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用。”幸栖摆了摆手,带着顾清宜绕着前院右侧的石板路走过菡萏池,眼前骤然开阔。
这居所,被称为一步一景也不为过,正前面是阔大的花园兼有小亭,右侧是书房和藏书阁,左侧是翘檐的寝阁居所,虽无一不精、无一不贵,却不显铺张奢靡反而景致独好,蝉鸣隐隐。
书房外面挂了六方灯笼,烛火盈盈,顾清宜跟着幸栖上了台阶,屋中摆着书案,正坐着的男子一身鸦羽色的常服,偏墨色的衣裳好像掩在黑暗中,像是蛰伏已久的猎者。
顾清宜心下一抖,身侧的幸栖拱手:“大人,表姑娘过来了......可要添些烛火?”幸栖想了想,问道。
“嗯。”裴霁回轻声应道,像是想起什么,笑意有些凉,看向顾清宜:“有劳顾表妹了。”
“诶”让表姑娘这个主子动手?幸栖心下疑虑,只拱手默声告辞,出了书房想了想,还是去隔间烧盏茶水为好。
大人待客不周,她可别懈怠了。
顾清宜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样,欲言又止,最后只屈膝应了一个“是”。
她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火折子,只好将门后烛台上的蜡烛拿起,走去男子身后的灯树那里点燃。
虽屋内昏暗,但两人的距离不远,她小心地觑了一眼裴霁回,正借着桌上的灯笼看折子,好像没怎么将她的动作放在眼里。
找她算今日之账只是让她干些下人的活计?
她方才沐浴不久,换了身广袖淡紫色的齐腰纱裙,如今只好一手挽袖,一手点蜡,看来是没做过这活计,姿态有些怪异十分不顺手。
也没注意到,看折子的男子斜看了她一眼,就在顾清宜拿起点好的烛台要起身时,身侧的男子突然出声:“你赛马时,裴屏玉对你下杀手了。”
顾清宜被问的一愣,好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
裴霁回看着她转身去放烛台,将手上的册子一扔,喜怒不辩道:“说说,听到了什么?”
“什么?”顾清宜不解。
“假山那里,你听到了什么?”裴霁回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大表哥,不是也在场吗?”
没等到男子回话,顾清宜将面前那绘了夜昙的灯罩罩上,转身看向男子:“大表哥,那日庙会回来后,是你派人跟踪我吗?”
她话问得直接,问的话更是让男子一愣:“跟踪?”
裴霁回的声音沉冷还带着些疑惑。
顾清宜放下心来,轻舒了一口气,果然与她当初想的一样,那晚的黑影,并不是裴霁回派的人。
她主动道:“那晚我从松柏院出来,路上隐约见人影跟着我,我最先开始以为是大表哥,但后来想想,并不是。”
裴霁回勾了勾唇,神色不明:“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么肯定?”
“那日大表哥已经派了幸栖姑娘跟着我了不是吗?何必晚上还派人悄默默跟踪,惹得我多疑?”
裴霁回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她站在十步开外的烛灯旁边,亮堂的烛火能让人清晰的看得到那明亮的双眸。
“你所求为何?”裴霁回开门见山。
“......今日,我看得出大表哥与信王并非一党,否则也不会与我一般做隔墙之耳。我......因一些缘故,与大表哥一般是要调查堤防信王,再且大表哥管辖的都护司都是管辖各州的,所以,我想与表哥合作”
“嗤,你怎知,你要堤防的对象就一定是信王呢?”裴霁回出声打断顾清宜的话。
且言语中不乏有些轻视,也是,到裴霁回这位高权重的地位,岂会看得上她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外州之女,顾清宜承认,她确实是没多大的说服力,甚至有些不自量力。
裴霁回幽沉的目光看向她,不过她倒是说对了一件事,她背后有一只推波助澜的手,这只手要以她为棋,准确些说,要以顾阑失踪一案为棋,搅弄风云。
夜色渐深,书房对面寝阁已经点起了烛火,林水吩咐丫鬟们将要换洗的衣裳拿去放好,自己站在阶前,看着隔着园子和小亭的书房一角,就在这时,书房那明明的亮光暗了下来,林水脸上一喜,忙提裙下了台阶。
夜色明亮,小亭子中又挂着灯笼,即便不掌灯也看得分明脚下的路,裴霁回叫住幸栖:“明儿赶早,将藏书阁中的州卷理好拿出来。”
“是,大人,要近几年的?”
“三年前的。”
见幸栖告退,林水才踌躇的上前,她捻着绣帕,姿态盈盈的行了个礼,身段凸显,“大公子,浴房中热水已经备下,那寝衣奴婢已熏好崖柏香,已经放公子的床头了。”
裴霁回微微皱眉:“知道了,下去罢。”
林水咬了咬牙,心里纵然有些不甘心,也只好道是。她心里千思百转,脑海里想的都是今日月下那表姑娘的身影,衣裳飘逸,貌美但疏离,当真似那月下仙子似儿的。
重要的是,她就那般轻易的去了公子的书房,呆了足足半个时辰.....
翌日,阳光明媚。
天气渐热,顾清宜穿了件春山色齐腰绡纱裙,带上半夏就出了门。
晨光遍地,她将渚白居看得更仔细些,穿过横桥卧波,迎面却遇到正端着茶水的林水,林水瞧见她,面上的笑意肉眼的可见的散了些。
“表姑娘这是......来寻大公子吗?”
“正是,昨日大表哥与我说了,今日早上过来寻他。”顾清宜没有将她僵硬放在心上,神色如常的回道。
明明很普通的话,林水听在耳中却多了夸耀之意。
“实不相瞒,今日休沐结束,大公子去上朝了,如今还没有回来呢,不如表姑娘先回自己的院子,等大公子回来,我就派人去知会表姑娘一声,反正溪萸阁离渚白居近得很,要不了几步路。”
林水有意无意的拿出了些主子的姿态。
顾清宜看了眼她微微仰脸的姿态,她与府上的人都是无意结仇,只说道:“也好,那就劳烦林水姑娘了。”
出了渚白居,半夏拉了拉顾清宜的袖子,轻声道:“姑娘,咱们就这样走了吗?”
“不然呢,你别忘了林水是谁的人,要是林水去姨母面前告上一状,那我别说去渚白居的藏书阁了,怕是连那月洞门都进不去。”
顾清宜话音一顿,摆了摆手道:“你去我屋里挑支好一点的簪钗,咱们去宜夏苑看看五表姐。”
距离上次庙会回来之后,顾清宜就没有再见到裴温了,昨日半春去送生辰礼,她才知道裴温病了,于礼她是该去探病瞧瞧人的。
更何况,她总觉得,那晚跟踪她的黑影,极大的可能是出在潭姨娘这边,她总要去瞧瞧。
半夏进屋用锦盒装了只玉质温润的白玉簪钗,就跟着顾清宜去了裴温的宜夏苑。
郡王府面积开阔但人丁不多,因此裴温也早与潭姨娘分了院子,宜夏苑只有裴温一人住着。
宜夏苑位于裴汐的宜秋阁旁边,绕过了春江湖边的水榭亭阁,就到了宜夏苑门口。
她们来得巧,正好遇到了裴温的贴身丫鬟忆云,她正从另一侧通向大厨房的小道过来,手上还端着瓷罐,颔首道:“表姑娘安,恕女婢端着汤药不便见礼,姑娘还请跟奴婢来。”
顾清宜微微点头,看向斜前方的忆云:“昨儿晚上回来才听说五表姐病了几日的消息,今儿赶忙来探望,不知......五表姐患的什么病,如今可好些了?”
忆云如常的面色却一僵:“五姑娘如今已经大好了,都是些寻常的摔碰崴脚,后来又有些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外人,这才没让人声张。”
“原来如此,快痊愈了就好。”顾清宜敛眉跟着上了面前的台阶,方才忆云脸上的僵硬她没有错过。
忆云抬眼看向面前的寝殿,按理说姑娘应该听到了动静,怎么里面这么安静?
“忆云,不走吗?”看到忆云停在寝阁前,顾清宜出声问。
“吱呀——”两人面前,隔着几步的寝殿打开,出来的是一个嬷嬷,瞧着胖乎乎的,面上带着乐呵呵的笑意:“表姑娘来了?是来看五姑娘的?正好姨娘也在里面,表姑娘请。”
顾清宜疏离的笑笑,这胖嬷嬷是潭姨娘身边的朱嬷嬷,今日倒是赶巧了。
里面传来一声轻软婉转的声音:“是表姑娘吗?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声音由远及近,潭姨娘走了出来,她打量了一眼顾清宜,说道:“昨儿霄言生辰,就见表姑娘送了个名贵的端山砚过来,还说什么时候当面谢谢表姑娘呢。”
看着到跟前的潭姨娘,顾清宜微微颔首回礼,“姨娘客气了,我作为小辈,都是应该的。”
顾清宜与潭姨娘不常见,但潭姨娘那轻软婉转的嗓音和一弯新月眉,就足够让顾清宜印象深刻,是不同于姨母气质端庄、明媚大方的相貌,而是像一弯小泉,一株新柳,楚楚怡人。
前些时候潭姨娘小产,如今还没出月子,如今额上带着个织锦绣辛夷花的抹额防风,瞧着更惹人心软了。
不知是不是顾清宜这话勾起她回忆了,潭姨娘捏着绢帕叹了一口气:“说来真是,到头来,还是表姑娘记得我们,你也知,我们母子三人在府上的处境......”
顾清宜并不想就这个话头聊下去,她往里屋望望:“对于清宜来说,都是表姊妹,我合该来瞧瞧的,对了,五表姐呢。”
第17章 惩罚
话音刚落,里屋传来动静,垂着的珠帘被掀开,顾清宜看清裴温后一愣,她当真是病了,怎么才这些时日不见,就瘦了许多,唇色发干,面色也苍白得紧,以前她觉得裴温与潭姨娘很像,但如今竟还比月子里的潭姨娘还病弱三分。
在顾清宜愣神之际,裴温没多大力气的扯了扯嘴皮,牵出一丝笑意:“表妹。”
“忆云,给表姑娘看茶。”一边的潭姨娘坐下,吩咐道。
坐在裴温身边的顾清宜却是暗自颦了颦眉,裴温如今微微驼着背,手上紧紧攥着绢帕,一会儿又是抚着膝前的衣服,一会儿又是攥起了衣裙,神色总有些古怪的不安。
“是,还请姨娘和两位姑娘稍等。”忆云看着空荡荡的四方桌上,只好加快脚步去隔间寻一套崭新的茶具。
潭姨娘对顾清宜莫名的热情,尤其看见顾清宜递给裴温的白玉簪,笑意更浓,不等裴温接过,就伸手拿过来把玩端详片刻,“嘿呀,表姑娘探病都送如此厚礼,倒是......瞧着不像是上京城的样式,这白玉簪是从安州带来的?安州并未有玉矿山,竟也能见如此好物。”
顾清宜回话:“安州不产玉,但商旅往来甚多,这种样式的在安州也是常见,但都是些穿戴之物,不过是物称人而已。”
“.......是吗,表姑娘说的对,是我着相了。”潭姨娘讪讪一笑。
裴温总算侧目看了眼顾清宜,她身量端正,瞧着不卑不亢,难以亲近模样,却让裴温从心里生出些艳羡来。
羡慕她能有许二郎这桩好亲事,羡慕她独自一人。
“五表姐不喝药么?”顾清宜突然说话,见裴温和潭姨娘疑惑,顾清宜笑着解释道:“方才来时就见丫鬟端着汤药进来,五表姐再不喝药,等下凉了对身子可不好。”
潭姨娘像是才反应过来,干笑两声:“瞧我,就顾着和表姑娘说话,温儿吃药的时辰都忘了,我这过来就是盯着这孩子,这几日也不好好喝药,这病反反复复的,难免让人担心。”
潭姨娘看向裴温,笑意温和:“温儿,快些喝药呀。”
这下不用顾清宜注意,都能清晰的瞧见裴温一抖,顾清宜更是心下一惊,声音软下来:“......许是这汤药凉了,等下再让丫鬟去热一热罢。”
“表姑娘说的是,对了,还没问问表姑娘呢,昨儿去了将军府,可曾见到许家二郎了,前些时候我见了一次,当真是个爽朗的公子。”
顾清宜不适皱眉,这话,有些太没有分寸了。
下一瞬,潭姨娘道:“表姑娘也别嫌姨娘话多,这好夫婿啊,该抓住的,就得牢牢抓住,否则日后若是寻了不良人,可就追悔莫及了,就像我。”
顾清宜面上一惊,出声提醒道:“姨娘,你言重了。”
这,在她这小辈和一众下人面前,当众编排起郡王来了?!
早就从黄嬷嬷那里听说,郡王府上的下人无不在议论,潭姨娘小产后与郡王撕破脸皮,往日郡王对三公子还算体贴的,昨日三公子及冠的生辰,却无人上心就可见当家人的态度,但顾清宜也没想到潭姨娘这么敢说,这么......放肆。
潭姨娘不以为然,看了眼顾清宜,何尝看不出她在府中的谨小慎微,她饮了一口茶,勾了勾唇:“我啊,是真心感谢你昨儿记得霄言那孩子的生辰宴,多说了两句,这男人啊,靠不住的,也许,”潭姨娘眸光一闪,轻声道:“过几天就知晓了呢。”
顾清宜心底疑惑,还不等说话,屋外就听忆云的声音传来:“表姑娘,好像是幸栖姑娘过来寻你,应该是有什么要事。”
潭姨娘神色一顿,幸栖?那不是裴霁回身边的人吗?她看向顾清宜,不知在想什么,而后道:“忆云手脚慢,还没将茶水端上来,看来我这杯茶,表姑娘喝不上了,罢了罢了,表姑娘快去,可别叫那活阎王好等。”
顾清宜将潭姨娘的神色纳入眼底,好似没听懂她的一语双关,起身告辞,临走时,她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一边呆坐着的裴温,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院外,幸栖双手环在身前,斜靠着春江湖边的亭柱,看见顾清宜出来后直起身走了过来:“表姑娘,大人让我带表姑娘过去。”
“嗯,劳烦幸栖姑娘多跑一趟。”
幸栖侧目看她:“不必客气,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而后无言,幸栖办事利落风行,步子较大的走在前面,眨眼就几米开外,半夏嘴唇动了动,凑到顾清宜耳边将方才的顾虑说出来:“姑娘,方才奴婢站在两位姑娘身后,瞧见......五姑娘后腿好像受伤了。”
那青色衣裙都渗出了一些血迹。
顾清宜看了眼正前方走着的幸栖,压低声音道:“看出来了。”
“可奴婢怎么瞧着,这宜夏苑哪哪都透着怪异......”
顾清宜敛眉,上次去香云寺她就看见裴温手腕上的鞭痕,今日她手腕鼓囊,瞧着使不上力的模样,怕是手腕也伤了有纱布包扎着,就算是庶出,好歹也流着裴氏的血,即便姨母也不敢这般罚人。
可她能做什么呢?还有,潭姨娘所说的那过几日就知晓了是什么意思?
“表姑娘,到了,请跟我来。”幸栖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清宜闻声回神,抬眼就见渚白居笔走龙蛇三个大字,她问:“这是要去哪,藏书阁么?”
按理说这些州卷之类应当在衙署放置妥帖,但前几年衙署走过一次水,而裴霁回坐上三品官员的位子,家中也放了拓印翻本,就放在渚白居的藏书阁。
幸栖没回答,抬手道:“表姑娘跟我过来就是。”
又来到书房。
幸樛一身黑衣劲装端着茶水出来,瞧见顾清宜点头示意,这时,幸栖抬手拦住顾清宜身后紧紧跟着的半夏:“大人不喜无关人员出入书房,你与我在此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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