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含柠却被世代要报的恩情推着不得不往前走,那些别人眼中的乏味,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心之所往,甚至是奢望。
怀里的人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阮瑾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前世,她想尽一切办法,偷跑去军营,也要从深闺后院里出来,亦是反抗着自己身上原本写好的命运。现在含柠内心的挣扎,难道不也是同她一样对于命运的反抗?
这个天地一直是男人的天地,世间女子总是被牵着、推着往前走,走的迷茫、步履蹒跚。也总会有觉醒者开始思考,开始挣扎,即使挣扎时身上被荆棘刺痛流血,灵魂却还在发出不甘的尖啸。
外面的雨似乎停下了,只有檐边滴下的水滴声。
阮瑾玉却更睡不着了
,怀里的人呼吸匀称起来,她在阮瑾玉怀里睡得安稳。阮瑾玉突然觉得,自己若是否决掉她的想法,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但她真的信不过男子,尤其是立场对立的时候。
她轻轻将下巴放在含柠的头顶,一如十五岁时,夜里拥着惊恐的自己的嫡姐。
第77章 礼物
夜里的一场雨将刚暖和起来的西京-城冲地湿冷,西京长街的一酒馆二楼,李明泽浑身打了个冷颤,微微攥起手。
他面前坐着个一身绸缎贵服的人,相貌端正就是眉毛有些稀疏“宋太师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倒也不强求,你且想清楚即可。”
说完他捏起酒盏将杯底的酒仰头饮尽,看了眼拱手称是的李明泽,起身离去。
李明泽跟着将他送下楼后,自己坐回位置垂头思索了许久,抬起手来按在紧皱难松的眉心,按压几番。
对于宋党和翰林院清流,他已经决定走后者的路子,是此方才他婉拒了宋太师的说客,却不曾想对方并不轻易松口,李明泽一下便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这便是要将他往党争的漩涡里推。
李明泽付过酒钱后出了酒馆,心思重重地往家里走,到了巷口却见一群人围在告示牌前,其中有不少他认识的官家子弟面孔,他也提步走过去。
此处告示牌并非官家的,上面张贴着些城内商家的张罗帖子,围着的人都指着中间最新的那张,李明泽看过去,上面写着‘山会’二字。
“青云阁组织的?嘶···听说是个办杂事的地方。”
“此言差矣,据说你只要有条件”说话的人拎了下钱袋子“它什么事都能给你做成,什么难题都能给你解答。”
“果真?!”
听着有些他们你一嘴我一言的闲谈,李明泽眯起眼思索片刻,转身往城郊去。
*
还在上午,凌意峰山腰处的各种摊铺已经支了起来,只是却称不上热闹,凌意峰处在城郊对于大多数城中普通人家来说路途远,今日又不是休沐,是以来了凌意峰又爬到山腰的人只要寥寥几个,大多都是京-城里的闲散公子,三五结伴而来。
阮瑾玉从阁门出去,昨晚下来一晚的雨,幸亏今日停了,可台阶被打湿有些发滑,阮瑾玉拎着衣摆低头看着台阶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大多数人都在山腰处逛着山会,因此当阮瑾玉身边交错而过一人时,她不禁顿了顿脚步转头看过去。
李明泽大口喘息着聚精会神往上爬,并没有在意身旁阮瑾玉的目光。阮瑾玉见他或许是下一位青云阁的客人,留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台阶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亭亭玉立,见到阮瑾玉抬手向她挥手,是提早下来的含柠,身边还站着一位翩翩公子。
待阮瑾玉走到二人身边,含柠有些羞怯地开口“景玉,他是邵安隐。”
邵安隐秀气的丹凤眼弯起,对阮瑾玉行了个礼,二人简单打了个招呼,阮瑾玉才打量起他来。
他身着宝蓝色圆领袍,熨烫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眉目舒朗轻淡,五官不算深邃,显得亲和儒雅。
这便是含柠口中那位在翰林院任职的清流男子。
邵安隐见面前这位少年定定地看着他,颇为不自在地舔舔唇,转头去寻含柠,含柠挽住他的胳膊拉着阮瑾玉三人
一同在山会中走动起来。
因是男子装扮,阮瑾玉与含柠隔开了些距离,她看着含柠挽着邵安隐的手,先前想好的话一时有些问不出口,二人在她身边不知低声嘀咕着什么,就见含柠拉了拉邵安隐的衣袖。
三人停下脚步,邵安隐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双手递给阮瑾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先前便听含柠在信中提过你,这是在下的心意。”
阮瑾玉伸手接过,微微拉开木盒便见一只精致的步摇簪子,她一顿。
邵安隐见状忙道“不如还是到前面再挑一只木簪吧!这支你若不嫌弃可以收下转赠给姑娘。”
阮瑾玉抬头便见邵安隐面上是有些窘迫笑。
邵安隐原以为含柠嘴上说的是位女子,今日一见才知晓竟是一个少年,自己私带的礼物也不敢拿出来了,又觉得万分失礼,方才讲给含柠听,含柠却鼓励他拿出来,他便听了含柠的话,硬着头皮送了出去。
阮瑾玉将簪子收在袖口,开口“谢谢邵公子的心意。”
见邵安隐松口气,阮瑾玉看了眼他身边掩唇暗笑的含柠,心里想好的对邵安隐的各种盘问是更开不了口了。
三人转身继续往前走,却听邵安隐疑惑一声。
阮瑾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小吃摊前立着个眼熟的赤衣男子,他手里捏着个薄薄的肉饼,似乎由于太烫了不知该怎么下口,正蹙眉踌躇着。
“你认识那人?”含柠
问邵安隐。
邵安隐点点头“是周将-军,他竟然也来这里了。”
“他不是刚被罚完···”含柠恍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有多看了几眼周凌。
“他受罚了?”阮瑾玉挑眉问。
邵安隐碍于是朝廷里的人,看着阮瑾玉不说话,含柠道“因为赵彦的军案,他被皇帝打了十五大板。对普通文官来说几乎能要去半条命,幸好他是武将,现在看着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阮瑾玉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后续,一瞬间又想起那天清晨的周凌,那恣意的笑容与不远处的男子的脸重合。
他向这边看来。
第78章 再遇
阮瑾玉与他对视上,眼见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拿着薄饼拔步往她这边走来,阮瑾玉心里咯噔一声。
邵安隐还在旁边站着,若是见她和周凌说话,难免要问些什么,阮瑾玉喉头一紧“含柠,我先回去一趟。”
说完不等含柠问,她转身便走。
含柠和邵安隐站在原地,含柠错愕地看着阮瑾玉匆忙离开的背影,不一会,身边略过一抹赤红身影,周凌与他们擦肩而过。
*
阮瑾玉一口气走到了山会集市的另一头,被人一把扯住衣领。
“跑什么呀?”
身后扬起一声疑问,阮瑾玉被人拽到面前,瞪着眼睛四下张望一圈,见附近只有两三个人,从周凌手里挣扎出来。
“我没跑。”她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周公子怎么也来了?”
周凌一只手叉着腰“在京里待的无聊,听闻凌意峰是西京-城郊最高的山,就想着出来活动活动腿脚。”
他顿了顿往山顶看了一眼“你跟你家先生一道来的?”
“是,先生马上就从山上下来。”
闻言,周凌上前一步,阮瑾玉见状往后退一步,如此几次,周凌蹙起眉头“你敢再退?!”
“敢?”阮瑾玉反应过来,她二人只是偶遇,现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自是不必畏惧他,也没有敢不敢这么一说了。
想明白这点阮瑾玉向周凌颔首,转身就走。
周凌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伸手一挡,从阮瑾玉袖子里掉出来了个盒子。他
眼疾手快地捡起来。
“周公子,还给我。”
见邵安隐给的东西被他捡走,阮瑾玉伸手去抢,却见他直接塞进了怀里,阮瑾玉的手离他的胸膛只有半寸的时候绷住了动作。
“你把我送下山,我就还给你。”
清亮的声音传进阮瑾玉耳中,周凌正笑着,一双瑞凤眼中有几分得意,阮瑾玉有些恼火,但想到那是含柠喜欢的男子尊敬自己的心意,若是不拿回来,晚上含柠问起可能不好解释。
便咬咬牙应下来。
周凌轻笑一声,转身往山下走。山路上一路都是摊贩,周凌在前面迈着轻快的步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脚下有些打滑的山路,阮瑾玉在后面闷声跟着。
临近中午了,人似乎也多起来,他们与人流逆着走,周凌转头看了她一眼,便停下脚步,等她到了身边便拉起她的手腕。
“你得走我近些,不然一个不注意咱俩就走散了。”
未等阮瑾玉反驳,周凌就指着旁边的纸鸢摊“那个蝴蝶的好不好看?”
循声望过去,阮瑾玉道“颜色有些俗气。”
周凌蹙眉思索“有吗?黄绿相间的我觉得很适合春天。”言罢,他又往前走。
阮瑾玉被他拽着,周凌今天梳着简单的马尾,发尾垂下来,冰凉地扫在阮瑾玉手背上,他肩背挺拔,背宽腰窄,一路逆着人流走,吸引了不少女子回头来看。
但论个子来说,好像还是慕玄云高一些。阮瑾玉暗忖。
“这个呢?
这个好看吗?”周凌偏头指着一把木梳子问阮瑾玉,微微挑起眉。
“简约大气,适合你。”她扫了眼木梳子上雕刻的兰花,认真回。
周凌张张嘴“男人买梳子干吗?!”复又往前走。
此时一个挑着扁担的男人从山下上来,两头藤条框里是沉甸甸的水果,周凌转过身,男人猝不及防地往旁边一避,框子往外微微一甩,撞在周凌后腰下。
周凌紧紧蹙起眉,呲牙咧嘴起来倒吸一口冷气。
应该是撞到伤处了,阮瑾玉看着他弯下腰,上前询问“怎么样,很疼吗?”
周凌见阮瑾玉凑过来,嘴角抽搐地吃力弯起,咬牙道“不疼,这不算什么!”
声音中不难听出勉强,阮瑾玉瞧见他额头上都有些渗汗,可他很努力地强装镇定地摆摆手,周凌这个年纪,正是逞强的时候,他又是战功赫赫,肯定是不愿意轻易漏怯的。
阮瑾玉便也不去拆穿他被打了板子所以此时一定很疼的事,点点头“嗯,只是被果篮子撞了一下而已。”
赤衣少年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还强撑着“对对,无妨。”
他往前挪了几步,还是站住脚。
阮瑾玉以为他装不下去了,便见他抬手指着路边的首饰摊“这个,怎么样?”
他只是虚指,阮瑾玉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里面哪一个,便开口“周公子都糊涂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顿了顿她补充“首饰这件事我不懂,下回您应该带个女子
来。”
周凌转身看着她,轻声笑道“呵,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个女子。”
第79章 中庸
青云阁里,李明泽坐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对着半透明的屏风,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起,直到屏风后的人开口询问“阁下不必拘礼,有何事但说无妨。”
沉稳的声音让李明泽稍微放松下来,他思索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开口“在下想经商,如今身边有三位前辈,其中第一位刻薄固执,与我并不交游暂不考虑。第二位为人圆滑老练,但走的路险,是条风险与收益都极高的路,如今向我抛来橄榄枝。第三位商路最为中庸,却是我最想走的路。但第二位前辈···着实不好拒绝。”
“故而有些犯难,该如何在第二位第三位之间选择?这个选择事关在下还有在下的家族,望阁主可以指点。”
屏风后面的人缓缓道“这世上大部分人走的都是中庸之路,可越是有心中庸往往适得其反。”
那人顿顿再道“既然第二位已经邀约了您,您不如就顺势而为,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益。”
李明泽垂头沉思片刻,屏风后的人听他不说话,便道“看来你还是放不下执著。”
“是。”李明泽低声承认。
“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任谁都是改不了的。如果你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去试试。”
“一场空?阁主的意思我没听懂。”李明泽蹙起眉,不懂他何出此言“您知道什么?”
“我先前便说了,这个世道上人人都想走中庸之道,但路就那么窄,总会挤
掉一些人,不如抓住能抓住的机遇,顺势而为,也是一种中庸之道。”
当今吴国朝堂之上党争激烈,反映到民间,许多民生难题都被党争盖过,其中有不少腌臜,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各部为了自己的党派蒙蔽圣听,表里不一。圣上多疑又对自己手里的权利看着相当重要,党争激烈至此难说是不是他刻意为之。
故而才有了不少在这纷乱局面里只想寻求自保的,如陈李两家,如李明泽这样的人。
李明泽暗自叹口气,面前这个人说的对,朝廷中的中庸之道就这么几个,怕是不少人都削尖脑袋都想往里钻。
“在下明白了。”
“所以你现在想如何选择?”
李明泽蹙眉沉声“我且再试一试,走不成便不走了。”
*
慕玄云从屏风后出来,李明泽已经走远,他捻捻大拇指上的扳玉往后院湖亭走去。
湖亭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含柠见他过来行了个礼,邵安隐也低头唤了声阁主。
三人落坐石椅,慕玄云问“景玉没和你们一起上来吗?”
“嗯?她说她先回来了。”含柠疑惑一瞬“难道直接回长庚院了?”
慕玄云颔首,想到方才和李明泽交流的事情她抬头看着邵安隐“听含柠说,你有事找我。”
邵安隐点头,恭敬道“三日后今春的经筵日讲就要开始了,但是我的文章一直算不上出彩,这几日越准备底气越不足。”
他抿抿唇“我年少时落
难幸好被含柠和阁主救下,阁主当时同我一道念书,教给我许多先贤文章,其中的策论观点尤为精彩。今次我便是想再来求教一番。”
他说的诚恳,直直看着慕玄云,手在底下紧张地攥着袖口。含柠也朝慕玄云望过来。
“你是想争一争翰林学士的职位是吗?”一语点破了邵安隐。
邵安隐有些错愕,但还是点点头。
湖面上的冷风吹过来,带着几丝水汽的清凉,慕玄云缓声“既然是含柠带你来的,我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他话音一转。
“阁主您说。”
“上任翰林学士之后,我会托你办两件事,你不可推辞。”
他声音透着些冷意,邵安隐微怔,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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