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细节自然落入一侧眉头未松的许知节眼中,他侧目观察庞刺史,却发现庞刺史没多少丧女的伤感之意。
庞刺史拱手:“圣上,小女......是我家家仆误杀,被宣安王世子撞见,如今这畜生杂碎也承认是他杀了我家小女......”
众人难得神色统一,均是一脸错愕。
“不可能!老爷,你在胡说什么?!”
庞夫人声音尖细斥道。
上前拽住了庞刺史的衣摆,神色发狠,像是没想到丈夫会这般敷衍亲生女儿之死的真相。
一侧的顾清宜却察觉异样往左边看过来,正好见幸樛低调的到了裴霁回身侧,裴霁回看他,幸樛却摇摇头,不是他安排的。
顾清宜目光扫过二人,心底微思。
许知节出声:“既然庞刺史说了凶手是这人,那我倒是疑惑了,此人左右手均是受了伤,看着是废了使不上力的,还能有力气杀人?”
“少卿大人,这已是庞某的家事,就不劳大理寺......”
“圣上还在此处!”许知节反驳道:“圣上亲临为庞家做主,定会还庞家一个真相,我等自然要探查清楚。”
庞刺史下意识的看了眼高位上的人,裴平面上温和,却好像看闹剧一般,轻易就将他看了个实处。
“圣上......臣”
“回圣上,草民说实话。”
地上的生叔骤然出声,“我这双手,是当年为救庞姑娘所废。当年姑娘遭遇山匪,是老奴在前面替姑娘挡了刀,此后老奴这手就废了。姑娘像是感激老奴的救命之恩,将老奴的女儿使去她的院中伺候,可就在庞家要来上京城的前两日,庞姑娘的手帕掉入湖中,让老奴的女儿去湖中捞起来,就这么、”
他情绪突然激动,面上滚浊泪:“她在湖中绊了水草,庞姑娘还当她在逗人取笑,硬生生的看着她,溺死了......”
“啊,这庞姑娘......”有位姑娘不自觉感叹。
可看庞夫人眼神躲闪的模样,想来说的是真话。
“自那之后,老奴只觉得孑然一身,只想为我家姑娘报仇,今日见庞嫜又和顾姑娘争执起来,便动了杀心,将她拖入湖中了结,也算是为我那溺死的女儿报仇了。”
许知节皱眉:“你尚未回答,你双手被废,如何有力气能将人......”
“圣上!”庞刺史高呼一声,打断许知节的话:“圣上,实乃家丑,老臣...恳请圣上交由老臣自己解决。”
“好了,知节,此事便到此为止。”裴平出声道。“庞姑娘死得冤枉,朕准许庞家人即可带着人敛尸回庆吴州安葬。”
只是庞家回去了,二皇子封地一事又要耽搁下了。
庞刺史跪地,看见愣住的庞夫人,拽了拽人,叩首道:“臣谢圣上宽宏。”
裴平摆了摆手,目光却放在了一侧的顾清宜身上,这顾家独女,已经出了孝期,只是如今这婚事......
事情就这般出乎意料的解决,外面天色将黑,众人也一一告退。
出了正殿,裴汐上前挽住顾清宜:“方才真是惊险,这庞夫人多少有些过激了,让你受委屈了。”
顾清宜摇摇头,目光却看向从她身边路过的裴霁回。
晚风吹拂下,男子衣袂轻飘,好像有了几丝遗世独立的孤冷意味,她要不要谢谢他,今日圣上和长公主都是他请来的,若是只有太子主事,岂会压得住庞家。
“清宜?你怎么走神了?”
裴汐唤道,“是不是今日太累了,等会儿回去用了晚膳,喝些安神汤便歇了,好生歇息歇息。”
眨眼间,眼前的男子已经走远了,顾清宜回神:“好,多谢表姐提醒。”
两人身后,许知谨远远看着顾清宜已经下了台阶,想了想便没有再上前追过去,她身侧的许知书眼看许知善就要绊到石阶,伸手拉了拉。
“前面有石阶,怎么今日就见你魂不守舍的?”
可这扶人的动作却唤来她嘶嘶的抽气声,许知书不明所以,连忙松开手。
只见她的腕侧被缠了两圈纱布,“你手怎么伤了?”
许知善,眼睫轻眨:“今日划船前我不是先回了趟院里拿香囊吗,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手撞在石坎上,这才伤了。”
天色昏暗,许知书看不清她有些躲闪的神情,再者她向来不亲近这个庶妹,听她说完摆摆手就径直走上前追二哥许知谨了。
这时,她的丫鬟秋雁微微拽了拽她的衣摆,示意她看斜对面。
人来人往处,斜对面的小路口站着一位太监,看见许知善看过来,微微一笑。
笑容看着和缓,却让她心底一抖,有些心虚的捂了捂伤口。
见许知善走进,小太监的三角眼一眯,笑意越浓:“许四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第42章 隐情
天色渐暗, 圣驾要回正殿,沿路上太监宫女们手脚麻利的架起了明亮的宫灯,周围的花草也被照得通明。
太子裴长西还陪在皇帝身侧, 一边的裴颜春见太子的身影, 像是才反应过来,招了招手对他道:
“你也别再这陪着我们了, 方才场合不对, 我也没向你提, 你快些回宫看看安挽, 她有喜了!”
裴长西惊喜拂面:“这、当真?”
“自然是真的了,姑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 ”裴颜春微顿:
“今日她负责泛舟宴, 撞见了庞姑娘的惨状, 吓得不轻, 怕是动了胎气, 你放心, 你母后叫了兰太医随侍, 皇后也在身侧守着, 没什么大事。”
“这、那父皇, 儿臣不敬, 想先行一步。”裴长西语气中还是有些担忧, 着急道。
裴平看了他一眼, 摆摆手:“这是好事, 晚些朕让人送些赏赐过去。”
“是、儿臣告退!”
见他走了,裴平抬抬手, 身后紧跟着的太监总管佟德光连忙伸手虚虚一拦,示意身后跟着的一干宫女太监跟着落后些距离, 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裴平还看着前面太子算得上是雀跃的身影:“太子的性子,最肖似朕,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裴颜春眼神犀利,打量了裴长西的远去的背影:“圣上这是说什么话,我看像圣上才是好事呢,圣上和顺爱民,不操兵戈,何尝不是百姓之幸。”
“呵...是和顺吗,恐怕在有心人眼中,不过是怯弱!”裴平的眼神冷了下来,宛如寒冰利刃,与今日殿中温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裴颜春第一反应上是看向身后,见身后一干侍从离得远,才放下心来。
眨眼间,裴平已经神色如常,轻叹:
“次端与长西虽是一母同胞,但处事果敢周全,敢作敢为,与长西和朕都不一样。”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裴颜春拧眉,“圣上别忘了,裴家传位的规矩,嫡长子才是正统。”
裴平上了台阶,罕见的没有啃声。
良久道:“今日庞刺史女儿的死,倒是缓了次端的受封之事,此事也正好让朕再想想。”
谁都知道缓封意味着什么,没有封王没有封地的成年嫡子,只要他在上京一日,就有机会成为储君。
可裴颜春不这么认为,她深吸一口气,规劝道:
“圣上难道忘了咱们父皇的嫡亲弟弟宣王引发的动乱了么?当初宣王反乱就是为了争这皇位。
母后以嫡长子承袭将宣王归为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贼,大宣内乱平息尚未满二十年,如今圣上动心思在次端这次子身上,岂不是把自己置身于口诛笔伐之上!”
裴平一愣,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知道,他更知道他和裴长西都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安稳时需要他这和顺宽和的帝王,可如今的大宣,外看繁华,内看经不起推敲,母后及背后王家擅权,兵权散归地方。
他身为帝王,手上如今仅有五万大军,还是当初长姐裴颜春下嫁将军府许家才被收回的兵权。
多可笑,顾阑没失踪之前,单是安州都有二十万大军雄踞!
大宣急需果敢雷厉的帝王来破局,将兵权尽归中央,将外戚尽数铲除。
但这人不是他,也不是性子软弱的长西。
“那次内乱,如今祸端仍留,我们也牺牲太多了,阿弟,你指望在次端身上,不如现在就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和许家,还有一众贤臣,都会支持你。”
然而裴平的注意却放在了上半句,“当年内乱结束,安州是大宣兵力最强盛之地,又坐拥第一险关百里线关,属实是大患,阿姐为了帮我安稳住顾阑,更是牺牲了知谨的婚事......”
“当年之事,只有先稳住顾家才是首要的,知谨这孩子自小定了外州之女,婚事不能自己做主,自他小我就多疼他一些。”
裴平眉心微动:
“如今安州已无重兵,顾阑也没了踪影,早无威胁。阿姐如今没换庚帖礼书,可却也没派人和顾家女退亲,这般托着不像阿姐的性子,这是何故?”
“我......”
裴颜春被问得一顿,心底如有拉绳相争相抗,“等过段时间再看看也不迟。”
最开始她出了孝期没让人退婚,不过是看顾清宜她独身一人,性子又不争不抢的,她难得有些狠不下心。
如今不退,还是因为顾清宜。
今日殿中她的沉着冷静,在天子面前被诬陷也能淡然应对,难免让她有些另眼相看。
原以为是个草莽粗鲁之人的女儿,又长在那野蛮的外州之地,配不上她的儿子,如今瞧她的模样和胆识,倒是让裴颜春微微动摇了。
... ...
暗色彻底笼罩行宫,许知善咽了咽口水,看着前面不停歇走着的公公,心底越发慌。
“公公,这......走了许久,不知要去哪?”
回答许知善的,是公公那脚步不慢的瘦削背影,以及周遭沙沙的风吹竹林声。
脚下是未曾铺垫的土路,踩在脚下还能听得见枯叶的声响。
这竹林深处,白天还能算得上意境清幽,到了晚上就只剩下空寂压抑,密密的竹林连月光也不曾渗透进几丝。
“四姑娘,请。”前面的太监总算停住了脚步,看向许知善。
许知善紧抿着唇,提步上前。
跟在她身后的秋雁方要动,却被小太监抬手拦住。
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微晃,就连林中静立的那修长的身影也在林中时隐时现。
她脚步有些漂浮的走上去。
“......公子,您找我?”
男子不说话,双手拿着的折扇轻轻的在掌心敲了敲。
暗夜里,他的目光放在许知善搀着纱布的手上,声音中透出些冷淡的戏谑和笑意:“受伤了?”
许知善咬唇,心虚的想将手往后撤一撤。
不料男子蓦地发难,伸手钳住她手上那只手,姿态亲昵的凑到眼前,过于昏暗让双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可却能清晰的感知对方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许知善的手在男子手中动不了分毫,僵硬、冰冷、发颤都在说明——她在怕。
男子淡笑一声,伸手解了缠着的纱布,渐渐的,露出一个伤疤,看不清细节,只分得出是一个狭长的伤口,像是什么利物割伤。
“嗤,许四,你也会擅自做主了?”
他握住手腕的拇指轻移,放在那狭长的伤口上,微微摩擦,细微的痒疼顺着手掌穿遍背脊,让许知善越发僵硬。
“......庞嫜那簪子倒是锋利,你都受伤了。”
言毕,他神色霎时冷了下来,那拇指毫不怜惜、重重的按在伤口上。
指腹传来细微的黏腻之感,是伤口渗出的血。
“——啊,公、公子恕罪......我、我是看庞嫜脖颈上有男子明显的掐痕,这才心生一计,帮公子转移注意力”许知善额角霎时布了密汗,显然疼得不轻。
但掌心作恶的手却没有丝毫卸力,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锐痛变为麻木,男子轻声凑到她耳边。
“你记住,顾清宜不仅是布局的重要棋子,还是有人要保下的人,今日你可坏了我不少事,你若是再敢自作主张,疼得可不是你这只手了......”
他另一只手拿折扇点了点许知善颈侧,冰凉的扇脊让许知善忽的战栗,他声音哑沉说:“你怎么扎穿庞嫜的,我就怎么从这扎穿你......”
微哑的声音犹如暗处的毒蛇,许知善不受控制的一哆嗦。
好在下一瞬,男子按着伤口的拇指移开,他沉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这伤口,回去自己处理干净。”
说完,他嫌恶的一甩,许知善一个踉跄,但她顾不得伤口,大喘了两口气,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
她咽了咽口水:“......公子教训得是,我之后定不会擅自掺手与顾清宜相关的事,多谢公子宽宏。”
“你安分办事,待大事成了之后,别说将你生娘接回许家祠堂供养,即便如今将你踩在脚下的那些许家嫡出,也都会被你碾在脚下。”
许知善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出声告辞。
带着秋雁回去的一路上她都一言不发,直到回到屋中关上门。
秋雁掌了灯,屋中霎时通明,秋雁却一声惊呼:“姑娘!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许知善像是才浑浑噩噩回神,抬起手上一看,渗了一手血......
伤痕中间处,还有快发青的印记,可见男子用力之大。
响起男子的暗示,许知善没吭声,仓皇的环顾了四周,瞧见案桌上胎片偏厚的白瓷茶壶,带血的手抬起侧把,毫不犹豫的仍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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