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把她的绣棚子拿了起来,见上面已有三种针法,分别是平针绣、回针绣和结粒绣,稍微一想就问道:“叶子、花瓣绣都学过了吗?”
蒙玉珠含了一颗琥珀糖在嘴里,连连点头。
“双面针法和十字针法呢?”
“这两个没有学。”
“那我绣出来教你辨认这两种。”
姑嫂两个一个一针一线的绣,一个憨憨的看。
正在这时,值守院门的仆妇又来窗外禀报,“大娘子,您娘家又来人了,是个更体面的妈妈。”
荔水遥轻笑出声,“这个下雨天可真热闹,九畹。”
“奴婢这就去接来。”
一炷香后,院子里进来一个脸上没肉,瘦条条的妇人,身穿铜钱纹棕红色织锦褙子,盘着高髻,插着一对鎏金葫芦簪,戴着一对金耳环,身后还跟着一个挎着包袱的小婢,正是小萧氏跟前的吴妈妈。
吴妈妈径直进来了,瞥见荔水遥乱糟糟的窝在绣被堆里,顺嘴就训斥道:“四娘子,这可不是咱这样人家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
荔水遥被她逗笑了,兀自低头扎针,“阿娘让吴妈妈来盯着我奉行起卧行走的规矩的?赐座。”
九畹得令,立时搬了个绣墩放在吴妈妈身后,笑道:“吴妈妈,我们国公夫人赐座,还请您老人家坐下。”
吴妈妈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讪讪坐下了,但是想着背后有人给她撑腰,心里坦然,腰杆子就挺直了,笑道:“四娘子,您一个族表姐嫡长孙办满月酒,夫人说手里不凑手,问您要两样拿得出手的满月礼,不拘是什么金锁金项圈玉如意,要两样一眼看上去就贵重难得的。”
荔水遥仔细想了想血缘较为亲近的表姐们,也没想出来一个,“族表姐?哪个族表姐连孙子都有了?”
吴妈妈笑道:“是您外祖家,这一个表姐虽是出了五服的,但也姓萧,就是族亲,所嫁夫婿是尚书省的何左司,管着官员的升迁之事,品阶虽不高,却是个有实权的,逢年过节呀往她家送礼的都踏破门槛子,夫人想着为二郎君谋个官职,就想借着送满月礼走动走动,托她说合。”
“阿娘怪会扒拉远亲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倘若四娘子肯出力,二郎君的官职根本不用愁,夫人也不用上赶着巴结远亲,夫人受委屈了。”
说完,吴妈妈就斜眼偷瞄。
说着话的功夫,荔水遥已经用双面针法绣出了一片叶子,笑道:“吴妈妈回去告诉阿娘,大将军心又正,意志又坚,我是个没用的,枕头风是吹不动的,至于阿娘想要一看就贵重的满月礼,我也不知什么样子的是一看就贵重的满月礼,我的嫁妆都是阿娘置办的,阿娘想要哪个就点出来,我这就让九畹去找。”
吴妈妈连忙道:“四娘子,可不是从您的嫁妆里找。”
荔水遥抬眸瞥她,“不是从嫁妆里找,还能去哪里找?”
吴妈妈左右看看没看见服媚,就直辣辣的道:“四娘子可别装了,后罩房那一排十多间库房的总钥匙不就在您手里吗,是兰苕收着的吧。”
说着话就去瞪立在一旁的兰苕,“快拿来。”
九畹噗嗤一声笑了,“吴妈妈,您让兰苕拿什么出来?您老人家这玩笑话开大了。”
蒙玉珠含着糖,两腮鼓鼓,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吴妈妈。
荔水遥随口就道:“阿家怕我年轻守不住财,那日阿娘去后罩房溜达了一圈后,就过来把钥匙拿走了。”
蒙玉珠含着糖的嘴巴不动了,眨巴眨巴的看着荔水遥,荔水遥对她轻挑黛眉,使眼色。
“小姑,琥珀糖好吃,还是胶牙软糖好吃?”
“胶牙软糖好吃,只剩一块了。”
“闲着无事,过一会儿咱们去灶房做糖玩去,我不大喜欢桂花味儿的,但兰苕她们喜欢,我喜欢玫瑰味儿的,早早的就吃完了,因着成亲,还没顾得上做。”
吴妈妈连忙去瞥坐在荔水遥旁边的大眼睛小娘子,老脸顿时就涨红了,“四娘子怎么不早说。”
荔水遥笑盈盈的道:“自从知道阿娘耍心眼替换了我的聘礼,我在婆家的脸就丢尽了,腰杆子都直不起来,早说什么?阿家小姑都是知道的,也不必瞒着,吴妈妈这还不走,难不成还有脸留下来用饭?”
把吴妈妈臊的再也坐不住,临走还撂下一句,“四娘子嫁人没几日,翅膀子就硬了。”
吴妈妈一走,荔水遥就兴致勃勃的张罗起来,“紫翘,去把咱们做软糖的银模具都找出来,春雨绵绵,静极思动,咱们多做些花草的、小果子的软糖留着吃。”
蒙玉珠开心坏了,跟着荔水遥下榻,兴冲冲的往外走。
“嫂子,我刚才把攒盒里剩的一颗柿子形状的软糖吃了,你的那个模具还有其他形状的呀。”
“有呢,各色花朵的,各色小果子的,共有二十多种吧。”
这边厢,姑嫂两个做糖吃去了,那边厢,吴妈妈回到荔氏就在小萧氏跟前狠狠告了荔水遥一状。
“夫人,四娘子一句一句都在怨恨您昧下她的聘礼,她说那些话,分明是借奴婢的嘴传给您听的,她这是自以为有了倚仗,便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啧啧,实在是想不到,四娘子在家时的孝顺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小萧氏气的猛拍桌子,手腕上的金镯子磕在上头发出“叮铃当啷”的脆响,“一个两个都怨我贪财,可我也把她们金尊玉贵的养大了,我在她们身上花的钱就白花了不成,竟然还敢拿自己国公夫人的名头压我,真真是个小贱人,这是还没坐稳国公夫人的位子呢,就敢对我不满,倘若让她坐稳了还得了,回头我去见她,是不是还得行跪拜礼啊!”
吴妈妈一撇嘴就道:“这可说不好。”
这时,一个戴金钗,梳高髻的贵妇人抱着个孩子进来了,开口就道:“阿家,我娘家小兄弟二月二十二成亲,请您置办一份像样的贺礼。”
小萧氏抓起桌上茶杯就砸了过去,“上上个月嫁女,上个月百日宴,这个月又成亲,你娘家怎么那么多事儿,还想要一份像样的贺礼,我看你就很像样,送了去吧!”
这贵妇正是荔云鹰的媳妇郑氏,怀里孩子被吓的哇哇哭,她也哭闹起来,“阿家握着公账,人情走礼不问阿家要问谁要去,阿家看我不顺眼做主休了便是。给二郎君跑官就有,给我娘家走礼就没有,阿家也太偏心了些。”
话落,把孩子往地毯上一放,她就哭着跑了,留下个正在吃奶的孩子躺在那里嗷嗷大哭。
小萧氏又气又恨,脑仁一抽一抽的疼,阴阴冷笑一声就道:“你的孩子你想扔就扔,你一刀子捅死了我眼睛也不眨一下,又不是我生的,我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说完转进内室“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郑氏没走远,就躲在门外,见状慌忙跑进来把孩子抱走了。
吴妈妈见势不妙,一早就溜了。
第036章 山神庙
这日黄昏时分, 跟着出门的偃月回来禀报,蒙炎被陛下留宴,怕是要后半夜才能回来, 让荔水遥早些安寝。
荔水遥果然听话,早早歇了, 将竹纹洒金帖子特意放在妆镜台上, 还特特在旁边放了一盏莲灯。
子时末, 蒙炎回到府上,在外院洗去一身酒气才往正院来, 一进卧房,一眼就看见了唯一亮光的地方, 他心下发暖,以为是荔水遥给他留的灯,走过去猛地瞧见竹纹帖子, 不用打开他就知道,这是棠氏竹园曲水流觞的邀请帖。
刹那, 前世种种翻涌上头, 激的他陡生戾气,豁然走至床边, 掀开纱帐, 幽幽兰香扑鼻而入, 他举起灯照亮,看见她酣睡正浓,粉脸朱唇,娇怜可人。
将将升起的戾气刹那间土崩瓦解。
他把灯放在床头矮柜上, 在床边坐下,夜深人静时才敢放纵自己痴痴望她, 怎么会有人,又乖又气人又可爱又似捏住了他的命门,难道是道祖嫌他杀孽太重,专给他配了这么个小娘子,折磨他以赎罪孽?
罢了,今夜且睡。
蒙炎将灯捏灭,挨着她躺在床边边上,把眼睛闭上了,可前世的那一幕却冷不丁跳了出来。
就是这间卧房,就是这张床榻,在他出征前夕,她含羞带怯以想为他留下子嗣为由,终于大发慈悲的允许他留宿。
她举起酒樽敬他,他激动的一口干了,抖着手去解她腰上如意结,却忽生五脏俱焚之感,他急忙运功压制,可越是压制毒素在血液中流速越快,几息之间就吐了血。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给我下毒?”
她惊恐的瞪大眼睛,慌的把酒樽一把扔了,“我没有,是迷药啊。”
“你竟恨我至此?”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榻上,血水从口中涌出,喷了她一脸。
她浑身惊颤,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呼吸急促,眼泪扑簌簌的掉,“是迷药,表哥说是迷药,不是毒药、不是毒药,我虽然恨你,也因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畏惧事发,但、但没想过让你死,我只想自己死了赎罪,你眼睛里也流血了,耳朵里也流血了,你别死、别死。”
“你做了什么?”他满面血煞狰狞,撑着一口气死死瞪着她,“总让我做个明白鬼!”
“我恨你拆散我们,也决心不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但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做红杏出墙的事……我做不来那样的事,可是、可是……连我自己也厌弃自己,日日煎熬愧悔,担惊受怕,求你杀了吧。”
蒙炎蓦的睁开眼,紧咬牙关,浑身紧绷,豁然翻身。
荔水遥迷迷糊糊被弄醒,软音娇泣,“轻点。”
“烦死了!”
荔水遥被凶了一下,怔了怔,委屈的哭起来。
“娇气!”
少不得初时凶猛如兽,后时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温柔细致,绵长而已,至鸡鸣时分。
暂歇不久,天蒙蒙亮了,蒙炎便起身准备上朝去。
“哼!”荔水遥见他离床,立马把纱帐严严实实掖在了锦褥下。
蒙炎系着长衫带子的手一顿,唇角就压不住的上扬。
“半夜里你怎么没这么硬气。”
“哼!”
蒙炎一笑,往屏风后去了,用凉水洗漱后,更衣,在厅堂上瞧见茶台上摆着一个攒盒,装满了各色精致可爱的糖果,就问道:“哪里来的?”
九畹昨夜在书房当值,听见卧房有动静,她就先一步起来了,摸着茶奁内的茶壶水还温温的,就给倒了一杯放在茶台上。
“昨日娘子和小娘子一起做的。”
“寻个她用过的小香袋来给我装一些。”
九畹顿了一下,连忙往卧房去了,少顷拿了一个绯色绣水仙花的巴掌大的香囊出来。
蒙炎捻了一颗玫瑰形状的软糖放嘴里,一尝果然是玫瑰味儿的,就道:“这个玫瑰花的多装几个。”
“是。”
蒙炎喝了杯茶,把香囊挂在自己的蹀躞带上就走了。
大门外,偃月正牵着两匹马等候在拴马石柱旁边,其中一匹马鬓毛乌黑油亮,高大健硕,瞅见蒙炎出来就哒哒着走上前喷鼻息。
蒙炎摸出两颗玫瑰软糖放在手里喂它吃了。
临水伯府、武陵子府同在镇国公府所在的这条永兴大街上,没一会儿临水伯荣笑生、武陵子兵部侍郎花锦城都从自家的府中出来了,瞧见蒙炎在门口,纷纷骑上马聚拢了过来。
“大将军。”
“大将军。”
蒙炎翻身上马,领头前行,“走吧,上朝去。”
路遇上官庭筠,上官庭筠正有点小事要和蒙炎说,便并辔而行。
“昨日公厨午食时,下属何左司与我共桌,闲谈了两句,他说自家夫人是兰陵萧氏远亲,清明节那日他夫人收到了大将军您岳母送去的一提盒甜糕和一对金柳钗,他夫人受宠若惊,亲自上门拜见,言谈间他夫人品出这里头的意思,您岳母竟是想给您二舅兄谋个官职,何左司知道了心里惴惴不安,就问我,这可是大将军您的意思?我说,大将军若想给他舅兄谋官职何用贿赂你,把何左司吓的不轻。”
蒙炎弹起一颗玫瑰软糖吃进嘴里,道:“不必理会。”
上官庭筠就笑道:“吃的什么,给我来一个。”
蒙炎就抓了几个给他,“我家夫人做的糖。”
随后又给了右手边的荣笑生一把,荣笑生分了一半给花锦城。
上官庭筠品出这话里的炫耀之意,顿时就道:“当谁家没有夫人似的,我夫人做得一手好羹汤。”
蒙炎冷哼,“尊夫人既如此贤惠,你怎得还在外头包小情人。”
上官庭筠顿时被一颗糖噎住了,咳嗽个不停。
蒙炎不再理他,打马快行。
荣笑生含笑指了指,紧随着跟上。
花锦城瞧他咳嗽的厉害,好心的递上去一个水囊。
“这是真噎住了吧。”
上官庭筠接在手里喝了一口,叹气道:“咱们也追上去吧。”
春晖堂,早食。
刘氏拾掇出一提盒的早食交给九畹,送走她便喜滋滋的对蒙武道:“算算日子,三月三过后,就有喜讯也是说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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