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蘅收到礼物自然是欢喜的,收下盒子道:“多谢邵哥哥,不过我手中没有能够回礼的东西,改日去学画的时候再给邵哥哥带去。”
“你我兄妹之间,何须这些。”邵生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压低声音道:“殿下怎么在你这里?你们在房中做什么呢?”
纪云蘅也跟着小声回答:“我在学绣香囊,殿下只是来这里做客。”
“学得如何?”邵生问。
“不太好,一个都没绣成。”纪云蘅气馁道:“我的手很笨,不听我使唤。”
邵生将她眉眼间的失落收入眼底,又抬头看了站在檐下一言不发的许君赫一眼,随后眼珠子稍转,便道:“那你就将绣的半成品送我一个,算作这花蜜的回礼吧。”
纪云蘅惊讶地向他询问,见他是执意想要,便转身去了房中。
许君赫打从刚才起就站在边上看着,见邵生笑得满面春风,又是摸纪云蘅的头,又是要她绣失败的东西,此刻看那邵生的脸上,就只剩下了“不顺眼”三个字。
偏偏邵生还不怕死地撞过来,走到台阶下道:“殿下,草民方才听云蘅说殿下是来这里做客的?”
许君赫反问:“怎么?”
邵生温声道:“既是做客,为何不去纪宅前堂,在这房中孤男寡女地关着门,不大合适吧?”
许君赫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你是她什么人,来过问这些。”
“草民是云蘅的兄长,即便是得罪殿下,这些话也是要说的。”邵生道:“舍妹还未出阁,殿下此举怕是有损舍妹的名声。”
许君赫两步跨下台阶,欺进邵生。
两人站在一起身高立即就有了明显对比,许君赫年纪比邵生小,身量却高了半个头。
他微微垂眸,沉声道:“你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兄长,还管到她头上了。”
“草民无意冒犯,只是关心云蘅妹妹罢了。”邵生赶忙后退一步,躬身行拜礼,讨饶道:“殿下恕罪。”
正逢纪云蘅攥着锦帕出来,走到两人身边,圆圆的杏眼望着许君赫,“良学?”
她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眉眼间流露出的些许疑惑让许君赫心中烦躁大盛。
这副表情,好像是在说他欺负了她的邵哥哥一样。
这让许君赫很不痛快。
第62章
许君赫回行宫的时候,由于面上带着明显的阴郁,行宫里的气氛比平日更沉闷。
从前这位主子不高兴时,都是殷琅去哄,而今顶替殷琅位置的荀言一时半会儿还摸不透许君赫的性格,不大敢贸然上前搭话。
于是这样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施英的身上。
他端着新鲜的梅花糕进了寝殿,就看见许君赫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
窗子大开,后边是一片枯败的景色,毫无欣赏可言。
寒风呼呼地往屋里灌,许君赫没穿大氅,身上的衣裳不足以御寒,于是一张脸被冻得微红,显出一点鲜亮的颜色来。
施英暗叹一口气。
许君赫自小在皇帝手边长大,从记事起就被皇帝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他任何时候都比同龄孩子更加优秀,可靠。
但他终究年纪轻,无法对所有事都运筹帷幄,掌控自如。
施英缓步走过去,轻声道:“小殿下,这寒冬腊月里的风凉,您大病初愈,还是少吹些风为好。”
许君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还不至于倒在这点寒气里。”
“小殿下身体强健,这是自然的。”施英笑着奉承,“但您身体金贵,何须经受这些霜雪。”
过了片刻,许君赫可能是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伸手将窗子给关上了。
没了寒风的侵蚀,房中的气温渐渐回暖,许君赫回到桌边坐下,一眼就看见桌上的梅花糕,嘴角一沉,“我不吃,端出去。”
施英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下也琢磨出点什么,试探地问道:“小殿下,这两日怎么不见纪姑娘了?先前她走的时候还说会再来找奴才们玩呢。”
果不其然,许君赫一听到纪云蘅,眉眼拢上郁气,“她忙得很,哪有时间。”
又是绣香囊,又是学画,得了空还要去妙音坊找柳今言,脑子里哪还有什么九灵山。
“纪姑娘先前那么挂念小殿下,再忙也是能抽出时间的,该不会是让什么事给难住了吧?”施英继续试探。
许君赫冷笑一声,“她挂念的人多了去了。”
施英就笑眯眯道:“小殿下对她来说总是不同的,纪姑娘之前住在行宫的时候,每天都要起得很早,下山去给您买吃的。”
说是每天其实有些夸大了,但纪云蘅的确也是经常爬起来得很早,背上自己的小挎包下山去给许君赫搜罗好吃的。
表面上她住在行宫玩,实则也不是整日无所事事。
早上买了东西回来,正赶上煎药的时间,她就拿着扇子坐在灶台边,与旁人一起盯着药。
施英觉得纪云蘅有这份耐心是十分难得的,这霜打的天气里,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本就是非常难的一件事,纪云蘅却能为了给许君赫买东西抗拒严寒,天才刚亮就打着哈欠出了门。
而且熬药也是一件非常枯燥乏味的事,还要时不时盯着火候和汤药的状态,行宫里的太监们都鲜少有这个耐性,纪云蘅却能抓着小扇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什么都不做,就盯着跳动的火苗,安静得像一个白瓷摆件。
在施英看来,自家的小殿下对纪云蘅来说,就是特殊的。
不是谄媚,不是讨好。
什么门当户对,心计头脑,那都不是施英考虑的事,他就觉得纪云蘅适合做太孙妃,单凭她那颗赤诚之心就足以。
许君赫只要一想到纪云蘅用一双带着疑惑的眼睛看着他的场景,就难以抑制心中的烦躁。
她的确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落在许君赫的眼中,就好像是在质疑他为何欺负了那姓邵的一样。
许君赫一阵气闷,“哪有什么不同,她对谁都是一样的。”
纪云蘅力所能及的付出和给予,平等地分给每一个对她好的人,没有什么特殊。
正因如此,许君赫才觉得不忿。
分明他为纪云蘅做得更多,虽说一开始就没想要索取什么回报,但至少她对自己和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应该是不同的。
她投来的那双带着疑惑的眼神,不应该带着不信任。
许君赫越想越气,对着梅花糕撒气,“把这东西给我扔远点。”
施英上前端起梅花糕,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说:“小殿下,奴才觉得方才可能是说错了。”
许君赫抬眼,等着他下半句。
“奴才觉着,不是您对纪姑娘不同,而是纪姑娘对您来说,是不同的。”
许君赫眉头微皱,俊美的脸上闪过一刹的疑惑。光影落在他的脸上,都没来得及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又很快被他收敛起来,“我对她没有那种心思。”
语气带着一股轻慢,分外不在意。
施英就道:“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奴才都看在眼里呢。”
许君赫道:“说的什么胡话,施公公年岁大了,不适合在外奔波,我即刻安排人年前给你送回京城。”
一听到不中听的话,他就要赶施英回京城。施英便不说了,端着梅花糕离开了寝殿。
许君赫连着两日没有下山,纪云蘅就照着从他那里学来的皮毛针法自个练习绣花。她做事认真,且又极有耐心,尽管绣出的纹样都无法入眼,但在她坚持不懈地练习下,已经逐渐能做出完整的香囊了。
纪云蘅心中高兴,下意识想要将香囊拿给许君赫看,证明自己在女工方面并不是毫无天赋。只是那日许君赫一句话未说冷漠地离去,纪云蘅一时也拿捏不准是不是邵生说了什么惹怒了他,便在学画的时候提起了此事。
“说了什么?”邵生执笔,在纸上描绘出一条又一条柔软的丝线,将荷花在纸上勾勒,不经意道:“没说什么呀,好像是殿下不大满意我找你要那些未完成的香囊。”
“怎么会,那些都是绣坏了的,不值钱。”纪云蘅趴在边上看他作画,一心二用,“肯定是别的原因,邵哥哥你再想想。”
邵生压根就没有仔细回想的样子,道:“你若是不信,待他再来找你时,你就跟他说,你那些绣坏的香囊都被我买了,你看他生不生气就是了。”
纪云蘅疑惑道:“为何要买我绣坏的香囊?”
“你不是想知道他究竟为何生气吗?”邵生时不时停笔,去看画上的图案,“如若他不想让你卖,一定会自己出钱买,届时你就十两银子一个卖给他。”
纪云蘅瞪圆了眼睛,“十两?”
这也太贵了,又不是金丝绣的香囊,哪能卖十两一个。更何况这香囊被她绣得乱七八糟,丢在路边怕是都没人捡的东西。
“值不值这个价,殿下知道,你不必操心。”邵生搁下笔,笑着说:“听哥哥的,总没错。”
纪云蘅从邵生这里学了画回去,琢磨了一个晚上,对于邵生的话只听了一半。
他说让纪云蘅在家中等着,但她却背上挎包,上了九灵山,来到行宫。
守门的侍卫和太监都已经眼熟她,纪云蘅进门便没有任何人阻止,一路行到许君赫的寝宫。
荀言正在殿外候着,见到纪云蘅之后当下露出个诧异的表情。
先前在小院里已经见过她一回,荀言自然不必多问,让纪云蘅在门外稍等,自个进了殿中通报。
没承想纪云蘅来得不是时候,许君赫正在午睡,于是荀言一时间给难住了。
又不是什么正经大事,谁敢去喊睡梦中的主子?荀言略一思量便退回了殿外,轻声对纪云蘅道:“姑娘,殿下尚在休息,恐怕要请姑娘等些时候了,先去屋中喝杯热茶吧。”
纪云蘅摇了摇头,说不必。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来,又道:“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荀言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见纪云蘅已经揣着手坐下来,又劝了两句,纪云蘅皆摇头拒绝。
纪云蘅在陌生人面前寡言,不是发呆就是用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就这么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寒风在她身上侵蚀,即便是裹了厚厚的衣裳,也将身上的温度消散殆尽。纪云蘅呵出一口白气,说:“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去年冷。”
纪云蘅每年都会这样说,实则在她的记忆里,每年冬天都很冷,只是今年遭受的风雪少了,所以乍然在风里坐了那么久,才觉得今年的冬天要更冷一些。
许君赫就是在这时候醒的,他披衣下床,觉得寝殿中火气太旺,闷得几乎要出汗,便一把将窗子推开。
冷风灌进来的瞬间,他一眼就看见坐在院中的纪云蘅。也不知在风里坐了多久,她鼻尖脸颊都冻红了,缩着脖子揣着手,像是个把自己团起来的小动物。
听到窗子的响动,她缓慢地抬头望来,眼中带着期冀,与他对上视线。
许君赫在刹那间,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捶了一记。
纪云蘅总算等得他睡醒,赶忙起身走来,唤道:“良学,你睡醒了?”
许君赫看着她走来,越到近处越能将她冻红的脸看得清晰,将她眉眼间的情绪看得分明。
“何时来的?”许君赫开口,嗓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更显低沉。
“我吃过了午饭就来了。”纪云蘅自己也不记得具体时辰,只道:“你在午睡,我就在院中等着,他们让我进屋子里坐着,我不想。”
“进来说话。”
许君赫吩咐了一句,让荀言将她带进来,随后将窗子又关上。
纪云蘅进了房间,只觉得周身乍一暖和,原本有些失了温度的手脚也开始回暖。
“为何不进来等?”许君赫端起温热的水喝,灌了几口之后嗓子润了些,嗓音恢复正常。
“会吵醒你。”纪云蘅站在桌边,低着头往挎包里掏东西,因此没看见身后许君赫脸上的神情。
复杂的情绪沉在眼底,一时分辨不出来是生气还是愧疚。
“吵醒便吵醒了,这有什么。”
许君赫从前是断然说不出这种话的,他有些起床气,倘若不是什么大事将他从梦中惊醒,宫人少不得被磋磨一顿。而今这句话顺着嘴就出来了,甚至没有经过细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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