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童媳妇不明所以,但基于对婆婆的信任,还是沉默不出声,默默等在旁边,安静看向一脸冷淡的凌沄潇。
花夫人重新笑看床边那红白宽袍的身影:“待到明日,我遣人将宅子洒扫好,凌姑娘直接住进去就行。”
客院厅堂,落地的十二桑枝铜灯,在夜色中撕开一片橙色明光。
明光给客院价值不菲的摆件,镀上一层暖色。
凌沄潇礼貌“嗯”一声,神色冷淡不变,只将怀中的花花崽放到床铺上,重新拿出一瓶药来,给小家伙解开衣服,抹治疗淤肿的药。
小孩子皮肉薄,抹过一次药的地方,撞出来的淤肿痕迹微微扩散开,青青紫紫一大片,再配上一道道石头划破的创伤,显得格外吓人。
花夫人看得很是心疼。
她伸手想要接过药瓶,给自家幺儿上药,却被凌沄潇抬手拦住。
“我来。”
抹药的时候,她用几分灵气,可以加速淤血快速扩散。
花夫人并不阻拦,她看凌沄潇手指抚过的地方,淤肿更快扩散,心里一松。
有凌姑娘在,他们家幺儿可以少吃一点苦头。
凌沄潇给小崽崽涂完药,帮他换一身舒服、柔软、干净的新衣裳穿回去。她并不习惯照顾人,动作很是生疏,力度却控制得还算可以。
花花崽也是真累着了,无论她怎么弄,小家伙都睡得很沉,没有半点儿要醒来的迹象。
除去孩子身上的伤以外,清洁的事情凌沄潇交给花夫人动手。
她不会帮人做这些琐碎事情。
等花夫人将花花崽打理得干干净净,她看向对方:“你们回去吧,明日再来。”
伤势她们都看到了,不致命,没必要再多担心。
她们留在这里,除了挨一晚上的困顿以外,也没别的用处。
小豆丁的伤,有她看着就行。
跟着自家娘亲背后递东西的四童媳妇,看看花花崽,看看凌沄潇,再看看花夫人,欲言又止。
这不太好吧?
花夫人却莞尔一笑,说了句“那就劳烦凌姑娘了”,便带着四童媳妇和一群侍女,退出客院。
刚走到花园回廊,四童媳妇就忍不住开口。
“娘……”她担忧道,“我们就这样把七弟放在客院,交给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的人,真的安全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仿佛怕被人听见。
其实,就这么一点距离,对凌沄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远距离。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像在耳边说话一样。
她只是并不在意罢了。
“你多虑了。”花夫人轻轻摇头,“这位前辈的武功,对付叶二娘也不过举手之间,如果她对楼儿有恶意,就算我们守在那里,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对方从救人到回花府这一路上,对楼儿照顾得无比妥帖。
即便只是顺手而为,也表明她绝无任何恶意。
“前辈?”四童媳妇疑惑,“她瞧着……好像不过十八九岁而已。”
何来“前辈”一说。
花夫人用食指轻轻点着她的额角:“你啊,该要学学怎么看人了。那姑娘身上的气度,比武林盟主都要大。若是太年轻的人,举手投足之间,不会有这份镇定,眼神也不该是看破世事以后的空明。”
况且……她总觉得,对方愿意来花家,只是给楼儿一个薄面罢了。
要不是楼儿在,那姑娘说不定顺手救完人就走。
一眼都懒得看他们。
四童媳妇吐了吐舌头,挽着花夫人胳膊撒娇:“娘……你再多教教我才行。”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凌沄潇听完,也并无半分情绪起伏。
她捞了个软枕垫着,靠坐床头,垂眸看慢慢皱起小眉头,似乎有些梦魇的花花崽。
小崽崽嘴巴嘟着,开合好几次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倔强的小家伙。”凌沄潇伸手,捏了一把花花崽的嘴巴。
月色似乎也对小崽崽格外照拂,柔柔落在他身侧蜷缩,并不叨扰,不如爬上凌沄潇膝盖的嚣张。
花花崽还是不发出声音,只是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拉住那捏他嘴巴的手,用脸蹭上去,嘟囔一句。
“楼儿不害怕,娘亲别哭。”
第5章 骗小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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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崽的梦话,说得又快又急,声音还特别轻。
要不是凌沄潇耳朵好,还真听不见。
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用灵力替他驱赶梦魇。
看不见的灵力,犹如一泓温水流淌过,将紧绷过的神经安抚。
小家伙的眉眼重新舒展,露出个有些满足的笑容,沉沉安眠去。她便也闭上眼睛,任由花花崽抓着她的手指,枕在白嫩嫩、软乎乎的脸蛋下。
明月颇为不舍,缓缓远去,换太阳上岗。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雕花窗,被分割成好看的形状,落在床边。
微光稀薄,不足以将室内一切看清楚。
“喔喔喔——”
公鸡站在高高的地方,迎着暖黄的微光,仰着脖子发出鸣叫。
微光处,远山薄雾尚且泛着青灰色。
凌沄潇的时间观念,早在漫长的生命当中,化作飞灰散去。
她常常一闭眼,就是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
这样的她,早已忘记了寻常人的作息,应当如何才算正常。
花花崽作为一个生活作息,素来健康规律的孩子,比她还要先起床。
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花花崽就开始努力战胜周公的挽留,睁开眼睛。
他侧身想要爬起来。
第一次没能成功,还将自己栽回被子里头,摔个不疼的跟头。
他没有气馁,又重新爬起来坐着,先让迷糊看不清的眼睛清晰起来。
他记得自己手上有药膏,眨了好几次有些迷糊的眼睛,看向靠坐床头的凌沄潇。
“阿嚏——”
夏日晨风也冷,花花崽打了个喷嚏,翻身撅着小屁股,一骨碌爬起来。
他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用力扯起来,盖到凌沄潇身上去。
早在小崽崽翻滚着要起来的时候,凌沄潇就清醒过来,将放散的精神重新汇聚。她不动,不过是想看看小崽崽睡醒以后,会干什么。
如今,她的心态有些像刚抱了小猫咪养着的孩子。
不过她没想到,小崽崽会费力给她拉扯被子。
凌沄潇慢慢睁开眼睛,将小崽崽拖拽过来的被子按住:“不用了,我醒了。”
“姐姐……”花花崽将手中的被子放下,伸手摸摸她的衣服袖子,“你昨晚睡在哪里?”
袖子好冰、好冷。
凌沄潇:“就靠在这里睡。”
花花崽瞪圆大眼睛:“坐着睡觉?”
那岂不是很不舒服吗?!
凌沄潇点头,伸手拉开他的衣服,看他身上的伤口。
花花崽的小脸蛋皱巴一团:“姐姐是为了照顾我,才会坐在这里一整晚吗?”
小崽崽的伤口已经大好,只留下淡淡的淤青和细小的伤痕。
要不是刚踏破虚空,灵力有阻滞,凌沄潇更想直接灭掉这些碍眼的痕迹。
她并不惧让别人清楚她身上的怪异之处。
“诶。”小崽崽被自己身上快速痊愈的伤口惊到,“好了?”
他左右翻着自己的胳膊,有些不敢相信。
上个月,他练武的时候从梅花桩上摔下来,膝盖的淤青小半月才好。
这次怎么这么快?
凌沄潇松开自己的手,淡淡“嗯”一声。
花花崽特别认真地两手抱掌前推,略略弯腰,向她敬礼:“多谢姐姐救我还赠药。”
他作揖完毕,拉开被子,蹲下来拍了拍床铺一侧。
“姐姐辛苦了,睡一会儿。”
“不用。”凌沄潇拒绝,“我睡不睡都行。”
灵力也不是白修练得来的没用东西。
小崽崽一脸不赞同:“娘亲说,不睡觉身体会变差。姐姐守我一夜,现在换我替姐姐守。”
在五岁的花满楼看来,凌沄潇和他那不愿意睡觉,狂找借口的三岁侄子,很是类同。
做人怎么可以不睡觉呢?
年纪小小的花满楼,已经对健康有了一定的执着。
凌沄潇其实无所谓睡不睡。
不过既然小崽崽抱着她的手臂拉她,她就顺势倒下去,把小崽崽也给压着,不让他翻身。
某些时候,人就算活成老妖怪,在逗弄孩子这件事情上,还是有相当幼稚、恶趣味的一面。
花花崽被一只肌肉紧实、纤细的胳膊压住肚皮,乐得咯咯笑。
好痒!
凌沄潇的唇角,也跟着微微翘起一点弧度。
并不明显,但存在。
笑完,暖心花花崽又担心凌沄潇是不是昨晚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才累得手臂硬邦邦不能动弹。
他瞬间紧张得不行,从凌沄潇胳膊钻出来以后,开始跪坐起来,用肉乎乎的小手给对方按摩。
——力度跟小猫在身上蹦跶一样,还挺舒服。
小猫爪子一直按捏。
凌沄潇能听到对方“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花花崽不忘问她:“怎么样?姐姐的手,舒服点了吗?”
“嗯。舒服多了。”凌沄潇顺势把小崽崽带倒,卷进被窝里,“你陪我多睡一会儿。”
小崽崽挣扎着冒出毛绒绒的小脑袋。
“不行……”他神色之间,有几分挣扎。
凌沄潇:“为什么?”
花花崽认真道:“我有功课要做。”
“什么功课。”
花花崽掰着手指数起来:“练武、习字帖、读书、种花……”
“好。”凌沄潇装作要起来的样子,“那就起来。”
花花崽将她手臂拉住:“不行。姐姐一晚没睡,要睡觉。”
要是累倒了怎么办?
凌沄潇毫无廉耻心骗小崽崽:“你不懂。我失眠很严重,要是没人陪我睡,我会睡不着。”
她的声音波动不大,反而显得像是在阐述事实。
“啊?”花花崽犹豫了。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好吧,那我陪姐姐睡一会儿,等姐姐睡着了,我再起来练武。”
凌沄潇这才重新躺下。
花花崽拉着被子,给她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小小年纪,操心得像她爹。
也不对,像她娘当年那万事皆紧张的模样才是。
“姐姐快睡。”
小崽崽还拍着棉被,轻声哼着助眠的歌曲。
他将凌沄潇随口扯谎的事情,认真看待起来。
哼着拍着……
花花崽自己反倒打起哈欠,一头栽进松软棉枕里,沉沉睡去。
——他的身体,其实还疲累着。
假装睡着的凌沄潇,睁开眼睛看小崽崽,伸手搓他那肉肉的脸蛋。
“小孩子家家,这么严以律己。”
她轻轻翻身落床。
花夫人的脚步声已在院门外。
恰好。
她也有话要和对方说。
第6章 选开育儿堂的宅子
天光熹微,雾气朦胧。
院子的木叶上,还挂着晶莹露珠。
凌沄潇走到院子石桌前时,花夫人恰好从月门进来,对她温柔一笑。
花夫人是一个温婉美人,浅笑嫣然便极美。
凌沄潇朝她点头致意。
“凌姑娘早,楼儿还没醒?”她将食盒放在石桌,如水一样泛着粼粼波光的眼看向对方,轻声问道。
倒是有些不寻常。
他们家幺儿惯来自律自修,就算身上带伤,也未曾试过放下自己坚持下来的习惯。
凌沄潇只说:“又睡了。”
花夫人稍一想,就能明白是谁将他哄睡过去。
这位凌前辈,倒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情。
“那就让他多睡一阵。他昨晚也是遭了大罪,就算今日不做功课,也不碍事。”花夫人说话的声音,更温柔了,“凌姑娘先用饭,再去看看宅子?”
凌沄潇点头,不说话。
花夫人便笑着,将食盒打开,摆出三四样食物来。
苏式面、萝卜丝饼、蟹粉小笼包和咸豆浆。
她将勺子放进咸豆浆里,筷子叠整齐,双手递过去。
“不知道凌姑娘爱吃什么,也不好铺张浪费。你要是吃不习惯,我留着给楼儿,再给凌姑娘做一份。”
“不用。”凌沄潇接过筷子,道一声“谢”,看向她:“你不吃吗?”
花夫人温柔浅笑:“我起得早,已经吃过了,凌姑娘不用操心我。”
凌沄潇便不再说话,久违地重新尝试食物的味道。
咸豆浆里面参杂了很多别的食物,甚至还有新鲜的虾,吃起来有些奇怪,她并不习惯,但还是面不变色,全部吃完。
花夫人拿过来的几样食物,一样便足够成年人吃饱。
她见凌沄潇全部吃下,有些摸不准对方会不会把肚子撑坏。
“凌姑娘……”花夫人犹豫道,“饱了吗?”
凌沄潇早就不用满足寻常人需要的吃喝拉撒睡,她吃完不过是养成了不浪费的习惯。
要是知道自己吃的分量比正常人过多,她就会只吃一样,剩下的不动。
花夫人将碗筷收进食盒,交给旁边候着的侍女。
“凌姑娘想要现在就去看宅子吗?还是等楼儿醒来再做打算?”
“我先问你一件事情,再决定带不带他。”
“凌姑娘请问。”
“我和小家伙有缘,看他顺眼,介意让他跟我几年吗?”
花夫人将凌沄潇请回老宅来做客,本就打了这样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比她更早提出来。她还以为,得让幺儿多接触一下对方,再诚心拜师才有微茫的可能。
“不介意不介意。”花夫人连连道,“凌姑娘能收楼儿为徒,是他的荣幸。”
凌沄潇:“不是徒弟,只是夫子。而且,我教什么,决定于他想学什么,仅限学三样。”
她暂时没什么兴致当人师父。
花夫人短暂一愣,依旧温柔浅笑:“那也是我们楼儿的福气。”
光是武学一道,能有对方这样成就的人,江湖上也找不出几个来。
她这幺儿打小就心善,遇到不平的事情,只要他觉得自己能做到,就一定会伸出援手。若他没有很好的武功傍身,没有一双能够甄别善恶的眼睛,肯定很容易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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