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姑娘何故这般信任大公子?毕竟对比之下,龄安才更可信才对。”
顾清宜抿唇,方要开口却被打断。
“清宜表妹!”
许知谨神色有些别扭的走了过来,出声唤道。
顾清宜从美人靠上起身,客气见礼:“许二公子。”
她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从亲近的表哥变为了公子。
许知谨笑意有些勉强,主动作揖道:“表妹还在介怀昨日之事?我在此道歉,是我言语无状,冲撞了表妹,十分抱歉,还请表妹莫要记挂在心。”
他言语诚恳认真,让顾清宜微怔。
心底对自己有些微讽,其实也不仅是许知谨,她这么计较做什么,人各有心,心各有思,有的时候争那一两句口头上的话,改变不了他人心中所想,都是枉然。
“......二公子不必如此,我已经不记在心上了。”
“那、那怎么不见表妹戴那簪子......”
许是生怕语气太生硬,许知谨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表妹今日这一身与那簪子很相称,戴上应该会很好看。”
“我......”
“啊!——啊,有人!”
蓦地,湖面上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和惊呼声。
顾清宜和许知谨连忙往栏外的湖中看过去。
可还以为是谁落水了,结果却不是。
只有湖中的一位女子指着湖面的上一团距离远而看不清的衣物模样惊声尖叫起来。
隐约还有“死人”“血”等字样,湖面岸边的人都被惊动了看过去。
平板桥那处连忙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顾清宜回头看,为首的人是一身姚黄色绣飞羽齐腰裙的女子,头上佩戴着一对儿金累丝的青鸟衔珠步摇,额上画着绯红花钿。
顾清宜一看到来人的眉眼立刻知道她是谁,那眉眼如秋水妩媚殊艳,与邹安一很相似,她应当就是太子妃邹安挽罢。
邹安挽神色严冷,挥手让两列人上前到了岸边:“快去给本宫看看!”
军卫长周磊挥臂高呼:“所有人!即可让船夫划桨上岸!”
顾清宜咬唇看向湖中,几位临近湖边的女子抱作一团,花容失色,心里也不自觉跟着微微紧绷起来。
等那些姑娘公子上岸,周磊挥挥手,身后跟着卸了甲胄的六七人就跟下饺一般,扑通扑通往水中跳。
邹安挽上前看抱在一起的几位姑娘,很不巧,正是雯乐公主和王家姑娘这一扁舟在湖中撞见的。
顾清宜上前,微微搀住身形也僵直的裴汐。
被骤然触碰,让裴汐不自觉一抖,回头见是顾清宜,才缓缓松懈了下来。
不等顾清宜再问,就见邹安挽看向发丝微微凌乱的王妙声:“你来说,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是、是死人...”王妙声牙齿结巴打颤,面色发白。
邹安挽脊背一寒,看向湖中,正好瞧见军卫已经游到了湖中。
邹安挽连忙环顾了一圈,许家的两位姑娘、王家的姑娘、郡王府的、还有李家叶家......这些身世出挑的姑娘还平安在岸上,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可心还在半空悬着,不敢落下。
许知书这时来到顾清宜身侧,顾清宜身边站着的许知谨连忙拉住她,关心问:“没事吧?”
许知书摇摇头:“我和知善是刚才才上小船的,没离岸边划太远就被叫上来了,没撞见。”
顾清宜闻声微微侧头,没看见许知书,就先与面色发白的许知善撞上视线,没错过她瞳眸中的后怕。
没瞧见死人还这么怕,看来胆子当真不大。
裴汐拉住顾清宜的手,她手上冰凉,努力稳住声音低声道:“她背对着我没看清脸,但那身衣裳很熟悉,是——”
“啊——是、是庞姑娘!”岸边一位小姑娘惊呼道。
顾清宜拉着裴汐的手瞬间停住,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空白。
眼看着军卫将一身湿漉漉的、和着血水的人抬到面前,那一身淡紫绡纱裙,那苍白的面上还停留着的肿胀的巴掌印,都无不在告诉顾清宜,这是庞嫜。
是才与她发生争执没多久的庞嫜。
在叽叽喳喳的惊呼中,也让围了一圈的人看清了如今庞嫜的模样:
发髻散着,一根发钗直接洞穿了她的脖颈,面色灰白,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放大却灰扑扑的,那发簪的创口处还丝丝的渗着血出来,发丝上湿漉漉的湖水与血水在惨白的脖颈处汇聚成一小缕水流。
不一会儿她身下就积了一滩不小的血水。
这骇人惨状,别说胆小的姑娘,即便是几位公子哥都移开眼不敢再看。
顾清宜嘴唇微颤,深深喘了口气,手上也跟着收紧,她感觉周身有无形的丝丝韧线向她缠绕而来,让人心骇。
明明是酷暑夏日,却让她不寒而栗,脊骨发冷。
邹安挽倒吸一口凉气,站不稳的被身后的女官接住。
“快!快!快去......快去通知皇后娘娘,不、去通知圣上!”
邹安挽惊声吩咐。
周磊上前,将庞嫜的领口往下拉了些,还清晰的瞧见了惨白的脖颈处有掐痕一般的淤青。
“身体还是软的,遇害时间就是这半个时辰之内,来人!将今日参加泛舟宴的所有人都围起来,谁人也不许放走!”
邹安一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邹安挽:“.....姐姐,可还要紧?”
邹安挽手上发颤,按了按逐渐不适的腹部:“本宫无事......”
无事?怎么可能无事?
是谁不好,偏偏是第一次上京的庞刺史独女,庆吴州如今手握兵权,又在二皇子即将接手庆吴州这个节骨眼!
今日这个宴局是她攒的,她看护不严,难逃其咎!
周磊招手,从东门进来的一列列佩刀的军卫整齐上前,将外湖连着旁边的花园子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邹安挽镇定下来:“好了,都不要围在这处,各位都散开些,庞姑娘是跟着庞刺史来行宫的外州贵客,如今遭难,显然是他人所为,本宫定会让人查清楚!”
顾清宜注意到斜对方不容忽视的视线,抬眼看过去,王妙云眼神瞬间飘忽不敢看她的眼睛,像是有些怕她。
这是、以为是她所为?
顾清宜咬了咬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清者自清。
“知节表哥......”裴汐突然轻声道。
顾清宜顺着视线看过去,一身圆领袍的许知节面色冷静,脚步却匆快的跨进洞门,许知节身后还跟着七八位列做两列的太监,脚步匆匆的眨眼间就绕着外湖到了凉亭外。
他举起手中的令牌:“大理寺接手庞姑娘一案,圣上有令,所有人移步东长偏殿等候!”
周磊拱手:“遵少卿命。”
就在这时,邹安挽骤然捂着肚子,支撑不住的摔了下去,引的身边的邹安一和几位女官惊呼。
“诶!姐姐!”
“太子妃娘娘!”
许知节看了眼,沉声吩咐:“来人,送太子妃娘娘回去,传太医。”
言毕,他扫了眼周遭,一早申时是有许多人,即便两位皇子也过来坐了片刻,可时辰长了就许多人都已走了,发生这事时,在外湖的多是姑娘和丫鬟,公子哥也只剩下四五人。
许知节沉眸对上裴汐有些不安后怕的视线,他眉眼恢复了些往日的温润,安抚般点点头便移开眼。
军卫和太监围着众人,前往东长偏殿走,半夏后怕的扶住顾清宜的手臂,察觉到顾清宜的手脚冰凉,唇抿得更紧了。
谁都看得出庞姑娘尸体上那清晰的巴掌印,两人发生争执之时,还有别的姑娘和丫鬟在场,究竟是什么人与庞姑娘有仇怨,偏偏要在姑娘与庞姑娘发生口角之后下杀手!
东长偏殿是最接近外湖的殿宇,殿宇开阔,长阶洒扫得干净,周遭绿树繁阴,可自走进东长街一路上,只见从殿门至长阶处,两侧各自立着佩刀的黑甲军卫,个个神色严肃。
尚未跨进殿中,就听闻那殿中传来女子的嚎啕大哭声,痛怮悲伤:“我的嫜儿、嫜儿......”
手上恢复了些知觉,顾清宜放缓了呼吸,冷静下来,跟着军卫和太监一起跨入殿中。
此时殿中已经乌泱泱的站满了人,最上首的是今日才见的一身蟒袍的太子殿下裴长西,此时他面上的温和如风退去,也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显然今日是太子裴长西主审此案。
顾清宜和裴汐瞧见了郡王妃,便跟着走去了她身侧。
李娥神色还算安稳,扫了眼裴汐身后跟着的顾清宜和裴温等人,转而拉着裴汐的手,面露关切:“没事罢?别担心......”
看着李娥焦急却毫不掩饰的关心,顾清宜神色有些恍惚,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故作冷淡的外壳下,泄露出了几丝羡慕。
男子的柏崖清香骤然靠近。
顾清宜回过神,身侧已经站着裴霁回,他一如既往的沉稳寡言,手上隐蔽的递了快绢帕给顾清宜。
“擦擦。”
她抬手,摸了摸额角,好像大梦初醒一般,身体的感温才方方回笼,原来不知何时,她额角都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多谢表哥。”
顾清宜迟钝的接过绢帕。
“别担心。”
裴霁回垂眸看她,没落下她眼底的恍惚和担忧,放缓声音轻声安抚道。
她心底微触。
他将姨母对四表姐说的话,也说给了她。
第41章 对峙
顾清宜凝神环顾了四周, 好像裴霖章和裴霄言都不在,看来是今日都没去泛舟宴。
这时,一位军卫上前, 将一张小册递给许知节:“少卿大人, 这是申时末至酉时正这个时间段单独出行的人,包括丫鬟太监。”
许知节接过册子, 掠过了姑娘的名单, 直接看向下人的名册, 一般也不会有女眷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子, 能将簪子洞穿脖颈。
谁都没有留意到,里间庞夫人的哭声渐渐小了逐渐趋停。
许知节过目一遍, 转而递给一侧的裴长西, 裴长西扫了一眼就开口吩咐:“将这些丫鬟和太监全部押起来!”
“是!”
“慢着!”里间的庞夫人走了出来, 哑声道。
她发髻微乱, 面上挂着一道一道的泪痕, 即便衣裳也分外凌乱, 可最惹人注意的是她发白的面色上, 除了有哀怮, 还有滔天一般的狠意。
“哪用审什么丫鬟下人?嫜儿的婢女就撞见了凶手!”
言毕她狠狠的向顾清宜看过来, 目光毫不掩饰。
殿中众人顺着她的视线, 看见这视线下只有顾清宜和她身侧的裴霁回, 面上不掩惊色。
顾清宜张口:“庞夫人......”
“庞夫人失女之痛我理解, 可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明不白的, 可别冤枉人。”
李娥的声音盖过顾清宜,看向庞夫人时眼神沉稳。
顾清宜没想到李娥会跨步护在她前面, 一时顿住了。
“还要什么证据,嫜儿脸上的伤就是她打的!顾清宜, 你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嫜儿不过是心直口快说了两句,你就如此记仇,这般歹毒,那难怪你顾家都死绝了,都是活该!我要让你偿命!”
庞夫人脸上肉一抖,反唇诅咒,犀利的眼神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离她最近的许知节许知谨见庞夫人就要冲过去撕人一般,连忙一左一右拉住人。
“庞夫人,冷静!”
许知谨忙声道:“事情都没查清楚,岂可说此重话,轻易定罪?!”
顾清宜神色发冷,明明方才很怕被构陷,如今对簿公堂一般的情境下,她好像冷静下来了,手上攥着裴霁回那带柏崖香的绢帕,顾清宜上前一步,却被身侧的裴霁回拉住。
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让顾清宜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却也顺从他的意思按捺着没啃声反驳。
庞夫人挥臂也没能挥开钳得发紧的手腕,她瞪眼冷笑:“你跟那贱人有婚约!你自然包庇她!我哪句话说错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姓顾的死绝了不就是活该......”
“——放肆!”殿外响起女子沉声的冷斥。
众人回头看向外殿,一瞧清来人,众人便连忙跪地:“见过圣上、见过长公主殿下。”
方才那声“放肆”明显就是出自裴颜春之口。
裴颜春看清殿中情形,弯眉一皱:“知节、知谨,你们二人作甚?不可对庞夫人无礼!”
许知谨见一侧的庞夫人瞧圣人来了便老实下来的模样,缓缓放开,识礼数的拱手作揖:“庞夫人见谅。”
顾清宜跪在一侧,没敢抬眼看,直到余光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和锦衣裙女子走过,须臾,高位上传来男子沉沉的声音:“都起身罢。”
顾清宜起身后,就见幸樛悄声到了裴霁回身后。
这时,李娥微微回头,压低声音问裴霁回:“你让人去请圣上的?”
裴霁回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那就是他了。
难怪,难怪方才裴霁回拉着她不让她与庞夫人对峙起来,是他早就料到了圣人和长公主要过来。
庞夫人丧失爱女,心绪激动时口不择言能被轻易宽恕,但她与庞夫人争执起来则是不明智的,倒不如把自己置身受害被诬陷的弱势一方,即便是天子见了,也不会因庞夫人失了爱女而心软偏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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