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怎么看怎么看呗。”向亦斌嘟嘟囔囔。
“你姐夫不是给你了一个面试吗?”向妈又说。齐全帮他投了一个朋友的小公司,新创业的,人家让他去面试,但他没去。
“……那公司太小了,什么条件都给不了,钱还少,而且在北四环!”向亦斌说,“从这儿去,我俩小时都到不了。”
“你还没面试呢就想着到不了?那总得去试一试吧?”他妈说。
“我不。我姐和我姐夫出门都能开车,我打车加倒地铁,没那工夫。”
“……”他妈气到无语,“怎么的,你还想让人家两口子给你买车啊?”
“……现在不都是车贷吗,首付挺少的。”他小声说。
他妈拿衣架打他,他转身一溜烟进屋去了。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咱们一家三口的时候。”接了小琪开车回家的路上,向亦文感慨地说。俩人顺路带她去买了她喜欢的冰淇淋,还去广场玩了一会儿滑板车。小琪玩得兴起,叫她回家的时候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上车就呼呼睡了过去。快到家的时候醒了,离小区还有两个路口,拐弯时小琪突然指着窗外说,“我来过这儿!”
她们小区附近一片都是类似的叠墅加洋房的高档新建小区,往南是公园,往北是一些有了点年代的回迁房小区,相对来说居民密度大一些,租户多,人比较杂,生活品质也不如这边,平时如果散步遛娃,她都是只去公园,不往这边走,只有开车回家的时候才会经过,也没带小琪来过。
“你来过哪儿啊?”向亦文笑道,“不是坐车看见就是来过。”
“就那儿!”小琪伸手指着外面,“爷爷带我来过。”
有时向亦文哄二宝,小琪又闹着出去玩的时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单独带她出去过,但不开车也不远走,她也叮嘱他们去公园溜达就行,别到处乱跑。
“来过哪儿?”她从后视镜匆匆瞟了一眼,拐弯那里是一个小区外面的底商,一排乱糟糟的修车行和建材店什么的,也没看清楚。
“别瞎说。”她想肯定是小孩子想当然,“爷爷怎么会带你去过那儿?”
“就是去过啊。”小琪念念叨叨,一本正经地说,“我帮爷爷干活来着呢。爷爷还教我算数。”
“干什么活还教你算数?”向亦文漫不经心问。
一旁齐全已经反应过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停进地库,向亦文正催着小琪上楼,齐全推开地下二层储藏室的门看了一眼,他们平时停完车就上去了,没人过来。向亦文奇怪,“你看什么呢?”
于是他俩看见本来空着没有什么东西的储藏室,挨着墙摆满了大大小小捆绑整齐的废纸壳和压扁的空矿泉水桶。
“……又来了。”向亦文在心里绝望地吼叫。
她已经委托齐全跟齐爸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去附近的小区拣废纸壳和瓶子,咱们自家的你攒着就攒了,别人扔在小区垃圾桶里的就不要再去拣,太不卫生。齐爸被说了两次,一开始他还辩解,说小区环境多干净,垃圾还分类,那可回收垃圾桶里面的能脏到哪里去?向亦文坚决不同意,说家里两个小孩还有老人,必须杜绝卫生隐患,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没想到一个半个星期没注意,他又开始了。
“他自己拣还不够,还带小琪去?”向亦文一边上楼一边说,“带这么小的孩子去废品站,那乱七八糟的,多脏啊?小孩那手,到处摸,怎么消毒?”
齐全知道她不高兴了,进了屋看她洗了手去看二宝,连忙把在花园里坐着的他爸叫进屋来。
“刚喝了奶哄睡了,千万别动他。他奶奶第一次哄睡,可自豪了。”向妈跟着向亦文进屋,说。向亦文看了一眼孩子睡挺好,就关上门出来。
“爸。”她在沙发上齐爸对面坐下。“您是不是带小琪去卖您那废品了?您在哪儿拣的?”
“……没在哪儿拣。”齐爸满不在意,“那不家里攒的吗。”
“咱家没有新买的电器拆的纸壳,也没用过5升的矿泉水桶。”向亦文说,“你是不是又去别的小区翻了?”
“……我就溜达溜达,转一转。”齐爸说。
“爸,我跟你说过了,带小琪出去的时候就去公园就行,你不能带她去跟你卖废品。”向亦文抬高声调说,她是真的有点生气。“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往心里去一点行吗?我之前跟你说,不要把咱们大人都不吃了的剩菜给小孩吃,你没听,你还往冰箱里放,要不是我扔你还留着。我说不要剪二宝的废衣服当抹布,咱家有机器人,也不缺抹布,你也不听。我说洗脸盆的水不要留在厕所里冲马桶,咱家马桶能冲水,你盆放地上别人起夜看不见容易绊倒,你也不听。”
看她真生气了,本来在厨房做饭的齐妈立刻拿着锅铲过来劝,“老头子,你又犟什么?向向不是都让你别拣纸壳了吗,你又拣去了?怎么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呢?现在不比咱在老家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家,人家怎么安排,你就听着,懂不懂啊?一天天地在那瞎忙活,帮倒忙,人家能领情吗?你蠢呐?”
然后又反过来劝向亦文。“老糊涂了,老头子总以为还在老家呢。那都是坏习惯,不能带来,妈明白,妈以后帮你再看着点他,行不?我们呐,带着老太太背井离乡地,也不容易,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不是有意想给你们添乱。咱们小地方出来的孩子,现在生活好了,也不能忘本呐,不能嫌弃我们。”
齐全拉了她的袖子,估计也是让她差不多得了的意思。她沉默地坐在原地没动。
小琪并不太懂大人们在讲什么,蹦过来爬上沙发跟她腻歪,齐爸就说,“来大孙女儿,给爷爷背个小九九,爷爷教会的,对吧?来,一一得一,一二得啥?”
“一二得二!二二得四!……”小琪还真有板有眼地背诵起来。
向亦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好像她也没有生气的理由了。
第8章
齐奶奶是这个家里最有资格无所事事的人,当然大家都希望她无所事事,一旦她有点什么事,全家人都跟着紧张。老太太身体底子很好,向亦文听齐妈说,她操劳了一辈子,不仅没生过大病,还幸运地躲过不少意外,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的亲戚都说她是老神仙。老伴去世之后,大家都担心她垮了,但人家这几年是越活越精神,跟着小辈们从老家搬走的时候,邻里乡亲都羡慕她的福气。
老太太平日里喜欢看电视,向亦文在房间里装了大屏幕,平时在花园里晒晒太阳,偶尔齐妈带她出去在不远处走几步遛遛弯,过得挺舒服。
但老太太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没脾气没毛病。家里人多,一会儿向亦文吼小琪一句,一会儿齐爸齐妈互相指责,少不了小吵小闹,老太太耳朵背,听不见。但是如果家里有人真的吵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能发觉气氛不对,但她不会明说。
“唉呀,我心慌,我难受。血压又上来了,谁来给我拿药。”
本来向亦文在客厅里跟齐爸还没有说道完,一听奶奶不舒服,全家人又呼啦啦跑到奶奶床边,找药的找药,倒水的倒水,拿血压仪的拿血压仪,谁也不敢怠慢。
一测,血压正常。
“……这是奶奶的特异功能,我算是看明白了。”晚上回到卧室,向亦文跟齐全无奈地抱怨。
“她也是好心。一家人吵架,她是长辈,劝谁帮谁都不是,还不如自己装病。”齐全说。“我爸那样,我奶和我妈这辈子都没改得了他,现在指望他改,有点难,我尽量。你也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向亦文叹道,“说句不好听的,拿人家的手短呗。爸妈过来跟咱们一起住,说的是咱们给他们养老,实际上,还是他们忙里忙外帮咱们干活。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只是,……唉,再磨合磨合吧。”她说。“哎,你爸妈怎么不像我爸妈那样,至少当个甩手掌柜也行啊?我妈,她做饭不咋好吃,也不会做这么多人的饭,那就不做啊,别的活她也干不少啊。我爸,这辈子油瓶倒了都没扶过,永远看不见活儿,那他至少不帮倒忙啊?他每天坐那儿听听戏打打盹,至少我跟我妈眼不见心不烦。”
“没事,你不愿意说的,都告诉我,我去说。”齐全说,“他俩虽然老顽固,但是我的话还是听的。”
“你啊,你一说,他们就会说,你当初不也是我们这么把你养大的吗?养得多好啊?哪有现在讲究?之类的。我爸妈就老说。”向亦文说。
齐全就笑,“也是。咱俩也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娃能过上,怎么说呢,比咱们好一点的生活,就行了。”他说,“但是另一方面,爸妈们肯定也希望来咱们这儿能过上比以前好点的生活。再怎么说,也能算是借着咱们的光了。”
“那不还是咱们先借着爸妈的光吗?”向亦文叹了口气,说,“咱们借了光,就不能反过来埋怨。不仅不能埋怨,连带个啃老的也得帮着养。”
齐全知道她对向亦斌也颇有微词,她也担心齐全和他爸妈计较自家弟弟,毕竟他吃住在家里,一大家人吃饭用度都从她和齐全的家用账户支出,不可能挑出来分开,齐全一开始也大度地说不用分开,不差他一个,但一晃两个多月了,他半点找工作的动静都没有,什么激将法鼓励法都拦不住他天天躺平。
“他还小啊,着什么急?”向爸总是说,“他呀,性格像我,沉稳,内敛,自尊心强。”
“对,他像你,墨迹,固执,眼高手低。”向亦文毫不留情地吐槽。她不说话的时候,她妈帮着她怼她爸,她表达不满的时候,她妈又会替她爸安抚她,“晚工作一点也没有什么大影响,等他以后工作成家了,可能跟家里人也不亲近了。你看齐全那个姐姐,不就跟他们家人爱答不理的吗。”
“那能一样吗?”向亦文说,“人家自己有钱有房有工作。”
“那就能不孝顺了?”向妈说,“有钱不也得给爸妈养老吗,人到晚年了,还没法跟子女在一块照应着,那可太失败了。”
“你觉得那是不孝顺吗?”向亦文问她妈,“我倒觉得二十出头就躺在家啃老才挺不孝顺的。”
她妈就不说话了。
好像爸妈们总是觉得,儿女都在够得着的手边的晚年才是他们理想中的晚年,现在她也是这么安排的。但这么安排就一定是最优解吗,她虽然有信心,却也不确定。
“我和蒋赛有个以前的同事,在南半球定居了,今年也生了二胎,好多年没回来了。爸妈在国内老家,今年两个人身体都出了事,一个卧床另一个照顾,也舍不得请护工,子女也不可能回得来。”喂完奶重新哄睡的时候,向亦文若有所思地跟齐全说,“我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不管怎么样,一家人互相够得着,总比各自孤苦伶仃的强。但是老的小的都要互相适应,我也不知道要适应多久。”
“我也这么想。父母千辛万苦把咱们供出来,又掏空了家底,咱们沾了这个光,可不能没良心。”齐全说。
“你又内涵谁呢?”向亦文打了个哈欠,说。“沾光有沾光的命,不沾光有不沾光的命,谁也不用内涵谁。”
齐盼的公选课在每周三上午,蒋末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第一排,下课后另外几个同学在她之前围住了齐盼聊天,她也不着急,坐着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直到大家都散了,聊天的同学也走了,她看教室里没别人,趴在桌上,笑嘻嘻地冲齐盼做鬼脸。
“小齐老师。”她小声说,“我跟你说一件事。”
“啊?”齐盼收起东西,在她旁边桌上坐下,“小作家又有什么灵感火花迸出来了?”
“……没有。”蒋末然说,“是家庭情感问题。”
“这我负责不了。”齐盼又站起来,“鉴别不靠谱的男友已经是我越权了,我也不是老娘舅,也不主持金牌调解。”
“你是不是有我爸微信?”小姑娘突然问,齐盼心一跳,回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想这鬼灵精的小崽子不会发现了吧。
“你有他朋友圈吗?”小姑娘问,“我爸最近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前朋友圈一个月发一条都多,还都是工作,但是这半年,他发了好几条我,我考大学,我生日,连我朋友圈的社团照片他都拿去发。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他看我那前男友不顺眼,跟我这阴阳怪气呢,但是我都分了他还发!”
“……我不看朋友圈。我又不是你小学班主任,还监督家长朋友圈。”齐盼说,“小学班主任也不管你爸发什么。”齐盼说。
“……我也不知道跟谁去说,我室友家庭都挺美满的,没有办法理解我的痛苦。”小姑娘愁眉苦脸地说,“你是我最崇拜的人,我只能跟你说了。而且你跟家长不一样,没有他们那个年纪的古板。你不会介意吧?”
“……”齐盼只好说,“好的。你爸朋友圈发你。这有什么问题?”
“有大问题。”小姑娘一惊一乍。“这说明,他突然开始在朋友圈营销好爸爸人设了。”
“那又怎样?”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他是故意在某一个人面前营销的。”
“谁?”
“……我妈回国了。”蒋末然说,“我怕他们俩复婚。”
齐盼一愣,还不知道要回答什么,蒋末然就指着教室门外,“是等你的吗?小齐老师。”
她一看,外面走廊上远远地晃着个身影,看着像陈彼得。
“那我不烦你了,我先走了,”蒋末然拎起包,一阵风似地出门。“你最好了!总那么耐心听我发牢骚。爱你!”
“……”
陈彼得看她出来,自然又熟络地过来说,“走啊。中午吃什么?”
他总是这样。不管是吵了架,示了爱,抑或是摔断了腿,讲了个笑话,又或者是现任发现他跟别的妹子撩骚,再或者他分开好几年的前任又开始勾搭他,他总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随意地来找她,问中午吃什么,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问假期去哪里旅游。好像他内心无比坚定强大,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他对生活的一以贯之的热爱似的。
但实际上正相反。他看起来情绪极其稳定,什么都不为所动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不在乎一段长久的情感关系,不想要婚姻的约束,不会在没有利益回报的任何人身上投入或者付出,也不关注家人朋友同事的生活,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开心舒服,其他事情都冷漠而无法共情。
“所以咱俩是灵魂伴侣。”刚在一起的时候他跟齐盼开玩笑,“你看,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
那时他俩都是孤身一人离家读书的穷学生,他爸妈虽然条件还不错,但离异后各自又结了好几次婚,他十八岁之后就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后来还有几个同母异父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爸妈的钱他自然也没沾到光。他俩在一起之后也就是搭伙过日子,从来不跟家人联系,逢年过节想起来就一块吐槽被奇葩原生家庭虐待摧残的前半生,以及不婚不育只管浪的享乐主义后半生有多快活。
转眼前半生进度条倒数了,都到了开始被约会对象明里暗里嫌弃的年纪,当然原因不同,齐盼当然是因为长久以来她早已免疫的那些对于三十岁以上未婚未育且没有固定伴侣的女性的偏见与不怀好意的揣测,陈彼得是因为他失去了年轻时外貌经历性格的优势,现在开始被挑剔没钱没房工作不稳定没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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