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将匣子递给棠静韫, “这里面有十支钗,是每年我生辰时他亲手为我所制, 有青雀钗,有绒花钗,有珍珠钗, 每一支都是独一无二的,都藏刻着我的闺名, 我都曾视若珍宝, 现如今物归原主吧,也请表哥把我每年亲手为他绣制的腰带丝绦共十一条归还与我, 从此后, 我们之间就只有亲戚情分, 偶然相遇时,点头问好全了礼节便罢了。”
上官芳菲蓦的抢了去,连忙把匣子打开,细细看过之后, 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表哥表弟加在一起二十多个, 可是,没有哪一个送她钗的,还专门赶着生辰日送,一送就是十年。
棠静韫眼见着上官芳菲的脸色都变了,连忙解释道:“芳菲姐姐千万别误会,哥哥只不过是听我阿娘的话行事,你也知道,我阿娘和她阿娘是亲姐妹,原本就是她们两个长辈之间的口头约定,我哥哥对荔四属实没有多余的情分。”
“你当我是傻子吗!”
棠静韫被恶狠狠凶了一句,脸皮顿时涨红,梗着脖子不言语了。
“哎呦呦,我最看不得美人落泪了。”
当下,躲在芭蕉后不知偷听偷看了多久的长乐公主就含笑走了出来,把自己身上带的干净锦帕递给了荔水遥。
荔水遥不认得长乐公主,但见她虽穿着一身男装,却是大咧咧没有束胸,一眼认出是女郎而非郎君,道谢一句便接下了帕子。
“表姐。”上官芳菲看着长乐亲近荔水遥,立时便不高兴的道:“她是个不守妇道的,你别被她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别理她。”
长乐在荔水遥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就问,“你看见她做什么了,就断定她不守妇道?”
上官芳菲斜睨荔水遥,道:“前些日子棠氏开启竹园举办曲水流觞宴,她不要脸,背着蒙镇国抱别的郎君,被蒙镇国逮个正着。”
“别的郎君是谁,你嘴里的九郎?你又是怎么和这个九郎相识的?”长乐可不是好糊弄的,当下就追问起来。
上官芳菲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
长乐“啧啧”两声,嘲笑道:“我再问你,你是亲眼看见她主动抱的那个九郎,还是从那个九郎嘴里听说的?”
上官芳菲的脸更红了,却不敢在长乐面前说谎,“听、听九郎说的,他不会骗我。”
“你的脑子被酥酪糊住了不成,那个狗屁的九郎说什么你信什么?说吧,那个九郎是哪家的?”
上官芳菲便去看棠静韫,棠静韫心虚的把脑袋垂的低低的。
“是棠氏家主,集贤殿学士棠伯龄唯一的嫡子,他叫棠长陵,同辈子弟中排行第九。”荔水遥说完,拿了自己的一块干净帕子递给长乐,“想必您就是长乐公主吧,这是我自己绣的一块帕子,还没用过的,我用了您的帕子,不好再还,咱们交换可好?”
长乐展开一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云锦帕,当中绣了一丛幽静的兰草,十分雅致,便含笑收了,掖进了袖袋。
上官芳菲看看自己亲表姐脸上那不值钱的笑,再看看荔水遥那张娇艳楚楚的脸蛋,顿时气道:“表姐,你老毛病又犯了不成!”
长乐轻咳一声,板起脸道:“你是上官家这一辈中身份最贵重的小娘子,自来那些想通过娶你走捷径的浮浪子弟就驱赶不尽,我还当你心中是有数的,怎么就被那个棠九郎钻了空子?我会告诉舅母的。”
“别!”上官芳菲一下子急了,连忙过去拉住长乐的手,“表姐,求求你别告我的状,我也只是玩玩罢了。你要是告诉了我阿娘,阿娘会禁我的足的,大好的春光,我可不想被关在院子里枯坐。”
当棠静韫听到上官芳菲说“玩玩”二字时,脸上顿时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脸色一忽儿涨红一忽儿铁青。
这时独孤十二找了过来,一看见长乐正紧挨着坐在荔水遥身边,状似亲密,立时怒不可遏,“六嫂,就是她打的我,你怎么还和她坐一块?!”
“我想和谁坐一块就和谁坐一块,还需你同意不成?”长乐似笑非笑的睨她,“十二,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更喜欢被尊称为公主。”
“可你既然嫁给了我六哥,你就是我六嫂,我称呼你为六嫂也没有错,不是吗?”独孤十二仿佛没看见长乐沉下的脸,兀自瞪着荔水遥发狠,“六嫂,你是公主,你替我打她两巴掌,快点!”
长乐笑了一声,嚯然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独孤十二捂住脸,惊怒的瞪着长乐,“你竟敢打我?我要告诉阿娘!”
“去吧。”长乐不以为然。
独孤十二哭道:“你是公主又怎样,我阿娘是你阿家,你嫁入我家三年无子,那日阿娘训你,你还不是站在那里乖乖听着!”
长乐冷了脸,只觉得手又痒了。
荔水遥按下长乐的手,道:“三年无子,可说不好是谁的过错。譬如肥沃的土地,若无好种,也长不出庄稼。”
长乐愕然,随即大笑。
独孤十二和棠静韫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登时都羞红了脸。
上官芳菲瞠目撇嘴,随即冷笑,“独孤十二,我表姐公主之尊下嫁你家,敬重公婆,可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的,她人不怎么样,话说的却合我心意,三年无子,说不得就是你六哥没种。”
独孤十二知道上官芳菲性子泼辣,还是个发起疯来敢动手的,体态又高壮,她一人难敌,憋屈的哭道:“只你有公主表姐,我就没有吗?!”
话落,捂着脸就跑了。
长乐见她跑了,就把她当个屁,浑然不放在心上,反而上下打量荔水遥,笑道:“不曾想,你长的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却也能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这小脸长的我一见了就欢喜,这脾性也对我胃口,可会喝酒?不是什么烈酒,就是花果酒。”
“会。花香酒里最爱玫瑰味儿的,果子酒里最爱樱桃味儿的,公主这里可有?”
长乐抚掌一笑,拉起荔水遥就走,“全都有,今日不醉不归,你可敢?”
荔水遥便笑道:“有何不敢。”
“不怕阿家训你?”
“一则,阿家疼我,又是公主相邀,遣人回去告诉一声便可;二则,阿家阿翁有事回老家去了,现如今府里内宅是我掌管着。”
长乐回眸,“八娘,你可听见了?”
上官芳菲拿着荔水遥那只匣子不还,撇着嘴道:“和我有什么相干。”
“看来,你的脑袋不是被酥酪糊住了,而是被狗屎糊了,倘若荔四真那般不堪,蒙镇国会把府内中馈放心托付吗?”长乐眼瞅着上官芳菲脸色不渝,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笑着断定,“看来那个棠长陵是个美男子。”
荔水遥却是有些心虚的,偷偷的想,放心肯定是不放心的,但倘若蒙镇国是个色胚呢。
这边厢,长乐和荔水遥一见如故,携手往流杯亭喝酒去了,那边厢,独孤十二就冲进了隔壁的彩蝶园。
当初长乐寿安争园子,圣上把千卉园一分为二,为了做到绝对的公平,把位于中间的一座取名小昆仑的假山也分成了两半,种了一片竹墙相隔,两姐妹不合,偏偏却还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于是寿安就在她那半山上建了一座观月亭,长乐当即就在竹墙这边建了一座摘星台,如此,每当寿安在彩蝶园办扑蝶会时,长乐就会登上摘星台观望,当长乐在自己的百花园举办簪花宴时,寿安就会登上观月亭,假装赏景。
这会儿,独孤十二找过去时,寿安正在观月亭插花。
“表姐,长乐伙同上官八娘,还有一个臣子妇,一块打我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独孤十二哭着给寿安看她被打红的脸。
寿安登时便恼了,放下花剪,嚯然起身就要去找长乐算账,这时侍立在她身后的女官咳嗽了一声,柔声提醒道:“公主,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不然,又要被长乐公主嘲笑了。”
寿安脸色一红,瞪了独孤十二一眼,“上回因为偏帮你争一只蝴蝶,我得了母妃好一顿训斥,这回又是什么事儿?先把你做了什么说一遍。”
独孤十二怒瞪了那女官一眼,随即撅起了嘴。
寿安见她不吭声了,就气道:“好啊,你这是又想拿我当枪使,是吧?”
独孤十二连忙哭道:“总之,我就是吃了大亏了,表姐不肯帮我,难不成是怕了长乐那个不下蛋的?”
“啪!”
独孤十二蓦的捂住脸,震惊的看着寿安,“你也打我?”
寿安怒道:“长乐再如何讨厌,只有我说得骂得,轮不到你羞辱她,可见母妃说的是,你就是被舅母娇纵坏了,滚!”
独孤十二终于认清今日倒霉,不敢再造次,哭啼着跑了。
第043章 六神观
至黄昏, 畅吃畅玩一日的小娘子们都陆续登车归家了,荔水遥姑嫂几个被长乐盛情留到了最后。
彼时,乐水渠边点了许多精致美丽的灯笼, 火树银花,璀璨光明。
长乐兴起舞剑, 荔水遥要来一把古琴, 为她弹奏高山流水助兴。
蒙玉珠花七荣二守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贪吃傻乐,啪啪啪的鼓掌吆喝。
蒙炎带着花锦城荣笑生随着独孤六郎来接人时, 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小娘子们醉意醺然乐淘淘的场景。
荔水遥肤色白嫩,五官柔艳, 喝醉了,眸子亮晶晶的,更添三分娇憨媚态。
那边独孤六郎夺下了长乐手里的长剑, 二人似生了龃龉,争吵了两句, 独孤六郎甩袖便走, 长乐醉倒在水渠之畔,倚着凭几, 对月高举酒樽, 兀自往嘴里倒酒, 一身绯红男装,洒脱风流。
蒙炎打横抱起似乎已经醉到不认人的荔水遥,和长乐打过招呼就径直走了。
蒙玉珠扶着酒桌歪七扭八的站起来,连忙呼唤, “大哥,还有我, 还有我呢。”
花锦城敲敲自家小妹的脑袋,笑望蒙玉珠,道:“二娘子莫急,大将军把你忘了,还有我们呢,顺带手就把你送回家去了。”
花七嘿嘿一笑,和蒙玉珠手拉着手,拽着花锦城的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走。
荣笑生背起自家的侄女,和花锦城笑道:“看样子都喝多了。”
“谁说不是。”
·
夜色降临,月明灯稀,更夫敲响了戌时的梆子,路上行人匆匆。
挂着镇国公府灯笼的马车辘辘而过,车内,蒙炎把荔水遥抱在膝上,喂了她一杯清茶水。
“可认得我是谁了?”
荔水遥露出一抹娇乖的笑,身子晃悠悠的坐不住,一头拱在他怀里。
蒙炎一手搂住她的腰,不令她滑到地上去,一手就拿出了一只匣子,“看看这是什么?”
荔水遥看见匣子上有螺钿镶嵌而成的一丛兰花,就觉得熟悉,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抢,“我的。”
蒙炎蓦的高举令她抢空,但见她睁大清澈如水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他,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一些,“知道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吗?”
荔水遥微张小嘴,少顷,脑子微微清明,莞尔一笑,“上官芳菲这么迫不及待啊。”
蓦的,荔水遥捂住自己的嘴,倒在蒙炎怀里装乖。
“你捂上嘴是什么意思?”
“我醉了,不能说话。”
蒙炎气笑了,捉下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你还知道自己把自己喝醉了,长乐公主的酒水就那般好喝?”
荔水遥猛点头,“玫瑰酒清甜,樱桃酒果味儿浓,荔枝酥酪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酥酪,里面放了一、二……”
荔水遥脑子迷糊了,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五、六,六颗剥好的荔枝肉,又新鲜又清甜,你喜欢吃荔枝,长乐公主答应送我一筐子。”
蒙炎听她记得他喜欢吃荔枝,唇角压不住的上扬,紧盯着她红艳润泽的小嘴就道:“为我要的?”
荔水遥眼眸微合,专注的望着他,嫣然浅笑。
刹那,蒙炎只觉周身的气血皆向心脏里汇聚,怦然饱胀,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另外一只垂下的手抚在螺钿匣子上,“你将钗还他,又向他索要你为他绣制的腰带,是决心与他了断,想和我好好过日子,是吗?”
“嘘。”荔水遥伸出食指抵住蒙炎的嘴,醺然醉语,“我偷偷告诉你,这是欲擒故纵。至于你,只是想要我的身子罢了。”
滚热的血液刹那结冰,蒙炎心如刀割,他猛地扫落匣子,顿时,里面的钗撒了一地。
“我的钗。”荔水遥一瞥之下要下去捡,被蒙炎扣住腰身动弹不得。
蒙炎一脚踩碎一支珍珠钗,清俊的脸上浮现冷戾的笑。
荔水遥犹然不觉,望着珍珠钗的尸体,啼哭起来,“你帮我问问,上官芳菲结识我表哥是在曲江宴赐婚之前还是之后,好不好?”
他冷冷盯着她,但见玉容滴泪,楚艳娇怜,朱唇轻启,香舌微露,蓦的,他低头衔住就凶狠的吮吻起来。
荔水遥蓦的睁大眼睛,抵住他的胸膛挣扎,她越是抗拒,他越是将她搂紧,收缩铁臂,搓弄,恨不得将她揉化融进自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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