,哎呀谁家不吵架,你是没看见我们家每天鸡飞狗跳的。
“所以你家吵架,你都干嘛了?在旁边看热闹?”褚娇在电话里问。
他俩最近沟通很少,基本在半冷战状态,因为没有了经常见面的理由和条件,要么她在加班要么他在打游戏,半夜就都睡了,难得视频一下,要么是她下班回家的路上要么是她妈没在屋的时候。
“……啊对啊。”向亦斌说,“关我什么事啊,他们天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在那商量谁带孩子谁做饭,商量商量就吵起来了,总是这样。我都习惯了。反正以前在家里我爸妈和我姐不也照样吵吗,又不是我的错。你跟你妈吵什么?没啥大事,你就当不是你的错,过去就过去呗。”
褚妈妈去做饭的那家老夫妇对她特别好,每次收拾完都千恩万谢的,都给她带东西回来,人家儿子还给她发过两次额外的红包。她也当然尽心尽力,做的饭干的活人家挑不出半点错处,还总夸她做饭好吃。但是下个星期老头子要住院了,儿子给雇了医院的护工,老太太不放心,也要去陪护,家里就不再需要定时做晚饭的人了。
老两口知道褚妈妈来北京是投奔女儿,家里条件也不太好,觉得这么快就打发她走挺不好意思的,给她介绍了自家朋友,也是需要做饭打扫的老人家,只不过住在顺义六环外。她二话没说就去试做饭了,不过这老两口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从进门挑剔到出门不说,明明说好试做一顿饭的,硬是指挥着她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露台玻璃也给擦了,厕所马桶也给刷了,从下午两点一直忙活到晚上七点半。俩人吃着她做的饭,一口水也没给她喝,临出门的时候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发了她100块钱红包。到地铁站没有车,也没有共享单车可以扫,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上地铁,倒腾回来已经快十点了,褚娇刚下班回来,正在屋里衣架上晾洗完的衣服。
一听她说完今天的遭遇,褚娇又气又心疼,脑门冒火。“你不是看了地图吗,不知道有多远吗?这种家你根本没办法去,每天折腾回来得要命。”
“那不是没了那个活,再找找试试吗。”她妈说。
“你就那么着急吗?又不是一天不上班咱俩就没饭吃了!”她赌气说,“擦一个玻璃都不止100块吧?干那么多,打发叫花子呢?100块的红包我也能发你,我一天发你一个!”
她说着就打开手机给她妈发红包。
“行了,你别逞能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她妈说,“又不是总有这样的人,不行再试呗。怎么,又嫌我给你丢脸了?”
褚娇没忍住呛她,“我哪敢嫌你给我丢脸?我嫌我自己没用!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我妈还要为了一百块钱给人家白干一天的活,我觉得我没用!”
她妈把手里帮着她晾的衣服摔到她床上,转身出了屋。
向亦斌以前并不太知道她妈具体做什么的,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自己内心的纠结。“虽然我妈一直觉得她把我教育得很好,告诉我人穷志不能短,我也努力在这么做了,但我还是觉得好难过啊。我没有觉得她丢脸,我只是现在越来越知道我好像真的没有能力改变,所以我才难过。”
可能她也知道向亦斌对她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没有指望他能说什么宽慰自己的话,说什么话也宽慰不到她。对面他顿了顿,突然说,“我姐最近好像要找个做饭阿姨,不知道你妈愿不愿意来试试。”
“啊?”
放下电话,褚娇把堆在床上的衣服晾完,然后从房间出来,合租的室友都还没回来,卫生间的门开着,她看到她妈踩在凳子上忙活着什么。那个她用绳子吊在水管上的喷头虽然被她妈修好了,但是因为没舍得换新的,旧的固定在墙上拿不下来,喷头上时间长了有水垢堵住了出水口,洗澡时出来的水流就变得又细又乱,远的冷近的烫,每次洗都是吱哇乱叫。她妈想了个笨办法,拿了根针,一个一个把喷头上的孔戳开。
她站在卫生间门外,看她妈踩着凳子踮着脚戳孔,心里一酸,就为刚才莫名其妙发的脾气后悔了。
“好了,你洗吧。”她妈从凳子上下来,也没看她就往厨房走,“我给你下一口面去。”
“妈。”她犹豫道,“那个,向亦斌说,他姐家想找个做饭阿姨。”
“……比市面上阿姨薪水低不少。有健康证。不用住家。可以付费来试一次菜。”向亦文看着手机嘴里念着,又疑惑地看了向亦斌一眼,“你认真的?”
“我认真什么啊。”向亦斌漫不经心地说,“她妈本来就是做家政的,我就跟她说了。你需要就问她呗,别的我也不知道。”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向亦文问,“她妈要是来咱家里做事,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要是不舒服的话,她也不会告诉我她妈在找这样的活了吧?”向亦斌想了想,说。
向亦文觉得也有道理,人家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替人别扭,何况家政行业但凡稍微质量高一点的保姆和阿姨,薪水水涨船高,根本就请不起了。她问过小琪的同学家长,人家家里的育儿嫂都是住家的,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和入户电梯,有的有双学历,有的会两门外语,还有会打高尔夫会马术的,做饭打扫这种最基本的,都不算简历上的技能。
“……赚得比我多。”
二宝午睡刚醒,哄着他在床上玩的时候,向亦文跟她妈说。她妈洗了葡萄端进来,在旁边递给她吃。
“妈,我觉得蒋赛说得对,就算是自家人,也不能这样耗下去。为什么家庭主妇没有话语权?因为自家人做家务是没有报酬的,报酬是家里赚钱的人凭心意和人品自由发挥的。社会劳动才能创造价值。蒋赛当年为什么有她前夫的抚养费也要出去工作,宁可赚的工资一分不留也要另外花钱请阿姨带娃,就是这个道理。我现在为什么可以不上班要二宝,也是因为我能靠自己赚钱,虽然没有那么多,舍不得请月薪一万多的住家保姆,但是我至少能花钱解决做饭这个事,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我婆婆心里别扭。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们为了我来到这个家里面,我已经很感谢了,不想让你们把生活变成负担。”
“……你爸又要怪我没用了,还要你们浪费钱。”向妈说。
“在我这儿,怪不怪谁不重要,我也不听。”向亦文说,“能不能解决问题才重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咱家没有大钱,解决不了大问题,但解决这么个小问题我还是乐意的。”
“你跟齐全商量了?”她妈问。
“商量了,我来花这个钱。反正也是给他妈省心,不是吗?”向亦文说。
“那他妈到底为啥呢?我也觉得她有点像不想干活。就算做饭累,她本来多爱带孙子啊,没事转着圈就想抱,这段时间,一换纸尿裤,一洗澡,一遛娃,她就又腰疼上屋里躺着了。”她妈也疑惑,“你没问问齐全为啥?”
向亦文心里也是打着个问号,但看齐全不像是知道什么,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瞒着她,就摇了摇头,“可能就是真嫌累吧,毕竟咱家光吃饭不干活的也不止一个,一天两天的还行,时间长了,谁愿意啊。”
向妈就不接话了。过了半天,才说,“小斌,我回头再劝劝他。这一晃眼都快年底了,不能再这么下去。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年轻人有手有脚的,在家里要躺废的。”
向亦文在网上看到讲“啃老族”的文章,就顺手转发到家人群里面。但也没有任何作用,向亦斌早就把家人群免打扰了,只有向爸看到了会跟向妈埋怨几句。“都给人住地窖了,还想怎么的?就是故意想赶他走呢吧。这可是咱们家,谁也别想赶他走。”向妈不接话,他还会跟着问,“你跟她说了没有?马上入秋了,天凉了,暖气没来呢,那地窖可不能住人啊。要不让小斌在北屋住,我去地窖住去。”
“你?得了吧,你住北屋都嚷嚷膝盖疼呢,你哪有那高风亮节,还住地窖。”向妈说,“放心吧,你那儿子,可知道疼惜自个儿了。他要是冷了热了哪儿不得劲,早叫唤了,还能忍着?”
向爸被怼回去,气哼哼地不说话。
“哎,他那个耳机是不是新的?”向妈问,“我怎么没见他戴过?”
“……我哪知道。”
“又是女朋友给他买的?他女朋友不是家里条件不太好吗,自己还实习呢,有钱三不五时地给他买东西?那他有钱给人家买东西吗?”
“……我哪知道。”
大家琢磨归琢磨,也都没想到褚妈妈会真的同意来。她行动力很快,第二天就商量了时间,两天之后就上门了。
她来之前向爸向妈心里还有点别扭和忐忑。“这搞不好会是咱将来的亲家,真要叫人来家里当保姆?”向妈犹豫地跟向爸说,“咱也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劳动人民,怎么还剥削上别人了?”
“什么剥削。这叫劳动价值。”向爸说,“她不就是干保姆的吗?能挣钱有啥不乐意的。你没听文儿说吗,星级的大厨,要是请来家做饭,得花好几千呢,这种乡下人做个饭咱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你看得上谁。”向妈白了他一眼。她心里没底,转圈逮着向亦斌,问他,“你跟人家女孩,真没闹矛盾?”
“没有啊。”向亦斌说,“妈你不用想太多了,她们母女俩都是那种特爱忙活的人,去谁家都是一样赚钱。”
向妈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说,“那么爱忙活的人,咋能看上你?”
向亦斌打着哈哈敷衍,“因为我长得好看,拜我妈所赐。”
下午门铃响的时候他正在沙发上瘫着打游戏,一听见响,嗖地一声弹射起来回楼下了。响了半天向亦文才听见,她在屋里逗着娃玩,就喊她爸妈,向爸过去开了门。褚妈妈穿着干净整洁的套装,带着工作包,还准备了干净的鞋套,跟他以为的当保姆的乡下人可半点都不一样。
向亦文也抱着娃出来,忙不迭地叫着褚阿姨先道上了谢,给她倒了水,让她先坐会儿不着急干活。
“阿姨,我们家虽然人多,但是吃饭没那么高要求,主要是卫生和营养就行。口味也没那么挑,因为我妈做饭就不怎么讲究,我都习惯了。”向亦文笑着说,“您别有什么压力,今天试做的费用我转给您了,有什么需要的您跟我说就行。”褚阿姨一一答应。向亦文又夸了几句她看起来又利索又专业,人也精神,性格也好,褚阿姨也夸她年纪轻轻就住上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能养俩娃还能养双方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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