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咬住了下唇,羞愧的面红耳赤。
大抵蒙炎给开的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养病的这几日沉睡的时候多些,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五日,到得她彻底恢复了元气,脸色红润起来,长乐公主的簪花宴便到了。
却说长乐公主的百花园,里面百花争春的景色自是不必说,为了胜过寿安公主在花园里养蝶举办扑蝶会的巧思,长乐公主开凿了一条水渠,命名为乐水,在乐水之畔修建了一座华丽的流杯亭,用以举办曲水流觞簪花宴,曲水流觞是其次,簪花是为斗花玩。
这日一早,荔水遥盛装打扮,亲自持银剪剪下了两朵绿云藏春,准备着自己一朵,玉珠一朵,戴着去赴宴。
这时,打扮一新的蒙玉珠找了过来,欢欢喜喜的唤,“嫂子,你看我。”
但见蒙玉珠穿了一身谷穗纹湖绿色齐胸襦裙,挽着一条银朱色素纱披帛,发髻上簪了六朵藤黄色小花,似菊非菊,她竟是不认得是什么花。
“你戴的是什么花?”
“婆婆丁小野花,今早上在莲湖边上刚采的。”蒙玉珠提着裙摆在荔水遥面前转了一圈,眉眼间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淳朴的蓬勃生机。
“嫂子许是没见过,就是一种野菜,在我们乡下常采来做菜吃,晒干了还能泡茶水喝,能下火,花败了就变成毛茸茸的小圆球,一吹就散开能随风飞很远,可好玩了。嫂子,倘若我这副打扮去赴宴,会给咱们家丢脸吗?”
荔水遥把蒙玉珠拉到自己的妆镜台前,按着她在月牙凳上坐好,捏起细描笔,蘸取蕊黄色,比照着她头上的小野花,寥寥几笔就在她眉心勾勒出一朵惟妙惟肖的,画成之后把笔一撂,就笑道:“不会,你瞧瞧镜子里的你自己,气血充盈,顾盼神飞,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独一份的美貌,无人可比。”
蒙玉珠莞尔一笑,一双大眼睛越发有神采。
这时,九畹笑着领了两个小娘子进来,站在卧房外禀报道:“娘子,小娘子,花七娘子和荣二娘子到了。”
姑嫂两个携手而出,荔水遥便瞧见了两个打扮的有些浮夸的小娘子,全都梳着高耸的发髻,一个插戴着两朵魏紫,一个插戴着三朵赵粉,腮上胭脂下手太重,红的猴儿屁股似的。
荔水遥顿时笑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卧房来。
蒙玉珠看着自己这两个小姐妹的打扮,一张脸顿时红了,连忙上前去拉她们的手,“我也想明白了,咱们不必学她们,只做自己便是了,这魏紫赵粉大牡丹花,谁爱插戴谁插戴去,咱们只戴适合咱们自己的。你们进来,我请我嫂子帮你们改个妆。”
·
“时人崇爱牡丹,牡丹无错,倒也不必全都否了。”荔水遥把两个羞红脸的小娘子打量一番后就笑道:“花七娘子脸若银盘,肤色又白皙,戴赵粉就很合适,但是只戴一朵便够了;荣二娘子是瓜子脸,戴大牡丹花显得有些头重脚轻了,若你不觉可惜,我想着把花瓣掰下来只留黄色的花蕊尚可插戴,但是你们两位小娘子的发髻都需要拆了重新梳,你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梳那么高的发髻压不住。”
一面说着一面就示意九畹和兰苕上手。
花七荣二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眼,花七爽利一笑,道:“您看着改吧,怎么都行。”
如此,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新鲜出炉了两位各具特色的美貌小娘子,花七头戴一朵赵粉,明丽大方,荣二梳了一个蝴蝶髻,左右两边各簪一朵黄花蕊,显得稚嫩可爱。
蒙玉珠和她们手拉手相互欣赏,都不觉笑起来。
荔水遥撵了她们出去,自己坐在月牙凳上,为自己簪上小兰花,揽镜自照,浅笑盈盈,既是长乐公主举办的簪花宴,宴上必然不会少了其母家上官氏的小娘子,那么上官芳菲也一定会到场吧,这个前世棠长陵的正妻,棠长陵能坐上宰辅之位的最重要的踏脚石,今生我可得给他踢了。
荔水遥想到此处,脸上笑容璀璨起来,对身边的兰苕道:“带上那只匣子。”
兰苕不免疑惑,“娘子,是哪一只?”
“装着青雀钗的,共十一支,哦,不对,那支红豆钗让大将军给蹂i躏一番扔湖里去了,那就剩下十支了,知道是哪只匣子了吧。”
兰苕的脸色顿变,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荔水遥对镜抚鬓,瞳色漆黑如墨,心中好似有个挂在桃枝上荡来荡去的影子在咯咯的笑,我是“没用的小贱人”,他就是有用的吗?那我就把他也变成没用的。
第041章 风流郎君
“狐狸精, 你敢勾引我上官芳菲的男人,找死!”
“好端端的镇国公夫人你不做,偏要给有妇之夫做外室, 我呸!下贱!”
“打!活生生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打下来!”
“嫂子,我们到了。”
镇国公府的马车在百花园门前停驻, 蒙玉珠见荔水遥发呆走神, 禁不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
荔水遥从前世的情境中脱困而出, 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随即就跟在蒙玉珠后面, 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无论是寿安公主的扑蝶会,还是长乐公主的簪花宴, 走向没落的世家小娘子们是无缘参加的,荔水遥也是,这是她第一次参加, 但这园子却不是她第一次来,只因这园子的前主人是前朝的瑞兴公主, 瑞兴公主给此园取名千卉园, 嫁的是棠季年,棠长陵的二叔, 她幼年时和棠长陵经常来这里玩。
“我当是哪来的谷穗子精, 原来是你啊。”
荔水遥循声望去, 但见一个头上戴着一朵硕大的大红牡丹花的小娘子正踩着脚凳下马车,相貌美艳,身段袅娜,却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神态。
蒙玉珠一见了她就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肩膀, 眼神飘忽,硬挺着不吭声。
“她是哪个?”荔水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问蒙玉珠。
“是独孤家的十二娘子。”花七凑到荔水遥身边小声告诉, “去年簪花宴,蒙二戴了一朵品相绝佳的姚黄,正巧她也戴的是姚黄,品相却比蒙二的差了一等,从那以后但凡碰上她都要找事,扑蝶会上抢蒙二蝴蝶的也是她,十分讨人厌。”
独孤氏,独孤贵妃和独孤婕妤的母族,家主独孤济民,开国功臣之一,现任尚书右仆射,敕封夔国公,嫡长子独孤擎,南衙金吾卫将军,蒙炎死后,军权旁落,独孤擎瓜分了大半,成为武勋将领中的第一人。
荔水遥还记得,棠长陵志得意满又不方便向活人轻吐时,就抚着树身和她说,独孤擎既是他施政所需的盟友,又是需要防备的敌人。
想到此处,荔水遥就望着堵在园子门口的独孤十二道:“敢问这位小娘子身上可是有高于国夫人的封诰?”
独孤十二早已看见荔水遥,见她生的美貌迫人,气韵不俗,又不认得,便生了轻视厌恶之心,扬声就道:“凭你也配和我说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蒙二,簪花宴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的乡下穷亲戚都能参加的,便是你,放在以前,呵呵。”
荔水遥轻轻一笑,对身后的小豌豆道:“去掌她的嘴,两巴掌。”
小豌豆应声就冲了上去,她人又瘦小,动作又快,独孤十二挨完了打,两手捂着脸气的浑身发抖,她随行的侍女仆妇才惊慌愤怒的吵嚷起来。
“放肆!”
“大胆!”
“你可知道我们家娘子是谁?”
兰苕上前一步,冷笑道:“我们娘子乃是镇国公夫人,独孤十二娘子见从一品国夫人不但不上前行礼,反而大声辱骂,我们娘子只让掌嘴两巴掌,已是宽宏大度!”
荔水遥牵起蒙玉珠微微发颤的手慢悠悠走向独孤十二,笑盈盈道:“疼吧?”
独孤十二捧着自己发红的脸怒瞪荔水遥,却也是不敢再放肆狂言。
“现在可认得我了?”荔水遥淡淡睨着她,偏就停在她跟前不走,“独孤家的规矩看来不怎么样,只是不知,独孤贵妃见了皇后殿下是否也如十二娘子你这般骄狂?”
独孤十二脸色微变,红着眼眶,咬牙屈膝,“拜见镇国公夫人。”
荔水遥不理她,反而对蒙玉珠笑道:“给你上一课,你有何感悟?”
蒙玉珠看着憋屈的要哭的独孤十二,只觉她身上那股子压人的高贵气势一下子被戳破了似的,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娘子,一瞬间,压在心上许久那名为“自卑”的石头就仿佛被人一脚踢开了,令她茅塞顿开,心生欢喜。
“独孤十二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她于你而言,是的。你大哥说了,谁若欺负你,你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咱们镇国公府的小娘子不惹事可也不怕事。”
话落,荔水遥就带着蒙玉珠花七荣二三个小娘子兀自入了园子。
独孤十二反手给了身边侍女一巴掌,红着眼睛怒骂,“没用的东西!竟无耻的用封诰压我,还不快去告诉公主,就说她的小姑,在她的园子,被一个外命妇打了,让她为我报仇。”
侍女连忙去了。
园内,红花翠影,团团簇簇灿如锦。
亭台楼榭,池中白鹭,石桥清溪,浓缩了一春之景。
彼时,乐水渠之畔,已是聚集了许多小娘子,个个头上簪着奇花异草,穿着时兴的裙裳,如花似玉,群芳争艳,或是在水边沐足,或是撩水互泼,或是相对坐着斗花斗草,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这本是一场权贵家小娘子们的集会,偏偏在流杯亭中坐着一个身穿金蝉纹绯红袍的郎君,生就一副风流冶艳模样,正一边饮酒一边闲看小娘子们玩耍,满眼都是欣赏美人美景的欢喜。
“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为我们娘子做主。”
风流郎君饮酒的动作一顿,望着跪到自己面前的侍女,道:“做什么主,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惹你们十二娘子?”
却原来,这风流郎君不是郎君,正是长乐公主。
“是镇国公夫人,她仗着自己从一品的诰命把我们娘子打了,打了脸,两巴掌,我们娘子吃了大委屈,求公主做主。”
长乐顿时来了兴趣,“镇国公夫人?让我想想是哪家的。”
少顷,长乐就笑道:“一个没落世家出身的,竟把镇国公夫人的气势撑起来了?说吧,独孤十二是怎么招惹人家的,敢在我面前说谎,就让人拔光你的牙。”
侍女既羞愤又惶恐,立时低下头,心虚道:“我们娘子一开始没认出来,见她跟蒙二娘子站在一块就以为是蒙氏乡下来的穷亲戚,说了两句不好的话。”
长乐“啧啧”两声,“怕不是把人家镇国公夫人骂了一顿吧,那她挨人家两巴掌也不冤,这事儿拉到母后跟前分辨,独孤十二也讨不得好,我可不是寿安那混账又糊涂的,公然的偏帮她,告诉独孤十二,此事罢了便罢了,再敢作妖寻衅,我饶不了她。”
侍女惴惴不安,灰头土脸的溜了。
长乐起身,兴致勃勃的对身边侍女道:“曲江宴上,惊鸿一瞥,这位镇国公夫人可是个不扬名的大美人,迷的我那义皇兄不让她御前献艺就火急火燎掐了去,走,咱们去迎一迎。”
·
却说荔水遥她们,入园后并没急着拜见园子主人,而是一路穿花拂柳,游玩赏景,到得遇见一片芭蕉林,荔水遥就站住了,寻了一块溪边青石坐着。
蒙玉珠见荔水遥赏景发呆,也不打扰,和花七荣二她们往别处玩去了。
“荔四。”
一声来者不善的呼唤打破了芭蕉林的宁静,荔水遥循声望去,就见棠静韫跟在一个小娘子身后走了过来。
那小娘子生了一张圆润的大脸盘,一双上挑的三角眼,穿一身大红的齐胸襦裙,大紫的披帛,体态雍容,通身气质华贵,一刹那,就让荔水遥呼吸窒了窒,浑身的气血都剧烈的翻涌起来。
“打,给我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活生生打下来!”
“打!打!打!”
——上官芳菲!
“我正和芳菲姐姐说呢,许是能在簪花宴碰上你,可真是巧啊,真就碰上了。”
荔水遥垂眸,定定神,再抬起眼睛时,淡淡的笑痕就浮在了娇嫩的脸上,“我也正想着你呢,去年咱们姐妹都没收到公主的请帖,今年无论你收没收到,依你的本性都会想法子进来的,不成想,你竟搭上了上官家的八娘子,你们是何时相识的呢?”
“要你管。”棠静韫冷笑,“你荔氏落魄到只剩你这一门贵亲,我棠氏的姻亲故旧却多不胜数,不是非你不可的。”
荔水遥从九畹那里要来匣子放在腿上,用手掌压着,心想,有棠静韫在,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你就是那个嫁进镇国公府还不要脸纠缠九郎的表妹吧。”
荔水遥缓缓抬头看向上官芳菲,故作醋意,“九郎也是你叫的?不对,你又是何时和我表哥相识的?”
上官芳菲走到荔水遥面前,三角眼上扬,气势逼人,“与你无关。我是要警告你,九郎与你只有兄妹之情罢了,该断的也早就断了,若再有不轨之举,我大哥可是蒙镇国的同袍好友,我定然告诉大哥,再让我大哥告诉蒙镇国你红杏出墙,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个郎君受得了做活王八,你最好安分守己。”
荔水遥又愤怒又伤心,眼睛就红了,滴下泪来。
第042章 一见如故
“他亲口和你说的, 与我只有兄妹之情?”
上官芳菲被荔水遥直勾勾渗人的眼神吓的后退一步,随即不甘示弱的抬起下巴,“是啊。”
“好啊, 好啊。”荔水遥低下头,抚摸着腿上的匣子, “原来都是我自讨苦吃, 如此, 我也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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