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说,可孙朋比谁都知道袁良树这两个月到底怎么过的,又怎么会追究他向丁青蔓泄露行踪呢。
听孙朋这么说,丁青蔓坐在副驾上向左偷瞄过去,不想被逮个正着,被讨论的人盯着她,审视地。
路口的红绿灯闪烁,暗夜中熹微的光照过来,星星点点打在他身上,晦暗不明。
丁青蔓突然有些好奇,他在下属面前是什么样子。
绿灯接替了红灯,袁良树转过头看前方。
“在跟谁聊天?”
丁青蔓低头回了两句,关上手机。
“一个朋友。”
汽车走走停停,比往日多花了点时间才到酒店。袁良树带着丁青蔓直接刷卡上楼,对大堂经理的热情视而不见。
电梯上行,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丁青蔓呆呆地看着壁上的摁键,尽量忽视旁边灼热的目光,内心咚咚打鼓。
进了房间,丁青蔓想起她之前好像来过,受伤那回。
她将帆布包放在沙发上,拧开桌上的矿泉水,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
“早点回……”
“我们谈谈。”
话说一半,被截住。
“我们谈谈。”袁良树又说了一遍。
丁青蔓落座在两人沙发的边缘,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袁良树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
“是因为我吗?”袁良树问。
“不完全是。”
没头没尾地,但丁青蔓就是听懂了:“你只是个导火索,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对于结婚和生孩子一直有很多疑问,也好奇对于现在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上初中的时候,爸妈有一段时间总吵架,我很难过。跟同桌聊天,同桌告诉我说班上很多同学的爸妈都离了婚,我跑回家问我妈,既然总吵架,干嘛不离婚。”
“我妈当时很惊讶,真的,我感觉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睛可以睁得那么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丁青蔓现在想起还是觉得好笑。
“那时候的我对于世界的感知是纯粹的,非黑即白的,现在回头看,也并不会觉得不对。长大后我知道一件事情的发生里面包含着多重因素,不是对与错,是与非能轻易评判的了,可青春期的我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丁青蔓始终不看他,说完才抬起头:“我妈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我就想搞清楚她口中的那些不会幸福的理由是否真的能成立,现实中的婚姻到底又有多少种可能。”
“……那你现在搞清楚了吗?”
丁青蔓撑起手,左脸贴着掌心,头向左歪着,轻轻晃动了一下。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模糊不清的,这样行,那样也可,大家都好像穿行在迷雾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丁青蔓想起采访中遇到各种场景,心酸苦涩有之,困苦艰难有之,麻木无感有之,幸福者了了。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剥开了皮,看见里面血肉,可随后却发现那不过是它的另一层保护膜。
原本坐在一旁的人突地靠近,塞满了她的视线,让她避无可避。
袁良树半蹲着,着地的膝盖抵着她的脚尖,目光虔诚,似膜拜。
“那你呢?”他问:“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丁青蔓被迫看着他:“我……”
不等她说完,袁良树一个猛冲,欺身上前,封印一样盖住她的唇。
他不想听她的回答了,他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他想,这不算违背自己对吴丽梅的诺言,是她先来找他的。
丁青蔓没有反抗,也不想拒绝。袁良树没有进一步,只是贴着她的唇,轻啄。尽管如此,袁良树依旧觉得满足,心脏酸酸胀胀,那让他无法入睡,万般疼痛的缝隙被逐渐填满。
可他犹觉得不够,伸出双手将眼前人圈起,搂抱着退回至单人沙发上,自己充作肉垫,将人紧紧拥在怀中。
丁青蔓像襁褓中的婴儿,缩在袁良树的怀里,两人都不说话,享受这久违的亲密。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欲火开始蔓延,先是星星点点,有大风吹过,火烧燎原,势不可挡。别后重逢的两人都有一种要将对方撕碎吞腹的兽性,衣物还未完全褪尽两人即已连接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结束后,丁青蔓倚靠着袁良树喘息。
“我去洗个澡。”
卫生间的门半合不合时,被人从外推开,袁良树赤条条地站在门口,神情自若。
“一起洗。”
丁青蔓还不能习惯如此,半推半拒地被袁良树脱掉底裤和小衫。
浴室空间容纳两人绰绰有余,可袁良树哪儿不去,就贴着她。没有了衣物的阻隔,一切无处遁形。
丁青蔓讷讷:“你戳到我了。”
袁良树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哦,我替它道歉。”
话虽这么说,可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他有一丝抱歉,反而愈发在门口若有似无地轻蹭。
水汽氤氲,潮湿,燥热,充满着悸动。
丁青蔓干脆背过身,闭上眼。
水流密密匝匝落在身上,头发,脸颊,肩膀……还有两只手以及滚烫的吻。
丁青蔓被迫往前贴着玻璃门,视线无处可去,只能看着倒映在玻璃上隐约可见的自己,以及身后。
丁青蔓体力不支,在长时间的抽送中,腿发软地要站不住。袁良树干脆一把抱起她,一手护在她的脑后,以防撞上玻璃。
最后澡是在袁良树的帮助下洗完的,洗完后他还贴心的将她放置在洗漱台上,替她把头发吹干。
“你笑什么?”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笑,丁青蔓没忍住问道。
“我有笑吗?”袁良树往旁边侧了侧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嗯,好像的确是有。
丁青蔓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好了。”袁良树闭上吹风机,大手覆盖在她的头上,指间全是她的发丝。
丁青蔓扭过上身,对着镜子在头上划拉了几下。划拉完右脚往下伸,脚趾在地上找拖鞋。
袁良树弯腰拾起,替她穿上,又伸手至她的胳肢窝,将她放于地面。
丁青蔓像尾鱼一样,蹭地就溜了出去,没有片刻停留。
她实在是有点怕了。
对袁良树用不完的热情和使不完的力。
――
丁青蔓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几点,她觉得口渴极了,腰腹间搭着的巨手让她感到尿急。
她闭着眼轻轻将手挪开,悄摸下床,脚刚落地,就被一股大力箍住,出于惯性往后倒回床上。
“你去哪儿?”袁良树眼睛都没睁开,语气黏糊的一看就知道还没睡醒。
丁青蔓躺在床上,伸出的腿还悬在床边,困顿地嘟囔:“我想上厕所。”
喝了水,上了厕所,丁青蔓又是一头栽进床里,袁良树将她拢过身边。
再次醒来,已经是十点多近十一点,两人洗漱一番后出酒店,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店子吃着早午饭。
“一会儿想去哪儿?我今天休息,可以陪你。”
丁青蔓往嘴里塞着炒面,待咽得差不多:“难得见你休息。”
对袁良树而言,休息时间并非按照传统意义上的工作日和周末来算的。事实上,他今天也的确有些工作,只不过,陪她是更重要的事。
吃完饭,两人在街上无目的地闲逛,昨日的一场大雨,送来今天的舒爽清凉。店面在街边一字排开,丁青蔓如同巡查般,挨个检阅,看到感兴趣的便走进去转两圈。
最后在文具店买了一本清新简洁的活页笔记本,蛋糕店里买了一块抹茶味的小蛋糕和两个甜甜圈,超市里买了一板娃哈哈。
两人直溜达完整条街,最终到达十字路口。路口斜对面的建筑上挂着大大的招牌,红底黑字,连丁青蔓这个不戴眼镜的轻微近视眼都能一眼看着。
“我们去玩桌球吧。”丁青蔓食指指尖在袁良树手心剐蹭。许是牵得久了,两人掌心都有点潮潮地,但谁也没先松开。
桌球馆的生意很好,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中学生,有些还穿着校服,青春洋溢。有的嘻嘻哈哈地打闹调笑,有的嘴里叼着烟,痞里痞气。
场上没剩下几张桌子,丁青蔓挑了个角落,煞有介事地摆球开局。
第一杆出去就失手,她大澹讪讪地:“手滑。”
袁良树手摸了下鼻头,借势掩下控制不住拉扯的嘴角。
好在两人这方面都不是好胜之人,娱乐大于输赢。两人技术半斤对八两,第一局就耗去了三四十分钟。
如此开了几局,时间越往后,袁良树越察觉到丁青蔓的心不在焉。
挥完一杆,袁良树转头看见丁青蔓再一次拿起手机:“是还有什么事吗?”
丁青蔓犹疑,不确定是否该把问题抛给他。
袁良树将桌球杆竖放在一旁,走到她面前。丁青蔓没犹豫多久,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我妈那时候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丁青蔓和袁良树最后一次见面,是他上门拜访那次,吴丽梅把他叫进了房间,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之后他再也未主动联系过丁青蔓。
即使过去两个月,袁良树依然记得。
袁良树被带进客房,吴丽梅秉持着来者是客的原则,礼貌地让袁良树坐。
“没事,吴婶,我站着就好。”
袁良树比吴丽梅高大不少,人又壮实,他不坐,吴丽梅感觉两人差距过大,也站着。
“良树,吴婶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现在也是。我也不想为难你,可如今事关蔓蔓的名声和一辈子的幸福,我这个当妈的即使当回恶人,该说的也是要说的。”
“我不知道你跟蔓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她是个有主见的。我跟她爸虽然惯着她,吃喝用度从不让她比别人差到哪儿去,可她不骄纵,不虚荣。”
“我们家条件说不上多好,可还不至于到卖女求荣的地步.....”
袁良树听她越说越不对劲:“吴婶,我......”
吴丽梅抬手截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没这么想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老实说,蔓蔓之前也谈过朋友,我跟她爸一直很少过问,这次之所以如此,我想你也知道原因。”
“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暂时不要联系蔓蔓,给彼此,也给大家一点时间。”
“你说呢?”
袁良树哑口无言,他的父母不管不顾地,编排着他所爱之人的不是;他自己是个有婚史且无法生育之人。如今吴丽梅因为这事泛起了病,纵使吴丽梅和丁青蔓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他又怎么能陷丁青蔓于两难。
四周吵嚷着,青春期的男生总是有无限的精力需要释放和发泄,他们说着学校,老师以及令他们躁动的女同学,无暇顾及角落里低语的两人。
丁青蔓多少猜到了两人的谈话内容,即使一开始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感受到。
她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33章
经过两天短暂的修整,丁青蔓再次投入繁忙的工作中。根据之前的计划,还剩五位联系人待完成采访。节目自上线后数据与反馈都较好,蒋易文有意继续这个系列,但丁青蔓却有些犹豫。
这天,两人早早地就结束了工作,附近没什么可供休息的场所,蒋易文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停靠在路边。
道路两旁是农田,秋收的季节,金黄一片,相较于车外的炙热与蝉虫的哀鸣,车内清凉而安静,甚至有些微压抑。
通过后视镜,刚才驻留的城中村依稀可见,灰色的建筑物即使在阳光的炙烤下,依然显得暗淡。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人生了。”蒋易文靠在驾驶座,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丁青蔓将副驾座椅放下,往后倒,闭目养神,蔫蔫地:“我以为你早就怀疑了。”
蒋易文心有戚戚:“人不就是这样,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反复复,直至无力,进而妥协。”
抛出去的话无人应答,蒋易文扭头看了一眼,以为她是睡着了,顾自歇了会,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回到家后的丁青蔓又睡了会,直到傍晚被吴丽梅和丁国邦的说话声吵醒,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吴丽梅不知道她在家,冷不丁地吓一跳。
“不是说有采访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自从丁青蔓开始策划采访节目以来,早出晚归是常事,甚至偶尔还要飞往外地。
丁青蔓打了个哈欠,一脸困顿,头搭在吴丽梅肩上:“妈,晚上吃什么,我好饿。”
吴丽梅扭着头,表情生气,指尖不住地戳她额头:“你是不是又不吃饭,啊?说多少回也不听,有这本事你别喊饿啊。”
“行了,行了,说话就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没看到她还没睡醒吗?”丁国邦看不过去,打断了吴丽梅的喊话,递给丁青蔓一碗刚洗好的葡萄。
“谢谢爸。”丁青蔓嘻嘻笑,抱着碗跑去沙发上。
吴丽梅瞥了他一眼:“就你会当好人。”
――
晚饭是丁国邦做的,简单的三菜一汤,丁青蔓吃了两碗饭,还喝了两碗汤,最后以一个饱嗝作为对这顿饭无言的夸奖。
饭后照常去河堤散步,暑热渐散,晚间的风和煦而温柔,吹拂着杨柳的枝叶,也驱散着人们心中的阴霾。
丁青蔓抱着大强陪丁国邦坐在河岸夜钓,吴丽梅随着几个阿姨去跳广场舞了。
河水在风的作用下,上下涌动着向前进,对岸有闪烁的灯光,忽明忽暗。丁青蔓看着浮动的水面,静静道:“我们今天去采访的当事人,住在杨家角那边的城中村,今年刚满20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怀了第一个孩子。”
“他的丈夫比她大七岁,是家里头介绍的,两人见了几面,男方了给她家两万块钱,之后就生活在一起了,因为年纪没到,就一直没扯结婚证。”
丁国邦老僧入定,抽着烟,不说话。
“临走时,我问她满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她有些害羞,脸蛋红红地,回答的语气倒是异常坚定。”
“她说,她很幸运,现在的生活虽然不宽裕,但丈夫对她很好,小孩也很乖。可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孩子,她要读书,要出去打工,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丁青蔓有点想哭,缠绕在她心中的乌云并未散去,它们只是在微风的吹拂下躲藏了起来。于是,她低头,下巴不断地在大强身上蹭,企图从它身上寻求到一些安慰。
大强很乖,安静地被她搂在怀里,不声不响,还拿粉红的舌头去舔舐不住滑落的水滴。
丁国邦深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味道,丁青蔓以前觉得难闻,现在却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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