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起身,耳朵却又一动。某种奇怪的声响隐隐约约钻进耳朵,引得他微微侧头。
哒哒哒哒的……频率很高、很清脆。听着就像是……敲键盘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邢知一神情登时更为微妙,循声悄悄找过去,推开半掩的书房门,果见里面正坐着一个忙碌的背影。
“……钟杳?”邢知一眉毛微动,难以置信地开口,“这么晚了,你在干嘛?”
“?”坐在电脑前的人飞快回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运指如飞,“这不明摆着吗?我在工作啊。”
邢知一:“……这个时候?”
“我深夜比较有灵感。”钟杳头也不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钟杳的话倒是提醒他了。邢知一掏出手机迅速看了眼时间,诧异地吐了下舌,很快又抬头,试探地开口:“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正在被一个连续杀人的疯子盯着……”
“?”钟杳专注看着屏幕,“所以?”
邢知一:“……”
所以你不觉得你这个时候还要深夜加班真的有那么一点离谱吗?
当然还有一点心酸。但更多的还是离谱。
“说得好!”钟杳抽空对他的批评表示了强烈赞同,“如果这话你能对我的甲方说就更好了!”
邢知一:“……”原来还是为甲方赶稿吗?
对不起那似乎还是心酸多一些。
神情复杂地看了眼钟杳的背影,邢知一感慨地摇摇头,握着门把就打算退出去。忽然注意到搁在写字台边沿的一张纸,纸上印着的似乎还是那种只有他们能看懂的特殊文字,忍不住诶了一声,上前仔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之前好像没见过。”
“哦,这个啊。”钟杳飞速地扫了一眼,“海燕儿睡觉前打印的。”
“我们在网上找到了李梦海针对同类发布的警告,海燕儿说先存一下图片,结果保存的时候按错了,就给直接打出来了。”
“哦……”邢知一低低应了一声,垂眸盯着那纸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然沉了下去。
“我……其实之前也想过,要不要在网上发布警告。”
“……?”钟杳动作一顿,下意识侧头,“什么?”
“就是类似这样的警告。”邢知一抖了抖手里的纸,“因为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猜到,那疯子是个连环杀手了,针对我们这种人的连环杀手。”
“……哦。”钟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敷衍地点点头,“那你还挺细心的。”
说完,收回目光,继续敲打起面前的键盘。没敲两下,又听邢知一叹息道:“但我没敢。”
钟杳:“……”
不是,你……非得现在说吗?
她低头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隐忍地闭了闭眼。顿了几秒,还是抬手合上笔电屏幕,认真转过了身:
“嗯,那你为什么不敢呢?”
“……我怕被他盯上。”邢知一抿了抿唇,艰难开口,“因为那时我不知道他具体有哪些能力,完全不敢冒头……”
虽说他也知道一些在互联网上隐匿身份的方式,但谁知道这在那个凶手面前有没有用?万一他正好有什么特殊能力,光是看到一个虚假账号就能虚空索敌呢?
因此,反复纠结,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直到精确地预感到了和李梦海相关的事,才终于下定决心出门,但哪怕过去了,也怂到不敢留下自己的信息,只敢灰头土脸地往人家门下塞小广告。
但仔细想想,如果他当初直接留下了联系方式,哪怕是个临时的,李梦海或许就不会那么孤立无援呢?如果再往前,他能像李梦海一样直接发布警告,也许还来得及捞一捞那个叫果核的妹子呢?
“在警告完李梦海后也是……我就这样从A城直接回来了。回来后依旧什么都没做。如果不是最后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我估计啊,还置身事外地躺着呢。”
邢知一说到这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将手中的纸张小心放回桌上:“所以我才说……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能比任何畜生都大。”
这话是他在看完李梦海的信后说的,钟杳当时不在场,也没听见。但这并不妨碍她瞬间理解邢知一的意思――他真正想骂的,明显不是那个凶手。
又是片刻的沉默,钟杳迟疑开口:“可你,不是已经做了很多吗?
“你在预感到李梦海有危机后,大老远跑去给他示警。这回也是,我们需要你,你立刻就过来了……
“而且听云溯说,上一轮,要不是你突然开着电瓶车撞人,也许我们早就输了。在最后的关头,也是你及时赶到,替海燕儿传递了消息,我们才有翻盘的机会……”
她抬眼看向邢知一,语气认真起来:“所以你看,你这不是已经做到很多事了吗?哪有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啊。”
“瞧你说的,要不是火烧眉毛,谁会过来啊。”邢知一忍不住笑起来,“我这都是赶鸭子上架――”
“但起码你上了啊。”钟杳正色,“你已经帮我们很大的忙了。”
“……但这不一样啊。”邢知一诶了一声,觉得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我帮你们是因为我怂。我当初什么都不做也是因为我怂。问题就是,如果我根本没有这么怂,也许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呢?”钟杳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说这个事有什么意义吗?”
“……”那还真是没有。
“况且,你这么埋怨自己也没用啊。”钟杳想了想,继续道,“只要是人,都会有性格弱点的。都是性格弱点了,那必然已经根植于心里了,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无视的,你和它较劲也没用啊。”
话音落下,邢知一的眉头却仍皱着。眼见他张口似乎又要说些什么,钟杳无奈地抿了抿唇,索性抢在他前面,直接开口:
“我小时候,其实经常被人欺负。”
“……?”邢知一讶然看她一眼,显然很不明白她为啥会突然说起这个。
钟杳也没管他,自顾自继续道:“尤其是刚上小学那会儿。我们那一届的学生,基本都一个幼儿园出来的,只有我是从外面来的。而且我那时候很呆,说话做事,都比同龄小孩慢好几拍,成绩不好,老师不喜欢,同学也见风使舵,都欺负我。
“我爸妈呢,属于很不着调的那种,心大不管事。我哥呢……他倒是愿意管我,但你看他那样也知道,帮不了太大忙。
“好在当时认识了海燕儿,她什么都不怕,愣是凶得那些同学再也不敢欺负我。
“因为这事,我和她关系越来越好。哪怕她后来搬去了外地也一直保持联系。高中时候,我一个人在外住校,和同寝女生闹得不开心,也是她大老远高铁过来,硬拉着我们全寝室一起吃饭,愣是靠头铁把话说开了――搞得后来我们寝室妹子提起她,都叫她莽姐。
“不过时间长了,我也会想,我是不是太没有长进了?我一遇到事,她就会为我出头,可她遇到事,我好像总是帮不上忙。
“哪怕打游戏时都是,我被骂了,她能立刻替我骂回去,骂得对方完全回不了嘴。可如果她被骂了,我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回嘴。只能事后给些没什么用的安慰。
“海燕儿知道这事儿后,却说无所谓――她说人本来就一人一种性格,有些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另一些人就是很难做到。没必要用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那得多累啊。”
【再说了,你又不是真的呆,你只是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已,这又不是啥坏事。】――钟杳记得清楚,当时的方叶心还说过这么一句。让她美了好久。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现在提了,似乎有些偏题。
钟杳默默想着,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邢知一,果断在自己的素材里做出取舍,跟着便直接进入了总结陈词的阶段:
“所以说,你也没必要想太多。就像拖延症的作者明明知道会来不及,却还是磨磨蹭蹭到晚上才开始写稿;恋爱脑的年轻人明明知道自己在被骗,却还是甘之如饴。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巨大的缺陷就嵌在那里,一时半会儿就是克服不了,没办法的。
“这种缺陷,只能慢慢去学习、慢慢去调整、纠正。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呢?都是缝缝补补、努力变得更好罢了。相比起来,你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也想到要去纠正,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钟杳说到这儿,轻轻耸了耸肩:“而且,云溯不是说了吗?能力者的具体异能,都是根据自己的性格啊执念啊什么的形成的。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你所谓的‘怂’,也许你的能力就不是预言了呢?那我们不是开局就完蛋。”
“……”
像是被她的话语戳中,邢知一的表情明显空白了几秒。顿了良久,才迟疑道:“你……真这么觉得?”
“嗯!”钟杳用力点头。
邢知一:“……”
又是半晌的默然,邢知一终于彻底缓过来了似的,重重吐出口气。
“就……那个,谢谢啊。”他有些支吾地说着,拍拍裤子从地上爬起,“别说,这写东西的就是不一样啊,说话一套一套的……”
“不用谢。真的。”钟杳及时打断了他略显尴尬的发言,又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很高兴你想开了,如果有时间我也很愿意再和你好好聊聊的。但是,我的稿子……真的、有点急……”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都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邢知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忙抱歉地抬起双手,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几乎是半弓着退出了书房。
他人还没出房间,钟杳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邢知一原本还想说点个外卖赔罪顺便感谢,见状只好将话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替她带上门,转身再次呼出口气。
别说,这写东西的就是不一样啊――他在心里悄悄补完之前没说完的半句话。
说完一套一套的,还真挺让人豁然开朗的……
邢知一默默想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受到开解的原因,胸口像是一下轻松不少――连带着去厕所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然而没能轻快多久,他的脚步便又凝滞了。
厨房与卫生间是相连的,想要进入卫生间,必须先进厨房――而这会儿,邢知一正好踏进厨房里,也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厨房的窗户外面,不知何时,被黏上了一张纸。
纸张是被从外面固定的,边缘贴着透明胶带。朝着窗户的一面上,正潦草地写着三行大字。
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邢知一求助地左右看看,略一迟疑,总算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胆战心惊地研究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2月7日下午三点】
――【天星苑自行车库】
――【一个人来】
*
那纸上写的自行车库,方叶心知道。
那是位于小区南边的一处地下空间,专门用来放自行车和电瓶车的。方叶心小时候进去玩过,沿着台阶下去,率先看到的会是一个很小的带窗房间,那是车库管理者睡觉的地方;越过那个房间后,才是真正的车库――一条长长的、幽深的通道。
通道的两边是两排满满当当的、放了不知多久的自行车;通道的尽头则是一盏昏黄的灯,那是负责看守自行车库的大爷自己收拾出的“办公区”。办公区内有一副很旧的桌椅,桌椅的上边时常放着几本被翻烂的旧书,“办公区”的角落,则堆满了大爷捡回来的废品,理得整整齐齐的瓶瓶罐罐和纸箱。
在方叶心还小的时候,总会有意识地把家里的空瓶子和纸箱收起来,等攒多了,就去找大爷卖了,换个五毛一块钱,顺带看看对方桌上的书,有兴趣的话就借两本回来。后来她跟着亲戚家去了外地,一待就是十几年,等到再回来时,那个总是踩着三轮车到处找废品的大爷已不知去了哪里,她也再没去过那个昏暗幽深的车库。
要不是这回那凶手特意标明,她还真忘了,小区里原来还有这么个地方。
厨房窗户上的纸,明显是对方趁着夜深,用分身悄悄贴上的。选用这个地点的用意也昭然若揭――自行车库是在小区内的,意味着他可以在操控分身赴约的时候,将自己隐藏在附近的居民楼里,寻找难度加倍。
不仅如此,自行车库特殊的地理环境,可说完全掩盖了分身机制的弱点――单向的、灯光有限的狭长通道,只需要两个分身便能轻松地实施围堵,而且距离方面也很好把控,哪怕彼此之间必须间隔十二米,也能确保方叶心随时都在可攻击的范围之中。
……因此,林苍苍在知道这事后,强烈反对方叶心单独前往。
“至少得带一个人吧?不然他要是真的下杀手,你连逃都没地方逃!”林苍苍手指点着桌子,看上去忧心忡忡,“要不就我去吧。不是说,我也有那什么能力吗?真要出了什么事,没准儿我还能搭把手……”
“不是没准儿,是肯定能搭把手。”方叶心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吃着早饭,抬手抹了下嘴角,“这两天不是试验过了吗?你的能力还是很稳定的,用得好,百分百生效。”
林苍苍:“对啊,所以――”
“所以,我要把你放在外面。”方叶心平静补充,“你是我们的奇兵,放在外面,才能最大地发挥效果。”
林苍苍:“……”
他闭了闭眼:“那你看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带。”方叶心道,“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计划吗?这个计划成功的基础就是,我必须让他相信我。”
“而相信这种事,只有在确认对方无害的时候,才会蹭蹭蹭地涨,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林苍苍嘶了一声,看上去依旧不安,然而看方叶心那么坚持,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忿忿地哼了一声,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早餐盘子,收拾完见另一个平常负责家务的仍呆呆坐在桌前,忍不住咳了两声,见乔灯志仍没反应,干脆又上手推了一下。后者这才回神,匆忙应了一声,起身端着垒好的空盘进了厨房。
林苍苍这才收回目光,摇摇头,转身走向了沙发。
――倒不是他故意拿乔灯志出气。这会儿本来就该他洗碗。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两天这家伙跟丢了魂一样,有事没事就盯着客厅里的灯看,还时常露出恍惚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钟杳和云溯显然也觉得让方叶心一人赴约太过危险。吃完早饭就围着方叶心坐到了另外一边。林苍苍竖起耳朵悄悄听着,只听劝阻的话隐隐约约飘过来,然而很快就都静了下去,转而只剩方叶心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似乎是又在给她们梳理今天的行动……
知道这意味着两个女生的劝阻也宣告失败,林苍苍忍不住闭了下眼。顿了几秒,不情不愿地起身,拉了张椅子,也坐到了方叶心旁边――毕竟这次行动事关重大,多听几遍梳理总是没错的……
其余的准备也早就完成。那凶手磨磨蹭蹭地一直拖到2月7日凌晨才给回信,反倒给了他们做足准备的时间。出于谨慎,方叶心在给其他人梳理了两遍计划后,又将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检查了两三遍,要说的台词也在脑海中反反复复过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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