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堂屋,正好李娥用完早膳,让人撤下,抬眼看来两人:“今日你们俩来得倒是早,比往日早了两刻钟。”
裴汐还在发呆,顾清宜只好应声:“夏日天亮的早,早起了些就过来了,正好在门口遇到表姐。”
李娥摆摆手,让下人都下去,见她起身,裴汐连忙上前搀扶。
“瞧瞧你这眼眶发暗的模样,今儿那女人带着她女儿过来瞧见了,还当我多不会养女儿呢。”她神色平静,眼底有着惊人魄力。
裴汐嗫嚅片刻道:“母亲......”
“我昔日甚少教导你们,”李娥端了盏茶水,继续道:“要做好世家夫人,不止要学好管家,还要学会御夫,若是不会御夫,就要有天大的忍耐力。”
抬手让两人坐下,李娥看向左侧的顾清宜:“清宜,我也没怎么教导你,来日你们都要学会这课,将军府可不像郡王府人丁单薄,单是许家的亲眷就甚多,日后怕是比我还累的。”
话音刚落,廊外传来文姑的声音:“夫人,大公子来了。”
李娥霎时止住出口的话,笑着道:“快些请大公子进来。”
不消片刻,顾清宜余光里就见一声云色圆领袍的裴霁回朗朗舒华的走了进来,李娥笑意更浓:“不是说去衙署了吗?怎么还会过来问安。”
裴霁回看了眼端坐在一侧的顾清宜,回道:“今日无甚杂事,晚些时候过去也成。”
看他这随意的模样,顾清宜暗暗道,也是,今日无朝会,他又官居三品,这些上值的时间更不会多严苛。
李娥交代了几句,但实在有些话要跟顾清宜两人说,也不得不下逐客令:“问安也问了,你若是公务多,就先去忙你的。”
裴霁回道:“儿子是有事要寻顾表妹。”
顾清宜有几丝愕然,他竟当着姨母的面讲出来,她抬眼看郡王妃,果不其然,在她脸上看出了几丝古怪:“清宜?你寻她何事?”
“前些时候我看那卷宗破旧,国子监学子忙着秋闱,幸栖字迹潦草,又洽闻顾家表妹字迹俊秀,这才托她抄录几册书,今儿想起来书上有些错处,这才过来看看。”
李娥莫名松了一口气,:“几册书,这么多?你表妹到底是姑娘家,哪能跟你身边使唤的人一样?这事不急就慢慢来。”
“儿子记下了,那儿子先告退了。”
顾清宜也跟着松一口气,其实裴霁回说了也好,怕往后姨母知道,心里多想徒生事端。
第19章 纠葛
这时,文姑走了进来:“郡王妃......守门的小厮说,郡王一大早就领着人过来了,现在应该到前院了。”
李娥抬眼,笑意不明:“这么早?他倒是个急性子,还是生怕我出尔反尔?”文姑不敢回话,李娥冷意散了些:“罢了罢了,去将各院的主子叫来,老祖宗那不认这个孩子,昨夜也气得不轻,先不要过去长华堂惊动人了。”
文姑应声,连忙下去派丫鬟通知各院。
郡王是个闲散王,毫无一官半职,平日都是出去花天酒地,一大早的就有闲暇带这那外室和外室女人上门。
可他空闲,别人却不空闲,除了在府上的裴霁回,裴霖章一早就去述职,裴霄言也一早就去国子监,到晚上才回来,因此男眷就裴霁回一人,还是裴元最怕的儿子。
... ...
潭姨娘扫了眼上位上坐着的李娥,面色苍白的轻咳两声,看着像是落下了病根儿了,李娥也侧目看了她一眼:“可曾让周大夫再去瞧瞧身子了?这么久还体虚?”
潭姨娘笑意淡淡,不怎么在意:“瞧了,就是身子亏损,多休息休息就是。”
下面坐着的一众小辈没敢说话,尤其裴霁回一身霜意的坐在前面,他姿态优雅的品着茶,却让人忽视不得,旁人说句什么都想暗自看他一眼,瞧瞧他的脸色和喜怒。
顾清宜敛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有些懂姨母为何这般姿态宽和了,她的这些孩子,官居高位的裴霁回,前景颇好的裴霄言,定了将军府亲事的裴汐,都是她的底气,谁人也无法撼动她在郡王府的地位。
反而显得,她对外室的宽容是高高在上无伤大雅的施舍。
外面传来裴元的声音,有顾清宜第一次从郡王口中听见的温和语调:“......双儿,小心石阶.......”
厅中众人,除了裴霁回,都被吸引了视线,神色各异的望向了门口。
顾清宜抬眼望过去,只见拐角处走进来了三人,裴元一身墨色锦衣华服,正体贴的挽着一位女子的肩膀,庇护的姿态十足,女子手上还牵着一位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模样很像裴元。
但让人震惊的不是这孩子这般大了,而是这女子的相貌,这......顾清宜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潭姨娘。
显然众人也有一样的想法,这女子,长得太像潭姨娘,只有中心的潭姨娘和女子错开视线,神色各异。
裴元顾忌的看了眼坐在边上眸光冷凉的裴霁回,轻咳一声道:“这是双儿,往后就住在府上,是府上的双姨娘了。”
随后,他爱怜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这是裴汝,今年十三,日后就是咱们府上的六姑娘。来,去给你哥哥姐姐们见礼。”
裴元推了推裴汝。
顾清宜打量的目光放在裴汝身上,虽说是十三四的豆蔻年华了,但模样好像才十一岁出头,有些瘦弱,肤色苍白却有些粗糙,看着像是做了些粗使活计的样子,但她有跟裴元一样的瑞凤眼,好好养着,相貌也不会差。
裴汝眼神一转,率先向端坐着有些严肃的李娥叩首见礼:“见过母亲。”
这一出声,让众人神色的微微变了些。
身量小,语气却沉稳伶俐,与她那眼眶含着雾气泪水母亲截然相反。
改口改得倒是快,李娥斜睨了一眼有些错愕的双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起来罢,瞧瞧你这衣裳虽新,袖口确实不合身的,身边的人也不知道给你改改,等下回了院里,我让绣娘给你做两身夏装。”
站着的裴元和双姨娘均一愣神,裴元往小姑娘的衣袖上看过去,当真是有些不合身,双姨娘在他面前向来是妥帖贤惠的,他心里划过几丝莫名,但没有放在心上。
裴汝声音稚嫩:“多谢母亲。”而后,她没有起身,转了个方向,对着这个分外光风霁月的男子见礼:“大哥哥。”
裴霁回抬眼,幽深的眼眸比裴汝看过的许多人还要压迫,漠然的视线总给人他能洞穿人心之感,瘦小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缩,她硬着头皮道:“大哥哥安,汝儿不懂的,以后还劳烦大哥哥多加照顾。”
顾清宜咬唇微微思索,裴霁回往日可是连她都懒得理会的人,还有那功夫给一个小姑娘下马威?还有昨夜郡王所控诉的,裴霁回带着人去了别院要赶走双氏母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眨眼间,裴汝挨个见礼到潭姨娘面前,潭姨娘神色僵硬,嗤笑道:“你母亲是我亲妹妹,叫什么姨娘,你呀,干脆叫我姨母好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连安稳如山的李娥都险些没坐稳,震惊的神色望向有些羞恼无地自容的裴元。
二女侍一夫,当真是羞辱!
裴元斥道:“说什么胡话!双儿早已经离开潭家,自然不算你妹妹。”
顾清宜将裴元面红耳赤辩驳的身影纳入眼里,难怪,难怪这双姨娘和潭姨娘长得这般像,也难怪当初潭姨娘能怒急攻心流产,先前不知,郡王这般荒唐。
大宣的礼教,没有一家亲姊妹嫁入同一家,更没有一家亲姊妹同时给一个男子做妾。
李娥闭眼,眼底翻涌着怒火,睁眼时压了下来:“好了,既然今日双姨娘踏入郡王府,那就算郡王府的人,这姐妹亲缘一事,说出去可不要让人笑话!今日在松柏院听了就听了,若是说出去,我头一个找你们这些嘴松的丫鬟算账,毕竟咱们郡王府,还要些脸面!”
李娥的话含沙射影,这是第一次没给裴元面子,裴元错愕的张嘴想说话,李娥却下了逐客令:“今日事多,庄子的人一早就过来等着对账,夫君,你素来清闲,就带着双姨娘母女一起过去霜院安顿罢。”
众人起身时,顾清宜见郡王和双姨娘二人已经走了,回头看,裴霁回还坐原位,好像在等着郡王妃商量事情。
裴霁回十分敏锐,察觉到顾清宜打量的视线便看了过来,眼里冷意一时未消,顾清宜缩了缩脖子移开眼,她拉了拉裴汐:“表姐,咱们走吧,不是还要去我院里赏菡萏荷花。”
刚说完,顾清宜瞧见裴温嘴唇微颤的跟上潭姨娘,顾清宜一怔,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叫住了裴温。
上前裴温几步的潭姨娘也转身看过来,顾清宜道:“我与汐表姐要去我院里赏菡萏花,早不见温表姐了,温表姐可要一起去?”
裴温眼底闪过几丝亮光,潭姨娘走了两步,上前握住裴温的手,微微用力:“去就去吧,正好我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温儿性子鲁莽,若是言语冲撞了,四姑娘和表姑娘千万不要介意。”
裴汐原本心不在焉的,听了潭姨娘这话,有些不明就里的看过来,潭姨娘却放了手,带着人回自己的院里了。
第20章 她的伤疤
含波湖靠近溪萸阁这一面的岸边,种了小片杏花林,如今步入夏日,杏花已经凋谢了,换上了抽芽的新绿,杏花林的小亭临湖,湖边确实是含苞欲放的菡萏,清波荡漾,好像能闻见菡萏怡人的香气。
一路上裴温始终不怎么说话,裴汐心里憋着闷:“你这可有杏花酒,这样干坐着吃茶也差点意思。”
顾清宜点点头,抬手让半夏去取些姑娘家喝的果酒,裴汐道:“今日在松柏院才听说,你这几日都去渚白居?”
“正是,前几日幸栖姑娘来寻我帮忙,我想着庙会的时候,咱们得幸栖姑娘保护,我万不该推辞,就应下了。对了,那日幸栖姑娘来寻我时,正好在温表姐那。”
裴汐点点头,没再好奇追问,实在是这两人,一人淡漠威严,一人客气疏离,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儿去,旁人听了自然惊奇一二。
被提到的裴温牵着唇笑了笑,瞧着有些牵强。正好坐在她正对面的裴汐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下奇怪:“这些时候都没见五妹妹,竟是瘦了不少,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谁知这句话好像戳到裴温一般,她眼底闪过几丝慌乱,边说边起身,恰是在这时,半春端着的执壶被蓦地起身的裴温打翻。
“哎!小心!”几人惊呼出声,只见裴温被温酒的热水烫得轻轻抽气。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半春跪地认错。
裴温捂着肩膀,她穿的是夏日纱裙,浸湿了的衣裳贴着皮肤,让人格外不舒服。
顾清宜冷静吩咐:“半夏,去寻上次周大夫给的烫伤药膏来。”而后,她看向裴温:“五表姐,实在对不住,你先跟我去寝阁换身衣裳罢,周大夫那药膏是舒缓的,擦了好受些。”
裴温眼神躲闪,拒绝道:“不了,这用来温酒的热水还好,不怎么烫人,正好我衣裳也湿了,我......就先回院子里了。”
“诶,这样回去像什么样子?”裴汐拉住人:“到底也是姑娘主子,衣裳湿漉漉的,遇到了人岂不被人指指点点。”
裴温耳朵急得有些红,见推辞不过,只好跟着顾清宜去了她的寝阁。
顾清宜的寝阁与其他姑娘一样大小,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四角雕折枝仙子的圆桌,而后右侧被两人来高的博古架辟出一处空间做书房,左侧梨木屏风后,就是里间寝阁。
她从半夏手中接过药膏,带着顾清宜来梨木柜子前,问道:“五表姐想穿哪身?”
裴温咬牙,显然没心思看这些:“都行。”
顾清宜是暂居郡王府,但她顾家家产丰厚,一应儿的衣物和物件都是看着简单,但用来舒适也不便宜。
裴温接过顾清宜递来的衣裳就感觉到了,这衣物看着不是上京时兴的布料,却软如烟纱,比那软烟罗轻薄了不知多少。
她将药瓶搁在小桌上:“上次烫了手,找周大夫要了些烫伤的药膏,这个汝瓷瓶里的是祛疤的药膏,上京的良愈堂拿的,表姐大可放心带回去使用。”
裴温神色一顿,这不怎么烫的水浇身上,最多就烫红些,哪会需要祛疤的,“这祛疤的药膏,应该是不必了罢。”
裴温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清宜看向她,眼底清明,好像跟明镜似儿的。
裴温嘴唇微抖,说不上觉得难以启齿还是愤懑,眼眶暗红,直直的看向顾清宜:“那日在宜夏苑就见你神色不对,你都知道了。”
看她这模样,顾清宜难得的放缓了些声音:“......可要我帮你上药?”
裴温良久不开口,正当顾清宜想放下药瓶转身出门时,面前的裴温咬着唇,自己褪了衣裙,眼前的景象,让顾清宜渐渐的惊愕起来。
裴温肌肤偏白,本是好看的身形,如今背上、手臂上。甚至腿上,都是一些斑驳的伤疤,有的像摔的块状疤痕,有的像是烫伤,有的像是被鞭子打的......
难以想象这些伤疤会出现在郡王府的姑娘主子身上!
顾清宜也跟着一时愣住,直到窗柩飞来两只燕雀鸣叫,才唤醒顾清宜的惊诧。
她敛眉,先拿了烫伤的药膏擦拭,而后拿起那祛疤的药疤,看得出来,她身前和手脚上都没有留下多少的疤,应该是裴温自己私下的也有上药,就是后背看不见也手脚不便,这才留了许多疤。
“......五表姐,与潭姨娘是不睦吗?”
裴温讥笑:“不睦?自前几年,不、自我小时候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爬上了夫君的床,而后自己被当成替代之后,她就疯了......”
顾清宜指间一顿,听着裴温讲完了经过,原以为潭姨娘是庙会才知道双姨娘一事,原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吗?
那时的潭姨娘发现之后,将妹妹赶走远离上京,郡王确实是与她安稳了一些时日,那些时日潭姨娘也没有再发狂将气撒在小孩子身上。
可没想到妹妹却怀孕了,还找上了上京,她一边忍耐,一边怪罪裴温和裴汝一样是姑娘,却半点也不讨郡王欢心,逐渐变本加厉些。
“这么些年了,为何表姐不想着去姨母、姨夫面前说明,或者,三表哥怎么不阻止?”
话音刚落,背上的手却被拂开了,裴温语气不善:“顾清宜,原先你帮我擦药时,还以为你不似表面那么冷淡,现在看来寡淡疏离还是你的本性。”
“......什么?”
裴温嗤笑一声:“我哥哥住在别的院子,每日用功读书,自然不知晓。还有你说的告诉郡王和郡王妃?然后看着我母亲被送去庄子磋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我母亲再如何打虐,那我也合该受着,为人子,止于孝,我说你了冷性,并没有说错。”
顾清宜被这样无故指责,她微微发愣之后便是沉默,两人一时无言。
她想,如裴温所说,她确实是冷性硬心肠,至少,父亲教诲过她,未有爱人而不自爱者,尤其她现在孤身一人在上京,更懂得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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