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氏既担心顾九卿的病体,又忧心顾桑在外地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孤孤单单的过年,也无胃口。
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膳桌上冷清的过分。
顾显宗连个喝酒的人都没得,只觉得席间气氛沉闷,哪儿像是过年,囫囵吃了两口,甩筷下了桌。
顾九卿这一病就病了许久,施氏几回到昭南院探望女儿病情,隔着床幔,听着顾九卿剧烈的咳嗽声,揪心不已。
汤药已经换了几茬,都无好转的效果。
又一日,施氏来到昭南院,听着顾九卿的喘咳声,忍不住就要掀开床幔,陌花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上前道:“夫人,大姑娘见不得一丝风,否则夜间就要咳嗽不止。这几日,夜咳已有所减缓,只白日稍微严重些。”
施氏担心加重顾九卿病情,听罢过后,只得无奈放弃。
缠绵病榻数日,指不定瘦成了什么模样。
顾九卿惯来要强,又喜洁,定不喜自己不梳洗的模样现于人前。
施氏略坐了坐,嘱咐了几句下人仔细照顾,便走了。
一个脑袋从帷幔里探出来,全无病容,反是因咳嗽不止而满面绯红。
只见那名扮做顾九卿的女子,约莫十七岁左右,眉眼与顾九卿颇有几分相似,比之顾九卿惊艳众人的颜色,她的面貌则显得平平无奇,相对普通的多。
女子笑嘻嘻地问陌花:“我演的好不好?”
这一笑,便与顾九卿更不像了。
陌花正在整理司马睿送来的药材礼品,敷衍性地点点头:“玖姑娘,演技向来绝佳,就是戏台子上的名角儿也比不上你。”
被称为玖姑娘的女子骄傲地抬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演的?”
直至元宵过完,这场装病彻底结束。
顾九卿除夕夜离开青石镇,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待郝无名将寒毒压制住,路上耽搁了好几日,回到燕京已是元宵过后。
回京不过一个月,便到了司马睿和顾九卿的大婚之日。
婚期是去年赐婚圣旨传下后,第一时间由魏文帝亲定。
朝中无人像插手司马骁和顾九卿的婚事一般搅合婚期,钦天监选了几个吉日供皇帝挑选,魏文帝直接定了最近的吉日。毕竟,宫里也需要一场热闹的喜事冲淡废太子逼宫的阴霾。
一场是办,两场也是办,连同齐王和张映雪的婚期敲定于同一日。
不过五个月就要大婚,又是两位亲王同时娶妻,婚期着实仓促了一些。
礼部从去年十月底就开始忙着筹备两位亲王的成婚大礼,原本为康王和顾九卿准备过婚仪,一应规制都是现成的,不过是从康王身上换到秦王身上,倒也不算太赶。
二月十七日,大吉,宜嫁娶。
秦王和齐王同日娶亲,场面异常盛大壮观,十里长街铺就红妆,满城皆是红绸灯笼,就连树上都系上了无数红绸带子,随风轻漾,喜庆又唯美。
其规格场面,不亚于去年开春的太子娶妻。
百姓们络绎不绝,万人空巷,引颈观望这场百年难见的婚仪。
甲胄护卫开路,一路吹吹打打,鞭炮声不绝。
嫁妆箱笼全抬,实打实的,一眼望不到底。
皇家娶亲不比普通人家,尤其是两位尊贵无极的皇子王爷,婚典仪仗设在宫中举行,拜君亲天地,百官同贺。
宫里的流程走完,两位新王妃被各自送回王府,只待最后的洞房礼成,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的夫妻。
洞房花烛夜,司马贤和张映雪共饮交杯酒,缠颈同榻,锦浪翻被。
相比齐王府的和谐美好,秦王府新房内发生的一幕却是骇得司马睿险失心跳,全无白日里成亲的喜悦,唯有惊恐与愤怒。
是夜,喜烛摇曳。
司马睿满心欢喜地与顾九卿饮下合卺酒,待屏退屋内不相干的人等,激动地就要一亲芳泽时,嘴还未凑近,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顾九卿突然喷出的鲜血刺红了眼。
满目喜色中的一方白色绢巾,血色印染,鲜红刺目。
司马睿脸色大变,惊得就要叫人,却被顾九卿制止:“别唤人,我中毒了。”
“中毒?”司马睿难以置信道。
顾九卿面色惨淡,整个人虚弱地仿若风中残烛,他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当着司马睿的面掏出一颗药丸服下:
“雍州城,那把匕首被人抹了一种名为寒食散的剧毒,当时治伤的大夫用毕生所学勉励压制住毒性,方才的酒诱使体内毒发......”
司马睿猛地攥紧拳头,声音又悲又痛:“你等着,我立刻让人请御医,全部请过来,他们一定有办法解你的毒。”
顾九卿缓缓摇头。
“如此兴师动众,不过让陛下知晓秦王妃命不久矣。一个短命的秦王妃,陛下会做什么?还会让我继续霸着秦王妃的位子么?”
命不久矣?短命?
司马睿被骇得心神俱裂,本该是他最欢喜的时刻,却得知心上人死期将至,从天堂到地狱不外如是。
见司马睿面无血色,顾九卿又道:“不论是雍州的大夫,还是静安寺的玄叶高僧,皆诊断我活不过一年半。不过,能做一年半的秦王妃,足矣。”
司马睿颤抖着唇,想要说什么,心中悲苦更甚,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连玄叶高僧都对顾九卿判了死期。
顾九卿余光瞥了一眼司马睿,原本他为司马睿安排的是另一出好戏,以偷梁换柱辅以幻毒给他创造一个旖旎的美梦。
但从青石镇回来后,他改了主意,不想与司马睿沾染分毫,不想司马睿做那事儿时却口口声声唤他的名字,光想想就恶心。
司马睿难受的一宿未睡,被圈禁在西郊别院的司马骁亦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个是为得到却将要失去而痛苦,另一个也是为曾经差点得到却失去而痛苦。
……
青石镇。
顾桑听闻顾九卿大婚的消息后,坐在小院的天井旁,枯坐了将近一日,从早到晚不吃不喝,直到第二日才恢复如常。
吓得暗卫们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顾桑表面看似好转,该吃该喝,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女主终于嫁给了男主,她该高兴的,合该高兴的,女主有了男人就不会记得她的存在,也不会惦记杀她的事,她和女主终将渐行渐远,她们会沦为陌生人,女主昔日带给她的困扰亦将不复存在,那些不该存乎的暧昧撩拨犹如黄粱一梦。
她将不再纠结,不再彷徨,不再为女主对她的鬼祟心思而胆颤心惊,甚至不受控的悸动。
这是好事,是她原本期待中的好事。
只不过放弃攻略女主,放弃抱上女主的粗大腿终是离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顾桑将利弊分析清楚,近乎麻痹地一遍遍说服自己,理智让她坦然对待,情感上却是另一回事。
让自己接受男女主同枕共眠是夫妻敦伦,但她心里就是不大舒坦,隐隐感觉一颗心空荡荡的,每当夜深人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转眼就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
顾桑的心情也跟着逐渐明媚起来,她在宋大娘的热忱帮助下,赁了个小铺面,打算做个糕食铺子,自力更生。青石镇地方小,做不了什么大的营生。
她也想过开家火锅店,最好做到让大燕百姓都爱上火锅这种美食,但想到还要请人手租间大的堂食店面才行,考虑到前期资金不足,运转起来也比糕点铺子麻烦,且不知百姓对火锅这种口味的吃法接受是否良好,便先作罢。
至今觉得火锅好吃的也不过是宋家人和文殊公子,宋大娘是明明白白地告知她,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吃,只是家中小儿吃了上了几天火,可不敢多吃。而文殊公子虽然吃撑了,却有被她气到暴饮暴食的缘故,对她的火锅未评价一字片语。
何况,她来到大燕以后,平日最常做的就是各式花色糕点,制作点心的手艺可谓娴熟。
很快,糕点铺子便开了起来。
顾桑取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叫做花食记。
她依着时令花开做各种花香味的糕点,桃花味的,梨花味的杏花味的等等。开张初期,当地百姓见她是外地来的新手,不知味道如何大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着糕点精致漂亮便买上一点,品尝过后无不赞不绝口。
花食记的糕点不仅做的好看,味道软糯清甜,带着春天的花香味,老少皆宜。
花食记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生意一日比一日好,邻近村镇甚至慕名而来,只为吃上一口花食记的糕饼。
生意好了,供不应求,顾桑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将宋大娘请到铺子里帮忙打下手,顾桑给的薪资比别家厚道,宋大娘自是十分愿意。
顾桑每日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整个人又累又充实,又有钱赚。数着每日赚的银钱入睡,出奇的好眠,没再想起顾九卿,也忘记了其他重要的事。
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底。
那日,顾桑偶然路过一家茶肆,听见里面的人高谈镇国公府获罪之事,她才恍然记起自己忘了何事。
女主大婚不久,便是男女主合谋从镇国公府谋夺兵权的剧情。
她记得原书中,镇国公府被定的是与外族勾连的谋逆叛国之罪,镇南侯爷侯向翼和侯天昊皆被斩首示众,南安公主痛失夫君爱子,心灰意冷之下移居白云庵,青灯古佛一生,至死未曾下过山。
顾桑一门心思扎进糕食铺子上头,压根就不关注燕京的动向,待她从茶客嘴里得知后,这才发现侯家除了南安公主被幽禁在府邸外,侯家父子及其余人等皆于五月关进诏狱。
竟是迟了。
她原本打算的是,待雍州事毕,随女主一道回京后,便想法子让镇国公府规避这场灾祸。哪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将这件事抛诸于脑后。
镇国公府与她本没有交集,但是,侯天昊救过她的命。
顾桑回到花食记,心不在焉地捏着糕点样式,平日做惯的活儿此刻却是频频出错,宋大娘见她心神不宁,关切地问道:
“东家,今儿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回去歇息一日?铺子里有我照看,你且放心。”
宋大娘自在花食记做活儿,便改了称呼,不再以妹子相称,而是称呼顾桑为东家。
顾桑闻言抬头:“婶子,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花食记便托付给你,每日入账不必交给我,权当是你的薪资。”
她承诺过要回报侯天昊的救命之恩,不能言而无信。
让她漠视那个肆意张扬、嘴硬心软的少年郎在大好年华死去,她也做不到。
虽晚,但总要试一试。
嘴上说的是暂离一段时日,但她隐约觉得,可能回去了便不会再来青石镇。
毕竟,北方的冬天是真的冷,不适宜长久定居。
顾桑不仅将花食记托付给了宋大娘,还给她留了四道食谱方子,就算她不回来,也可以让宋大娘勉强将铺子支撑着。
顾桑当日就离开了青石镇,一刻不停地往燕京城赶。
但愿来得及。
十日后,顾桑回到燕京城,发现镇国公府的人依旧被关押在诏狱,尚未真正定罪,这点着实令人怪异。
原书剧情中,侯家父子被抓入诏狱,没过几天,就被判了斩立决。
第107章
忠毅伯府, 顾家。
顾桑一回府,直奔主院面见施氏。
屋内站满了外头庄铺的管事嬷嬷。
施氏坐在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训话, 冷不丁看见立在门口的顾桑,登时愣住。
许嬷嬷惊喜道:“三姑娘, 你可算是回家了?你不知道夫人有多惦念你,快去同夫人好好说说话。”
说罢,便将屋里的人全部领了下去。
顾桑走到施氏面前,低着头道:“母亲……”
音落瞬间,施氏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不是打在脸上,而是气得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一个姑娘家整整一年野哪儿去了,也不知道着家?年关不回, 就连长姐成婚也不回,更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可知家里人也会跟着担惊受怕?”
施氏色厉内荏,好一通数落。
顾桑也不反驳,低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听训的模样。
“是桑桑让母亲操心了。”顾桑伸出手指,扯了扯施氏的衣袖,做出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情状, “桑桑知道错了,母亲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抿着嘴唇,低声道:“其实,去年九月我就想与大姐姐一起回京的, 只是我与大姐姐游湖泛舟时,大姐姐竟起了玩心将我……将我……”
施氏犹自气道:“她能将你如何?”
“将我推入湖中。”顾桑呼吸急促一顿, 犹似对那一日的事心有余悸,快速小声地说道,“我气不过,就与大姐姐分开了。我本想绕道回京,结果不小心跑到了北边,遇到大雪封路被困在当地,这才磨蹭至今归家。”
“什么?推入湖中?”施氏惊诧不已,陡然拔高了音量。
“大姐姐玩笑属实开的太过了。”顾桑抬眸看了眼施氏,气鼓鼓道,“所以,我就生气了。”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玩笑?
是要人命的。
施氏眉头深皱。
有些不敢相信顾九卿竟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却又由不得不信。顾桑没理由撒谎,这种谎言轻易便可被戳穿。
思及顾九卿的种种变化,早已不是当年在母亲膝下承欢撒娇的天真小女孩,只是施氏一直停留在女儿纯良时期,始终只记得女儿良善纯稚的一面。
“桑桑,这件事我会寻着机会问你长姐,如果真是她做的……”
施氏面色一顿。
真是顾九卿做出这种戕害姐妹的……施氏不愿用恶毒这个字眼形容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当母亲的又能如何,顾九卿虽是她的女儿,早就不受她所管束,如今已成秦王妃,自己顶多苛责两句,还能如何。
施氏深感无力,终究还是亲疏有别,只能偏袒顾九卿,委屈顾桑。
“许是有何误会,桑桑不要告诉其他人,可好?”
顾桑点头,乖顺道:“我知道的,除了母亲,我谁也没告诉。”
一顿,又道:“我当大姐姐是与我玩笑,便是玩笑,母亲不必纠心于此。”
之所以将这件事说出,为的不是让施氏给她主持公道,不过是让施氏多一丝愧疚而已。
施氏的愧疚,能让她在顾家的生活更上一层次。
见顾桑如此明理懂事,施氏确实愧疚难当,分明两姐妹离京时都很要好。
气氛一时变得沉重低迷。
顾桑知道施氏不痛快,也知道施氏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顾九卿,如果有天知道顾九卿并非亲女.....
念头转过一瞬,就被她否定了。
不会的,顾九卿注定要当女帝,要有能显于人前的清白家世,应是做好哄骗施氏一辈子的打算。
101/121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