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让她在亭边候着,说是去请少爷。
纪云蘅盯着亭子瞧,就见下人走进去停在一人的边上弯腰说了什么,而后那人回过头来,朝纪云蘅看了一眼。
果真很瘦。
纪云蘅的第一念头便是这。
他站起来时身量显得也高,如此就更衬得他干瘦了,衣裳不知穿了几层,身子大头小。
他的颧骨高高凸起,脸颊几乎没肉,因此下巴就显得很长。
纪云蘅想,确实很像猴子,良学说得没错。
杜岩此前没听过,更没见过纪云蘅。他在京求学多年,虽仕途之路不顺,但此番出身和学识,便是在京城也有不少姑娘追捧。
只是杜岩先前一门心思科考,无成家的想法,枕边的女子便都是露水姻缘,在身边留了一阵就送走,如此回到泠州来也是身边干净,无妾室通房的好男人。
自他回来,上门说亲的媒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杜岩也早已习惯。
今日与同窗叙旧,若是换了别人来寻他就推了,只是转头一眼看见纪云蘅模样生得漂亮,站在光下极其惹眼,这才起身出了亭子。
走到纪云蘅面前,他躬身行礼,笑着道:“纪姑娘,早前就有所耳闻你秀外慧中,只是一直没机会登门拜访,没想到今日纪姑娘倒给了我这个机会,难不成使我们心有灵犀?”
任谁听都是随口的客套话,纪云蘅却问:“你在哪里听说的?”
杜岩愣了一下,脑子一转,很快就答道:“先前你及笄宴,家父去送了贺礼,回来之后与我说的。”
“那不是我。”纪云蘅道:“你说的是我父亲继室的女儿。”
杜岩顿时有些尴尬,讪笑两声,又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都是出自纪家,想来姐妹之间也相差无几。”
纪云蘅眨着迷茫的眼睛,好奇地问:“那这么说,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也跟你一样瘦了?”
“这……”杜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长得瘦一直被诟病,去京城求学的时候,难免会与当地的官家子弟闹些冲突矛盾,经常有人在背后嘲笑他长得像猴子。
因此他很是痛恨别人说他瘦,或者在他面前提起猴子。
“姑娘说笑了。”杜岩僵硬道。
“我没说笑。”纪云蘅嘟囔一句,随后将手中的小花篮递出,“这是送给你的,我朋友说让我来见你时带上这个,你一定会开心。”
杜岩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笑着将小花篮接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黄澄澄的香蕉。
他眼睛一瞪,“你……”
纪云蘅认真看着他的表情,觉得那不像是开心的样子,问道:“你不喜欢吃香蕉吗?”
杜岩彻底没了好脸色,将篮子又塞给她,只道:“我还有人要招待,姑娘自便吧。”
纪云蘅见他拂袖离去,竹竿似的腿迈得很快,马上又回了亭中,不知说了什么,亭中有几人转头看纪云蘅,随后爆发出一阵笑声,带着浓浓的嘲笑意味。
那几人说什么纪云蘅没听清楚,却后知后觉杜家嫡子并不喜欢吃香蕉。
“良学骗我。”纪云蘅抱着小花篮,转头离去,嘟囔道:“可恶。”
“阿嚏——!”
许君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眼眸浮上一层水润。
“少爷。”殷琅手里抱着一件貂绒外袍,“披上吧,泠州的冬日寒冷,仔细冻凉。”
许君赫不耐烦地晃了下头拒绝,一开口,语气满是不悦,“还没问清楚吗?前面因为什么事堵着路?”
他正坐在一家野外的客栈里,大堂处坐满了人,俱是吵闹的声音。
回京三个月,将泠州的贪污案处理干净后他才再次来到泠州,走官道通畅但还要绕路,多走个几日,于是许君赫就选择了小路。
却不想这山路走到此处,竟然给堵上了,路上全是人,愣是往前走不了一步,皆在寒风里等着。
临近腊月年底,归乡过年之人数不胜数,这样一堵队伍便越来越长,就连许君赫也过不去,这才停下来派人前去看看情况。
在许君赫烦得要掀桌子时,贺尧这才进了客栈,来到许君赫的面前低头道:“回少爷,属下方才去打听清楚了,说是杜员外在山上为父亲大办寿宴,请来了不少人贺寿,杜家就让人将前面的山路给封了。”
许君赫气得用力拍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大堂之中静了不少,转头看来。
“这杜员外好大的官威,给父亲过寿连路都敢封?怎么这条路还是姓杜的不成?”他怒道。
“这位公子瞧着不是泠州人。”有人喝着热酒,笑着攀谈。
许君赫偏头瞥一眼,应道:“不错,我今日刚到此地,准备去泠州过年。”
“那你可是有所不知。”那人道:“这泠州的富豪啊,多半都是举着行善积德的旗子,私底下做着欺男霸女的勾当,这占山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杜员外早年曾强占民女,逼死了一家七口人,后来办了几场散财宴,放粮施粥,就又成了大家口中的大善人呢。”
许君赫道:“若是他这宴会办个几天,这些人难道都要在寒风里等上个几日?谁家若是有个急病求医,或是干粮没带够,死在路上了该如何?”
“状告无门啊。”那人叹道:“撞上这么个时候进泠州,也算是咱们倒霉。”
许君赫冷笑,“要我说,该是我走运才对。”
“此言怎讲?”
“撞上杜员外给父亲贺寿散财,我也该上山祝贺两句才是,说不定还能讨得些银两。”
许君赫起身,双臂微展,殷琅就上前给他披上了外袍,就听他道:“走吧,上山看看去。”
第27章
纪云蘅从前不曾被纪昱带着参加这种热闹的宴席,尽管这山庄大得夸张,可到处都是人,纪云蘅不管走到哪里,都寻不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她能察觉到那些总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些认识她的,或是不认识她的人,用这种打量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地扫几遍,纪云蘅很不自在。
但思及苏漪正在前堂与熟识的人打招呼,并不想去打搅。
自从苏漪搬进纪家之后,涟漪楼的生意就渐渐疏于管理,生意已经不如从前红火了。
她忙碌前半生攒下的银钱用来买了北城区的宅子,积累的人脉又因为照顾她而慢慢疏远,纪云蘅并不想这样。
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却也感觉苏漪在她身上消耗了太多的年华和精力。
纪云蘅抱着手里的小花篮,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行走,又怕迷路在这里,不敢走得太远,来来回回又转到了亭子边上。
亭子里又多了两人,几人坐在一起不知交谈什么,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泠州民风开放,这片土地上的女子大多都识字习书,自小请私塾先生教导,是以很多宴会上,男女赛飞花令,对作诗词的事情并不罕见。
面前就有几个男女站在一起,正以梅花为题,作诗句接龙。
纪云蘅觉得有趣,也不靠近,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待到一个男子接不上来时,她低声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本是自言自语,谁知离她稍近一些的蓝衣姑娘听见了,笑着转头过来道:“哪来巧人儿,竟这般聪明才智,这么快就接上了?”
随后几个年轻男女一同望过来,先前答不上来那男子急着问道:“好妹妹,你接的是什么?”
纪云蘅将方才的诗重复了一遍,众人一听当下抚掌笑起来,直言接得妙,颇为符合这院中的梅花风景。
这几人性子也是热络,开口邀请纪云蘅一同参与游戏,纪云蘅刚想说自己会得并不多,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
“纪姑娘。”
纪云蘅疑惑地回头,就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膘肥体壮的男子正踱步走来。
他身上穿的戴的俱是金银玉石,因身量矮而显得那些肥肉极为显眼。
脸上的肉堆成了褶子,笑的时候挤在一起,几乎看不见眼睛。
见他走过来,纪云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警戒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那胖子身边还站着方才黑了脸离去的杜岩,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女,都是方才亭子里坐着说笑的人。
纪云蘅对不认识的人,都懒得搭理,当初即便是许君赫到了她面前,也是一样的待遇,更遑论面前这些瘦得像猴,肥得像猪,又看起来满脸不怀好意的人。
她偏过头去,侧了半个身子,一副随时要离去的模样。
“纪姑娘留步!”那肥胖的男子扬声道:“你不记得我了?上回在我们在你家见过面的,我是赵宣。”
如此一说,纪云蘅就想起了。
上回在宅中虽说没看见正面,但纪云蘅光是看他这个体型也能认出来,便正是王惠先前给她挑的结亲人选,西城区木材家的赵公子。
纪云蘅没有应声,不知道这人突然来喊自己做什么。
“我说赵公子,你方才不是说与纪姑娘有媒妁之约吗?该不是记错了,这纪姑娘瞧着好似不认识你啊。”杜岩便朝赵宣笑。
明面上是打趣赵宣,实则是要给纪云蘅难堪。
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不管纪云蘅是不是有意,她提着一篮子香蕉来便让杜岩认定她是取笑自己,回亭中聊了会儿仍不消气,正巧碰上了赵宣来此地,才以三言两语怂恿赵宣前来与纪云蘅寒暄。
赵宣先前在纪宅相看纪云蘅的时候自然是满意的,回家就让人准备聘礼了,只不过那段时间正碰上纪家出事,这聘礼才一直没有送出去,到如今竟是没机会了,他当然心有不甘。
听见纪云蘅也来了此地,这才巴巴地凑过来。
只是泠州民风再如何开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婚约之事到底还是出格,周遭人都觉得不合适,一时也没人说话,气氛变得极其尴尬。
纪云蘅倒没觉得难堪,只朝赵宣看了一眼,而后十分认真道:“我不认识你,请你不要胡说八道。”
赵宣没什么文化,并不觉得谈婚论嫁之事是何私密之事,见纪云蘅一副不认账的模样,就忙扯着大嗓门吆喝起来,“我怎么是胡说呢?我先前可是亲口得了你爹的承诺,聘礼我都准备好了!”
“你既与我爹承诺,合该找他兑现才是。”纪云蘅道。
赵宣一时忘记了纪家的事,脱口而出,“他在何处,下了山我便找他去。”
“在牢里,你找去吧。”纪云蘅看着他,问了一个自方才起就十分好奇的问题,“你跟人说话,为何要闭着眼睛?”
“你、你!”赵宣气得眼睛一瞪,竟显得大了不少。
纪云蘅点头,“这回才像是睁着眼睛说话。”
赵宣被这几句话气得不轻,脸涨成了猪肝色,用手指点着纪云蘅,话却卡在嗓子里出不来。
杜岩见状,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话了,便冷着脸道:“赵公子是我杜家的贵客,你如此出言不逊,难不成是我杜家哪里得罪了姑娘?”
谁知这句话就刚落下,还没等他的刁难发作起来,就忽而一声尖利的叫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僵局。
“少爷——!”
就见杜家一小厮飞快地穿过人群奔来,似吓得掉了魂一样。
杜岩斥责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我看你是想领板子了!”
但那小厮却顾不上害怕这句训斥,急声道:“少爷,皇太孙来了山庄,正在前堂处,老爷吩咐小的尽快将少爷喊过去见礼!”
“太孙殿下怎么来了?”杜岩满脸的惊讶。
“听闻是皇太孙打马自山下经过,见山上热闹,得知是咱们老爷给老太爷贺寿,这才上来送贺词来了。”
“这是好事啊!咱们杜家竟有如此大的面子?”杜岩的嘴边已经抑制不住笑容,眼看着就要眉开眼笑,恨不得喊给全园子的人听。
却听那小厮道:“少爷,此事大不妙,你去了就知了!”
纪云蘅见杜岩带着人脚步匆匆地离去,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同行,都是听见了皇太孙来此,跟着要去看热闹的人。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篮,掀开盖子盯着里面的香蕉斟酌了片刻,便也抬脚混在人群中一同前去。
且说许君赫在路上堵了半个钟头,风吹得他手指冰凉,问清楚了山路堵住的原因之后,便带着一肚子的火上了山。
途中还骂骂咧咧,直言杜家找死。
一路到了山上,就见山庄边上处处是人,老远就有安置马车和马匹的下人,提前让人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许君赫无视那下人的呼唤,打马往前。
待下人前来阻拦时,殷琅翻身下马,亮出了官府令牌,由此硬是在人群中开了一条道路出来,让许君赫骑着马走到了山庄的门口。
旦见头戴金冠的少年身着鹅黄金织外袍,高坐骏马之上,手中拎着鞭子,霸道地将马骑到门边上,引得众人围在两边,议论纷纷。
这山庄的门不高,许君赫骑着马进不去,否则能一路骑到正堂里面去。
他不想低头,便翻身下了马,俊俏的眉眼没有笑意,单是看着便有股来者不善的气息。
殷琅拿着令牌在门口处做登记,还没等下人战战兢兢将“皇太孙”三个字写完,杜旗就带着人飞奔而来。他急出了一头汗,隔着老远就躬下了身,到近前来时双腿一弯,扑通跪下了,高呼:“草民拜见太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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