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了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正院门口。
彼时,院门大开,有两个仆妇正门里门外的站岗。
荔红枝顿时笑道:“小妹竟如此懂事,还给我留了门?”
两个仆妇不理她。
这时侍女牡丹拽了一下她的薄纱袖子。
荔红枝回头一看,就见蒙炎抱着荔水遥大步走到了眼跟前,蒙炎只穿了白缎单衣,敞着胸膛,荔水遥发髻散了,满头青丝披垂。
荔红枝顿怒,高声质问,“好啊,丢下我在那里受冻,你们跑去野合,欺人太甚?!”
蒙炎冷瞥她一眼,径自进了院门。
荔水遥忽的搂上蒙炎的脖颈,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回望荔红枝咯咯笑了出来。
蒙炎立时止了脚步。
荔红枝气的一张妩媚的脸涨的通红,满心里爆鸣,她戏耍我,她算计我,她嘲笑我,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她遇上了,凭什么连撩拨男人也被比了下去!
“啊,原来阿郎失了三姐的约。”荔水遥脸颊轻贴了一下蒙炎的脖颈。
蒙炎心脏漏跳一拍,嘴角微微上扬,昂首阔步,直奔卧房。
荔红枝捂上脸,也跑回了西厢房,“嘭”的一声把房门摔上了。
一夜无话,正房要了两回水罢了。
天蒙蒙亮,蒙炎穿戴好朝服上朝去了。
荔红枝一夜没睡,睁着一双肿的烂桃似的眼,从门缝里目送那威武昂藏又可恶可敬的男人走出院门,早想出了一个新主意。
她又躲在门后等了等,估摸着蒙炎走出镇国公府的大门了,她即刻拉开房门就冲进了正房。
彼时,九畹已经被叫回卧房,和衣卧在值夜的矮榻上,听到动静立时坐起,靸着鞋把荔红枝挡在了厅堂上,低声道:“三娘子止步,我们娘子还在睡,不方便见客。”
“我是客吗?我是她亲姐姐!”荔红枝猛地一扒拉,“滚一边去。”
九畹不防备踉跄了一步,赶忙追上又挡在床榻前,“已各自婚嫁,三娘子身在镇国公府就是客,没有客人强闯主人卧房的道理,您行止失度了。”
“荔四,你给我起来说清楚!”荔红枝叉腰怒吼。
鹅黄纱帐被纤纤素手挑开,露出一张娇艳纯媚的脸,眸泛春色,唇瓣赤红微肿,仿佛抹了口脂一般。
荔红枝久经风月,一眼便能想到,她昨夜一定是被狠狠疼爱过了,顿时嫉红了眼,“我原本还以为你没长大,不知蒙镇国这样伟男子的好处,经过昨夜我算是明白了,你这臭丫头藏得深啊。”
荔水遥靠着软枕,懒懒道:“这一次三姐出师不利便赖我,我可不认,不如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说着话荔水遥就上下打量她,“阿娘让你来帮我固宠,你却如此不争气,让他又赖在我这里,我真是又累又厌烦。”
荔红枝顺着荔水遥的目光也开始打量自己,可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是极好的,便昂起脖子,斜眼看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向我炫耀呢。”
荔水遥微露疑惑,“炫耀什么?”
“没什么。”荔红枝心想,看样子这臭丫头还没品出风月之事的好处来。许是被滋润过了的缘故,她承受不来,自然不觉快活,只觉累。
如此想着,她转怒为喜,“既然你没改主意,那就是我多心了,昨夜不是你从中作梗。从今日开始,我要放开手脚去勾他,你不许勾他。”
荔水遥无辜的看着她,“昨夜我去莲湖钓鱼,把正院都空出来了,还不够知趣?你自己不行赖我作甚。”
荔红枝一甩帕子,轻蔑的看着荔水遥,“他现下里稀罕你,不过是因着没尝过我的好处罢了,待蒙镇国下值回来,今夜我们成就好事,你失了宠,有你好受的。”
“巴不得呢,愿三姐旗开得胜吧。”荔水遥懒懒说了一句,放下纱帐,滑入绣被兀自睡去。
荔红枝被九畹请出正房,站在廊檐下看着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能睡得着,不用去给阿家请晨安吗?”
“老夫人心善,为人也体贴,知道娘子身子娇弱,便说,早上起得来就去春晖堂一块用早食,若是起不来就多睡一会儿,家里又不用干农活,起早了也是闲坐。”
荔红枝不可置信的瞪住九畹。
九畹微笑。
荔红枝满心嫉妒又心酸,亲姐妹啊,凭什么你有那么多福气和运气,我偏要分一点,越发坚定了要在镇国公府落地生根的想法。
日影从窗台飞掠而过,在屋檐上稍作停留便彻底消失了。
荔水遥自然醒来,洗漱后坐在妆镜台前梳妆,雕花窗打开了,春光争先恐后的就闯了进来,散在她的脂粉盒上,簪环钗钿上,在她纤长白皙的指尖暖暖的跳跃。
“又是一日好春光。”
为着自家娘子和姑爷这扑朔迷离的夫妻关系,兰苕正发愁呢,听得此话,却情不自禁笑了,“娘子既然有如此好心境,奴婢还忧愁什么,有一日算一日吧。”
“正是此话,天塌了我这个做娘子的先替你们顶着,不能枉费了你们忠心服侍我一场。”荔水遥看着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心情越发好了,道:“今日贴花钿、描斜红、点面靥,盛装打扮。”
“娘子要出门去吗?”服媚捧着一盅霜糖燕窝过来,带笑询问。
荔水遥透过镜子对她笑笑,没言语。
这时紫翘胳膊上搭着一件兰蝶花卉纹荷花白诃子裙过来询问,“娘子,今日穿这一件可好?”
“不,要圆领大襟对穿薄纱褙子。”
紫翘应声便去换。
“那个领口大,仔细吹了风脖子疼,夏日里再穿吧。”兰苕立马劝道。
荔水遥站起来往梢间去更衣,笑道:“就是领口大才好,裹上一件斗篷便是了。”
在一旁侍立的服媚顿时一喜,她已经确定,今日娘子是准备出门了,至于去哪里,不用猜也知道,呵,到底是思念入骨,忍耐不住了。
春晖堂上,刘氏一边坐着纳鞋底,一边盯着蒙玉珠跟着一个老妈妈学裁剪,蒙玉珠不是剪歪了就是剪多了,心思一点没在这上头。
刘氏看出不对来,气道:“你呀,别糟蹋这上好的绸缎了,回头你学会了,裁剪一身衣裳直接给我带棺材里去吧,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你。”
蒙玉珠把剪子一扔,鼓起勇气凑到刘氏跟前就小声道:“阿娘,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还有秘密了?”刘氏好奇,把耳朵凑了过去。
蒙玉珠赶忙把昨夜听见的、看见的一口气都说给了刘氏听。
刘氏捏着手里的针顿时停了,没好气的道:“定是你听岔了,你大哥要真是那样的人,他早干嘛去了,快三十了才开窍,一开窍就跟毛头小伙子似的猴急猴急的没出息,自称道家弟子清心寡欲了小三十年,还能一开窍就变色1鬼了?只咱们娘两个,我就和你直说了,你嫂子那个三姐忒轻浮,我都看不上,更何况你大哥。”
“阿娘,我听的真真的,不然,大哥怎么把嫂子欺负的那么狠,嫂子哭的好可怜,我听了都心酸。”
“小姑娘家家的你懂什么,一边玩去。”
这时,荔水遥带了服媚进来,福身行礼,乖顺道:“阿家万福。”
刘氏笑道:“过来坐,吃过早食没有?”
“用了一盅燕窝,谢阿家疼我。”
刘氏便觉得吧,儿媳一进来她这春晖堂都更亮堂了,带了清香进来似的,让人心情也更好了,不成想,这小嘴也是甜的,心里也识好,这样就很好。
“不疼你疼谁呢,你好生养身子,甭管是大孙子还是大孙女,你让阿家抱上了,就记你一大功,在这个家里你怎么舒坦怎么来。”
荔水遥低头,佯装羞涩。
刘氏便笑问,“你是要出门?”
荔水遥点头,望着蒙玉珠欲言又止。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子,“玉珠方才与我说,昨夜听见你和大郎吵架了,为的是什么啊,大郎若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打他一顿出气。”
荔水遥撑不住红了眼睛,哽咽道:“阿家,小姑云英未嫁,不适宜听,请阿家让小姑先回避。”
刘氏心头的火顿时就起来了。
第019章 阴司报应
刘氏火急火燎的把蒙玉珠赶了出去,鞋底子也不纳了,拉着荔水遥和她同坐一榻,催着她赶紧说。
荔水遥低着头,揪扯着披帛问道:“小姑听到的都和阿家说了,是吗?”
刘氏急的不行,两手比出一对手指勾缠在一起,直接挑明,“大郎真和亲家姨姐那样了?大郎的人品,不能吧,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你那个三姐说话行事怪大胆的。”
荔水遥一眨眼落下一滴泪,隐忍着道:“阿家,都怪我不好,回门那日,我阿娘瞧见我手腕上的青紫了,就说我端着不会伺候人,就想了个主意,让我三姐借着照顾我的名义住过来,好、好替我……”
说到此处,荔水遥拿帕子蒙住脸,压抑隐忍的哭起来。
刘氏听的心酸,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这是亲娘能说出来的话?能想出来的主意?要是我,看到闺女被伤着了,我提着洗衣棍就能直接打上她婆家的门。”
忽的想到,作孽的正是自家那个猴急的破崽子,自家正是那种的婆家,顿时羞愧的一张老脸通红。
“你这孩子,你就同意了不成?”
荔水遥摇头,哭道:“母亲有命,不敢违逆,母亲也说,都是为了我好。”
“为你好个屁。”刘氏气的骂道:“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亲闺女嫁人没几日,就上赶着给姑爷再送一个,给亲闺女这么添堵的。”
荔水遥垂泪,满面委屈。
刘氏这会儿对自家大郎的人品也有了崭新的认识,想着,天下乌鸦一般黑,自家的乌鸦也不白,却还是不死心,悄声问道:“你三姐一勾,大郎就顺水推舟了?”
荔水遥摇头,“阿家,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昨夜他两个要去书房幽会的,不知成没成,但应该是有影儿了,我、我不愿意,就想着今日出门往我大姨母家去一趟,我阿娘听大姨母的话,我想求大姨母劝劝我阿娘,让阿娘改主意,把三姐叫回去。”
刘氏皱眉,“你自己做主送客不行吗?”
荔水遥瑟缩了一下身子,“阿娘脾气大,我、我不敢,也怕她闹到咱家来,闹大了,终究是丑事一桩,损了郎主的声望就不好了。”
刘氏欲言又止,想了想,换了一句话道:“那你去吧。”
“那、那等郎主回来,阿家要帮我说情。”
刘氏迷糊了,“怎么还要我替你说情,说什么情?”
荔水遥咬咬唇,低声道:“郎主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不让我出门。”
刘氏猛的一拍小几,怒道:“你去就是,他要是敢为难你,我拿鞋底子扇他,瞧把他能耐的,官没做几日,官威倒是先对自己媳妇摆起来了,打从我嫁进他们蒙家起,还没受过这等委屈呢,你也不必怕他,当他放屁。去吧,早去早回。”
荔水遥心里一暖,落了泪,“阿家,你真好。”
说的刘氏老脸愧红,“你这孩子,怪实心眼的。去吧去吧。”
荔水遥破涕为笑,行礼后缓步退出。
“多好的孩子。”刘氏目送荔水遥走远,连忙站起来就往外走,她得去田里找他阿耶去,万万没想到啊,她家大郎到底是染上了富贵毛病,娶了媳妇才几天啊,竟就胡搞瞎搞起来,必得让他阿耶狠狠抽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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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门,荔水遥带了兰苕服媚和小豌豆,陪嫁的两仆妇两随扈和一个车夫。
荔水遥带着三个侍女坐在马车内,两仆妇坐在车外坐板上,两长随骑马护行。
荔氏和棠氏同在居德坊,镇国公府在永兴坊,中间隔了一座皇城,需绕行大半圈,荔水遥却吩咐,先去东市得胜糕铺买糕。
得胜糕铺是京都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其中招牌花折鹅糕、水晶龙凤糕、奶酪樱桃总是供不应求,尤其是樱桃上市的时候,每日里铺子门前都大排长队。
荔水遥塞了个钱袋子给小豌豆,赶她下去,“你在这里排队买糕。”
小豌豆却急了,“大娘子,您安排别人买糕吧,奴婢得跟着您。”
荔水遥笑了笑,自己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小豌豆正要转忧为喜,就见荔水遥把长随拽下马,她自己翻身骑了上去,兰苕有样学样,踩着脚蹬子爬上了另外一匹马。
还留在车里的服媚顿时也急了,连忙道:“娘子要去哪里?”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们。”
说罢,拽着缰绳,扬鞭打马就带着兰苕走了。
小豌豆攥着钱袋子先把队排上了,两眼泪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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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草长莺飞,有踏青的,宝马香车随性停在山景宜人之处,也有拉了帷帐的,不时传出斗草欢笑声。
荔水遥目标明确,直奔方寸山,太上观。
此观为棠氏祖上所建,曾经的观主是棠氏出家的族老。
前山是道观,后山建有精舍小院,供棠氏族人来此斋醮时小住。曾经煊赫热闹过,后经乱世,棠氏收缩资财产业以求自保时断了此观的供奉,渐渐的此观便与棠氏疏离了,不知此时的观主姓甚名谁,道号又是什么。
无家族供奉,香火也荒疏,山中草木兽禽得以休养生息,野草蔓藤便都长到了石阶上,野兔野狐的警觉性也低了,见人登山也不跑,该吃草的吃草,该捕食的捕食,树上的松鼠一边盯着人看一边抱着橡果啃。
道观的门漆斑驳,道门半掩,荔水遥推门而入,就见里头院子被拾掇的干净整洁,莲花青石砖缝隙里只匍匐着一些青苔。
正殿的门关着,两个小道童正坐在廊檐下长凳子上吃野果子。
殿旁生长着一棵上了年岁的大松树,树冠密如伞盖,树身粗壮,树下松针落了厚厚一层,她曾抱膝躲在树底下听那妙有真人讲经说法,风雨无阻。
现在,那观主应该还是一个道童吧。
想到这里,荔水遥就去看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小道童,想从他们的五官中辨别出哪一个将来会是妙有真人。
这时胖道童就道:“这位善信,你是专门来上香祈福的还是误入此间来玩的?”
荔水遥笑问,“我来寻你们观主解惑的,你们观主可在?”
瘦道童道:“师父往山中云游去了,归期不定哦。”
“我知道了。敢问你们这个道观需要供奉吗?”
胖道童眼睛一亮,把果核一扔,两手往自己道袍上擦了擦就道:“这位善信,咱们殿里细说。”
话落,就把殿门推开了,露出了里面供奉的三尊神像。
“我正有此意。”荔水遥望着眼前通往大殿的石阶,忽觉脚有千斤重。前世她做鬼的时候,每次想冲进去都被金光弹回,这一次……
这一次,她稳稳的步步踏上,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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