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几分钟?”她妈指指触屏上时间,“这机器自己空洗一次都那么长时间,我早就洗完了。”“那不是费手吗?”向亦文气恼地说,接过她妈擦干净的碗盘依次放回柜子,“买机器干嘛用的?不就是省手的吗?你看,”她伸手给她妈看,“下午摔那一下杵着地了,一直疼到现在。我这手本来就腱鞘炎,这下怎么天天哄睡小祖宗?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带着小琪还得用手洗这洗那的,老毛病好不了了。跟你说是让你吸取教训,你不听,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洗碗我真生气了。”小琪几个月的时候她就长了腱鞘囊肿,后来做了手术,但近几年只要用手过度,就一定复发,二宝比姐姐同时期还胖,抱着他一吃劲就疼。
母女俩在那里互相抱怨,被齐妈听了去,心里不舒服,晚上齐全回来就跟他说,“多干活也不落好呢。”
齐全听了来龙去脉,洗漱的时候问向亦文,向亦文一愣,哭笑不得道,“我哪儿埋怨了?她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多辛苦,我千恩万谢都来不及呢,咱们爸妈用家电不适应,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用就不用嘛。”她拿手机给他看她下午录的小琪满身泡泡打滚的视频,“我发到宝妈群里了,大家都说我情绪已经足够稳定了,换谁谁都得炸。”
齐全就笑,“行,我知道。我妈吧,她在家里指手画脚一辈子了,自尊心可强了,咱们让她多习惯习惯,毕竟现在是咱们家了,她不是女主人了,她又得给一家子人做饭,又得接受女主人指导,是吧。”
“别,别给我戴高帽。”向亦文立刻说,“我可没敢指导啊,妈要是觉得累了,我跟她换,虽然我做饭没她好吃,但是她去哄二宝,我来做也行。”
家里的分工在磨合的两个月里也基本明确下来,虽然有人是能者多劳,有人是难堪重任。向亦文主带二宝,向妈负责大宝吃饭洗澡哄睡,齐全负责周末接送大宝上兴趣班以及平时在家的日常陪玩辅导,齐妈只负责做饭,其他家务高科技的部分向亦文自己负责,不高科技的向妈负责。向爸负责工作日接送大宝以及去超市采买。
本来采买是齐爸自告奋勇要求负责的,但买了两次就出现了问题。齐爸可没在一线城市长期生活过,相比于精致的大型超市,他只去更远的农贸批发市场,或者就在市场外面路边农户自家菜摆的摊上挑挑拣拣买了,说是最绿色最健康的。至于向亦文给他写下来叮嘱他一定不要买错的这个牌子的橄榄油或是那个牌子的酵母粉等等,市场自然没有,他也完全当耳旁风,然后不舍得坐公交,拖着他的买菜小拖车步行一个小时回来,买了一堆他认为既实惠又便宜的,向亦文让他买的他一概没买。
虽然没给他分配活儿,但谁的活儿都有他。不管谁在厨房里,只要水龙头开着,他就会在一旁驻足凝神观察,客卫是干湿分离的,洗手池在外面,大家基本上都在这里洗脸洗手,他也在一边盯着,趁别人撩起水洗脸,手从水龙头底下移到脸上的那一瞬间把水龙头给关上一秒钟。不管谁出了哪个房间,只要屋里没人灯又开着,他也必定赶过去把灯关上,每天逡巡复查,连小琪玩的亮着灯的芭比娃娃小屋都不会放过。吃饭的时候要是小琪捣乱,把食物掉得到处都是,都不用向亦文和齐全上手,齐爸赶紧就拿手指头抹了放自己嘴里,半点都不带浪费的。
“……他现在已经好多了。”齐全知道了也是哭笑不得,“以前他觉得吃进嘴里的菜都不应该拿钱去买,都去别人家地里薅,赶集都是赶晚了去,这样别人卖剩的菜叶子他收拾一兜回来能吃好几天。他们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人,现在咱们日子好了,他们老了,咱们还是多体谅些吧。”
向亦文自己家的节约大法跟齐家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还好她在月子中心多待了一阵,没赶上齐家人刚住进来的时候,要是她看见齐爸研究她精心挑选的一万多的智能马桶能不能只冲一半水量,或者像在他们老家时那样水龙头拧开一点下面拿盆接着,不走水表还能偷点水洗手冲厕所,可能要背过气去,还好在齐全的明令禁止之下他爸收敛了些。
买不到需要的食材,她不好对公公直接说,只好自己重新手机下单让商超外送。齐妈要准备饭菜,问什么缺什么,气得把齐爸叫到房间里数落。“你是不是蠢?儿媳妇让你买啥你就买啥,自己瞎琢磨什么呢?他们年轻人在手机上点,还要加钱送来,里外里比你买的还贵!再说了,又不是让你花钱,人家不是给你买菜钱了吗?……”
齐妈说也没用,这样去了两次,向亦文就说不用了,让向爸去。向爸可以开车,虽然他也五谷不分,但至少能抵达指定超市,给他列在单子上的东西能照样差不离地买回来。
由于向亦文的工作原因和日常习惯,家里每天几乎都有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快递,大件小件地堆在玄关。爸妈们其实也不太懂她到底做什么工作的,看她每天只要闲下来就在那儿收快递拆快递,难免一开始心里犯嘀咕。连她妈都私下里问了她好几次。
“有些是我接的广告,要做推广。”向亦文简单解释,“有些是用来做测评的。测评就是你要同类产品都比较一下,这样才是真实的用户体验,我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多浪费啊。”她妈啧啧几声。“孩子吃饭那椅子,骑那小车,好几个,我看都长一个样,她坐得过来吗?骑得过来吗?多浪费?”
“这是成本啊,”向亦文说,“干什么都得有成本才有收益。”
向妈想着她自己有数,就不多问了。齐妈也在齐全那儿偷摸问过,“她这到底是啥工作呢?天天买东西,坐在家里拿手机拍拍,就赚钱了?”
齐全让她不懂就少问。“妈,现在赚钱的办法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你呀,落后了,有得是工作不需要坐班就能在家完成。向向爱干嘛干嘛,你不用管她。”
齐妈似懂非懂,想了半天又问,“那她那弟弟,也天天躺在家里,也没赚钱啊?”
唯一年轻力壮但又在这个家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就剩下向亦斌。不给他安排活儿是因为他说不定哪天就搬走了,没打算差遣他,但他还真就这么待下来了,也没看他投简历找工作面试,每天午饭前起来,出门找女朋友约会,晚饭要么回来蹭要么外面吃完回来,洗完澡就往他天窗底下的床上舒服一躺,打游戏打到后半夜。向亦文起夜喂奶上厕所,每次都看楼梯下面灯亮着。有时候上午干点什么事儿想叫他帮把手,踹都踹不起来,睡得跟猪一样。连小琪都学会了,周末吃午饭前就替妈妈下楼去叫舅舅起床,在他床上乱蹦,用小脚使劲踹他,“舅舅快起床!你像猪一样!”
“……你跟你女朋友和睦吗?”吃饭的时候向亦文忍不住好奇地问。
向亦斌警惕地看了他姐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虽然我就见过她那一面,”向亦文说,“感觉她是个挺上进的人。”
“……”向亦斌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翻了个白眼。“上进,谁都上进,就我不上进呗。”他毫不在意地说。
向亦文看得没错,褚娇聪明也努力,确实是个极其上进的人。用褚娇自己的话来说,她上进是因为知道自己起点低。“你们呢,有爸妈给铺路铺到这儿,”两个人挤在她那破烂出租屋狭窄的小床上时,她经常给向亦斌灌输他认为的“鸡汤文学”,她用手在面前比划着,一不小心胳膊肘就会怼到墙或者窗台。“而我呢,我没有爸妈给铺路,我拼命走,才只能走到这儿,”她说,“可能我再走很多年,连你们的起点都还没到。而你们随便往前走走,就可以走很远。”
向亦斌打个哈欠,“你说的那是那些富二代和本地人。”他说,“我哪有爸妈给我铺路。他们的钱都让我姐拿去凑首付了。别人的家里都能帮着找工作,我谁也靠不了。”
“那你还不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找?!”褚娇踹他一脚。
他俩是在考研的时候认识的,本来俩人不是一届,向亦斌因为挂科太多,延毕了一年,俩人同一年毕业。结果后来考研谁也没能上岸,褚娇情绪崩溃,哭了好几天,向亦斌没崩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哭完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地复活了,开始找工作。
“我不可以闲下来,不能读研那我就必须去赚钱。”她说,“我早一天赚钱,我妈就能早一天轻松一点。她只能指望我给她养老了。”
“你才二十出头,你妈才四十出头,就养老了?”向亦斌哭笑不得,“我爸妈生我的时候都快四十了,现在还活蹦乱跳呢,你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向亦斌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激励,肯定能越来越好,虽然她只是在外人面前又嘴甜又懂事,私下里脾气倔了些,性子也有点急,但总还是个优秀的女孩,也没觉得两个人三观不合。但渐渐地他也认为她的弦绷得太紧了,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也不用那么拼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我将来还能让我女朋友没饭吃?没钱花?”他躺在床上一边举着手机打游戏一边大言不惭,“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别一天天自己吓自己,咱们还年轻,以后慢慢打拼,慢慢找机会,谁不是从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呢?”
“那你倒是起啊。”褚娇面无表情地按掉他的游戏,“今天你在我这躺一天了,投简历了吗?没投现在起来给我投。”
“……”
现在褚娇每天勤恳实习等着转正,他无所事事在他姐家能混一天是一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大好时光,以后再努力也来得及。住了他姐的大房子之后,他越发看褚娇租的这个破房间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她总加班,自然也不愿意跑那么远去找他,更不可能跟他一样赖在他姐的家里,都是他来找她,来回还得坐地铁加上打车,他天天唠叨自己比跑通勤的时间还长。
“那你可以真的去通勤啊。”向亦文一边吃饭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下午一点钟的地铁和早上七点钟的地铁可不一样,刚毕业的大学生,不体验一下吗。”
向亦斌又感受到了讥讽,转头看向他爸妈,无声地寻求友军。
“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多难啊?跟你那时候可不一样了。你念文科的,小斌是理科的,也不能比。”向爸立刻说,“想找也能找,不就是想起步高一点,眼光挑一点吗?我看啊,不能凑合,毕业以后第一份工作,要是凑合了,你以后就凑合下去了,必须得慎重对待,不好的工作,咱不去。”向爸说。
向亦文心里嗤笑,脸上没动声色。她妈看了她一眼,就说,“慎重归慎重,也不能什么工作都不去吧。刚入社会,谁不是从最基本的工作干起的?你那个女朋友,人家小姑娘,不也踏踏实实在实习呢吗?你不能问问她们公司还招不招人?”
向亦斌没接话。褚娇当然一早就问过他,公司不招人暂且不提,她自己都跟专业不对口,只能打打文件干点杂事,还每天被呼来唤去累成狗一样,他可不稀罕。
“只要拿到手的工资是实打实的,我不介意。”褚娇安之若素,任劳任怨跟把她呼来唤去的同事和领导打成一片,连领导的狗过生日她都给人家买礼物,向亦斌过生日她都没那么上心。“我妈说,赚生活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人分三六九等,哪等有哪等的辛苦,都是在赚自己的生活,不丢人。”她说。
但说归说,她自始至终都没跟向亦斌细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他只知道她爸是工伤去世的。褚娇小时候跟着爸妈住在工地,她爸出了意外之后,她又跟着她妈打工的脚步四处辗转,她能考上大学,她妈高兴得抹了好几天眼泪。到现在,她妈还连本带利欠着亲戚家的钱,都是当年为了她的学费跟人借的,要指望她工作了还。要是她妈知道她的卡让向亦斌透支出去那么多钱,肯定会气得昏过去。
本来她妈听说她谈恋爱,并没有反对,向亦斌家虽然条件也没那么好,但比她也好多了,在她妈眼里,能在北京买大房子的家庭那已经是她们远远高攀不上的,用她妈话说,怎么找都是赚,都不亏,当然要是能赚得多点更好,她妈绝不会想到怎么都不亏的恋爱也能被她给谈亏了。
她妈目前在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一直惦记着上北京来看她。因为她大学的几年她妈离得远,舍不得车票,一直都没来过北京,连她毕业都没来,现在离得近了,她又自己出来租房子住,她妈不放心。她百般拒绝,一会说自己加班,一会说她妈请假要扣工资,她妈让她发照片看看住的什么样,她也不发,问她地址她也不给。
“等我转正就好了。”她躺在床上,脚翘在窗台上晃荡,看着手机里的日历,“哎,我告诉你,最后期限。”她转头狠狠瞪了向亦斌一眼,“在我转正之前,你必须把卡给我还上。”
“你转正跟还钱有什么关系。”向亦斌弱弱地问。
“因为我答应我妈了,这是我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我要发她一个大红包的。”她说,“我可不想第一份正式工资用来还欠款。”
向亦斌没吱声。他现在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手里根本就没什么钱,要不是他爸好几次瞒着他妈和他姐偷摸给他转个千八百的,他平时请褚娇吃饭看电影打车的钱都不够。
偶尔他爸支援得没那么及时,他手头就紧得点个外卖都要算计。本来这天他说要带她去吃烤肉,说完就后悔了,正好她临时加班,说去不了了。“对不起啊,今天都没见上面。”她说。
“那你要补偿我。”他说。
然后她就给他点了个外卖。他这才放下心来,躺在她的小床上开始打游戏,一局还没打完门就响了,他想着外卖怎么这么快,一边盯着手机一边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身边还放着挺重的行李,门一开她便问,“褚娇是住在这里吗?”
“啊?不是外卖?”向亦斌一愣,“你找褚娇?”
“对,你是?”一看这人拖着行李就往屋里进,向亦斌立刻明白了,这肯定是传说中的褚娇她妈。不知为何,他一瞬间心虚起来,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对,啊不对,我我我是合租的。”他还友好地指了褚娇的卧室。褚娇妈看有三个卧室,公用的厨卫,就没怀疑,趁她进屋打量的时候,向亦斌偷偷地溜出了门,下了楼给褚娇打电话。
“我妈怎么找到我住哪儿的?”褚娇大吃一惊,“你跑什么?”
“……我还是先撤了吧,你又不在,谁知道你妈要问我什么。”向亦斌说。他刚走没多久,送外卖的敲了门,褚娇妈一看外卖是褚娇点的,屋里又没别人,立刻就明白了。
等晚上褚娇加完班回到家,褚娇妈已经把厨房打扫得锃亮,还做了两菜一汤,卫生间褚娇用绳子绑起来的喷头也让她修好了,洗手池陈年水垢擦得干干净净,垃圾都清掉了,褚娇房间里的被套床单也晾起来了。
“……妈。”褚娇就像进错了门一样,“……你怎么……来了啊。”
“我不来?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过成什么样呢!天天糊弄我,说吃好了,睡好了,不加班,那灶都落灰了,屋里全是外卖盒!啤酒罐!全是不营养的东西!”
“……”褚娇没好意思说那些八成是向亦斌扔的,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在屋里吃饭了。
“今天跟我打了个照面那孩子,就是你说那个男朋友吧?”饭桌上她妈开门见山,“不承认就跑了,你妈又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怎么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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