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问在府中无处可去,委屈你了。”博穆以掌拍抚马头,阻止骏马奔驰的欲望。
“不会的。”明亭香笑得像朵盛开的茉莉。
“我初为人妻、人母,该学的东西还很多,时间都嫌不够用了,怎么可能会觉得委屈。”
骑至她的身旁,望入那对晶亮的眼眸,其中的体贴入微、温柔相知,令人心甘情愿一辈子沉醉其中。
在惊疑、恐惧交杂之下,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决心远离她之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寻求感情与身体上的安慰。
她有如马笛在风中呼啸,令他眷恋地跟随引导,在旷野中寻找归途,回到他所归属的家园。
倾身为她撩开颊上的发丝,手掌在那嫩得掐得出水来的皮肤上流连不去,最后停留在唇角的梨窝。
空旷的草地上,只有满野的绿草,几个巨大却不碍事的石头,所有的动物耐不住炎热全躲了起来,烦恼的事物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随着蒸气自体内蒸发至天际。
此时此刻,博穆抛却了他暗自立下的规矩,希望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她的瞳中燃着欲情火焰。
但是他忘了一个碍事搅局的小捣蛋,宝吟远远的大叫着策马飞奔,即使已极为接近他们,却仍不见她有勒马减速的迹象,似乎有自他们身上踏过之意图,令人颇为担忧。
“阿玛、香姨!”宝吟一边大喊,一边将足下的花盆鞋踢掉,着棉布袜的纤足贴在马鞍上,紧接着她居然挺直地站立,双臂向两旁伸直,好像城里洋庙外头的标记。
一时之间,除了耳际的嗡嗡声之外,明亭香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她的心好像停止跳动,吸入的空气怎么也到不了肺部。
马匹几个大跨步后,宝吟终于屈膝蹲坐在马鞍上,恢复正常骑姿,一手持缰轻扯,令马儿紧急煞步,在停步之时,马蹄与博穆只有一步之差。
当马儿在面前停稳,也确定宝吟毫发无伤仍能开怀大笑后,明亭香心头的大石终于卸下,但是随之而来狂跳的心,亦对呼吸造成困扰。
她曾听闻有人一夜白头是因急怒,不知惊吓过度是否亦有同样的结果。明亭香脸部肌肉僵住,无法顺利张口言语,支吾许久终于问出她的忧虑。
“我的……我的头……发……是不是……白了?”
“不会,仍是乌黑柔亮。”
博穆似乎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你为什么还能这么不在乎?”明亭香发现他太过冷静,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他的女儿,为何他完全不紧张?宝吟脸不红气不喘地招供:“阿玛习惯了。”
明亭香觉得自己可能晒昏头,她耳中听到的不可能是真的。
“习惯了!”她拔尖了嗓子大叫,惊飞了不少野鸟,“这种事怎么可以习惯?一不留神宝吟就会……就会……”
她被想像中的血肉模糊吓住,哽咽而不能言语。
见明亭香脸色苍白,宝吟立刻陪不是:“对不起,是我不好,额娘。”最后一句说得怯生生的,微风一吹便化于空气中。
“你叫我什么?”明亭香不敢责信眨着眼睛问:“是不是叫额娘?”
宝吟颔首。
“太棒了,我太高兴了。来,再叫一次!”
“额娘。”宝吟有了信心,大声唤着。
虽然只是一句称谓,可是拉拢了一家人的心,让他们真正成为一家人。
今后,相互付出的爱更是源源不绝。
第八章
“你的意思是说,我得先取得王爷的许可才能出府,而且还必须有你的陪同方能成行?”明亭香挑高了眉惊异地问着,她的语气不带任何指责,平淡地一如平常般镇定,但是明眸深处狂烧的怒火却假不了,任何胆敢樱其锋的人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身为目前她怒气发泄焦点的倪忍,不禁暗怜自己的手气过差,居然抓阄抓输,偏巧留守王府当炮灰。
怪只怪王爷记得交代下人,却忘了跟正主儿提一句,现在他若挡下福晋,扫了她与格格出游的兴致,将来可有苦头吃;若是放行,待王爷回府后,知道他殆忽职守,即使是队长也是照罚不误,这不是顺了姑意逆嫂意,他夹在两夫妻之间是左右为难。
“额娘,仍要出门买绣线吗?”宝吟不悦被阻拦,开始撒娇。
明亭香闭口不语,将这个重要的问题交由倪忍回答,因为她仍沉浸在博穆的命令所带来的震撼。事实证明她成为王府的囚犯已久,只是她不自知罢了。至于为何会有这道命令,缘由她却百思不解。
“额娘、额娘。”宝吟急切的呼声唤回明亭香远扬的思绪。
垂首瞅着猛拉长袍的丫头,明亭香思索着该如何安抚她无法出门带来的失望;当事情不能顺遂心愿时,宝吟会是个黏人的牛皮糖。
“没有关系,先等阿玛回来好了,正好可以一同出游。”
明亭香决定不该由自己扮黑脸,既然事情是博穆弄拧的,这一团混乱也该由他收拾。
牵起宝吟的小手,母女俩朝着后苑前进,途中明亭香已经开始为空下来的午后计划,试图转移宝吟的失望。
“恕属下失礼,福晋。”倪忍衷心致歉。
福晋入门之后,他并不再有微辞,而且对她称赞有加,和府中下人们站在同一直线。
府中的情况下人圈消息十分灵通,也常会互相比较,众人都同意在襄王府当差的下人是幸运的。虽然身份不平等,但是福晋并不因此另眼对待,令下人们工作起来十分卖力;加上她事必躬亲,所以每当她要求任何事,所有人无不卯足全力,以求完全达成符合她的期望。
这位福晋令人无可挑剔,也因此阻止她出门才会令他如此内疚,清楚地知觉到自己是个狱卒。
“算了,你不过是尽忠职守。”明亭香状似不在乎地耸耸肩,但眼中的失望骗不了人。
罪恶感盘踞于倪忍心中。
“王爷回府请转告他面见的要求,记住,得在他进入书房之前。你知道他每每一入书房便会忘了时间,忘了家人的存在。”
“是,属下遵命。”
在这一刻,明亭香发现到她深爱着的丈夫是个令人不了解的人,在温文有礼的面具之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不自觉地陷入思维。
难道她的幸福只是个假象?明亭香猛地醒悟,事实太过骇人,令她忙不迭地甩开这个念头,不愿去正视。
问题与答案交互接踵而至,让她难以招架。而怀疑更是紧缠住她的喉咙,令她几乎无法喘息。
绣着夏荷的湖绿色长袍领子,像副枷锁似地紧按住脖子不放。
“额娘。”娇声的呼唤令明亭香回过神。原来久久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宝吟进而干脆跳至明亭香的背上。
“走,咱们去看看一条绳圈可以变出多少花样。”
宝吟不肯走路,她亦乐得负她前进,如此她才可以不必勉强自己戴上假面具欺骗自己,也欺骗所有的人,那太累人了,而她已无力为之。
博穆回到府中,倪忍便在他面前下跪请罪,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事情经过。
“我了解,罪不在你,下去吧。”
终于还是东窗事发,博穆明知这是预料中事,却仍有几许畏怯,此时他无颜面对亭香,望着她诚实坦荡的双眸,他会自觉自己此举伤害了她的心。
不顾她欲谈话的要求,他进入书斋中,打算将自己埋在公文堆中,借此躲避她的对质。
合上了书斋门,他惊觉到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坐在与书桌前并列的椅中的明亭香,交叠着双手坐如钟,似是准备长时间等待。
“你在书斋中做什么?”他别过脸去,无法与她视线交接。
“等候王爷回府。倪忍因已转达了妾身会面的要求,王爷不该如此意外。”
行至麒麟雕刻的红木书桌旁,博穆不语只是翻动着奏摺,伪装忙碌状,希望她能接受暗示离去。
但明亭香此次没有如往常般起身离去,留给他处理公务的空间,她仍是坐着,不言不笑好像盆栽似的。
两人在书斋僵持对立着,谁也不愿先开口。
“好吧,你要谈什么就来谈吧!”博穆甩开手上的奏摺投降。
这个与平日迥异的亭香非他所喜爱的,冷战下去毫无意义。
“为何限制臣妾行动?”明亭香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道。
“你已是襄王福晋,理应在家相夫教女,不该随意抛头露面。”
“我有反对吗?我有失职吗?”明亭香进一步质问。
但是明眼人可以自她不住绞扭的手指窥知,她已然压抑了一肚子气,却找不到管道发泄,只能消极地发泄在自己身上。
“没有,你做得很好。”博穆不愿昧着良心胡说,至目前为止她的确是个称职的妻子与母亲。
“我红杏出墙被抓到了,还是招蜂引蝶被看见了?”
“没有。”博穆诚实回道。
“那你只是防患未然,先关着我以免我付诸行动,是吗?”
博穆哑口无语,因为她说中他的疑虑。
“不说就是承认?”
若是他以违心之论哄骗她,明亭香还不会伤心至此,不清楚事实真相,她还是可以像以往一样天真地生活下去。但是事实证明,她是大错特错,结了痂不痛的伤口不代表痊愈,等撕开了表皮,仍是血水直流。
这是上天的捉弄,在跟她开玩笑。让博穆在大礼之后仍是保留过去的猜疑,对亭香而言,不仅是伤害而已,更是对她的侮辱,将她的爱丢至地上践踏。
“若是不信任我,为何仍要迎娶我入门?为何不干脆让太皇太后作主,阻止这桩婚事!”既然如此她宁愿一开始便没有希望,断了念头后她便可心如止水。
“我是真心想与你共此一生。”
“一辈子在猜疑中共度吗?我可敬谢不敏,我比较自私,希望能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对待,过去的便埋在过去,偶尔挖出来品味怀念,我并不反对,但却不希望你立碑纪念。”明亭香哀求的意味浓厚。
只要他能以坦然的态度正视她深爱着他的事实,那么一切就此打住,她不再多说一句,转而安安静静地守候,等待他回头的一天。
若是他仍执迷不悟,硬是将月儿的影子与她重叠,她便不再痴心守候他的回心转意。她不会离他而去,这辈子是认定了博穆,她会诚实面对自己的抉择,况且她亦放不下宝吟。
二者之间何者出线,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明亭香明白是自己太不洒脱,才让情势如此晦暗不明,却也是一种小小的报复,每一次都是由她在大伤脑筋,未免太不公平,总得让他明白这种苦头。
“我不受威胁。”博穆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并非威胁,只是让你看清我就是我,当我许下承诺,会以生命捍卫。”
“若是我的结论仍不合你的意,你便要拒绝我做丈夫的权利,将我摒于门外?”博穆认为她在拿女人的天赋当筹码。
被他如此贬低,明亭香不怒反笑。
“我不会傻得如此,若在床榻上是你惟一勇于信任我的地方,我仍会把握那难得的机会共处。”
博穆呆愣住,他无法理解何以事情会演变得如此复杂,是与否的结局似乎没有多大的差异,惟一变化的是她的心意。
她的心情一向有如晴空无云的天空,清澄的蓝令人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喜怒哀乐,但是如今那温暖深邃的眸子蒙上了一层乌云,遮盖了她的七情六欲,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博穆的深思令明亭香失望。
照她的期望,他应当毫不考虑一口回答,顺遂她的心愿。但是日晷一寸寸移动,时间无情地流逝,她开始担心即使满头华发,仍等不到她要的答案。
幽幽地轻叹一声,她放松了绞紧的手指,颤巍巍地自椅中起身,她眼前昏黑几乎晕厥,倾侧轻晃一下,但是她手扶着椅臂挺住。
见她不适,博穆立即一大步赶至她的身边,双臂环抱住她,但她挣开了他的臂膀,一时之间,空荡荡的怀抱令他怅然若失。
“妾身明白王爷的意思,今后不会再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王爷,一切谨遵王爷旨意办理。”
稳住了身子,明亭香拘谨地行了个大礼,目不斜视地昂首阔步离去,留下博穆瞪着书斋洞开的大门。
那句王爷一出口,便像筑起一道墙将两人的心阻隔开来,开朗、亲切像是盛夏中的冬雪迅速地融化,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礼仪这道沉重的冰墙。
与亭香共处时的阳光不见了,只剩下黑暗笼罩着四周,开始令人由心底深处冻得直发抖,即使屋外正火伞高张,但是热度却始终无法温暖他。
博穆发现他似乎是矫往过正,他真的伤害了亭香的心,若是可以,他真希望用力踢踹自己的屁股以惩罚自己。
用力吸嗅了几下,他心寒的发现时常缭绕在空气中的香气消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不愿再留恋在他身旁。
博穆开始悔不当初,对于该如何修复两人的关系,只能束手无策。
襄王府的气氛最近十分沉滞。
福晋与王爷的冷战不必经人传报,在几日之内便传遍府中各个角落,众多的仆佣不必奔相走告,却有志一同地选了支持人选。
不分老幼全靠向了福晋一方。
服侍过前福晋的老仆为新福晋叫屈。他们看得出福晋是真正疼爱格格,将她视如己出,每日让她在亲生母亲灵前供上一束月季花,取首字的涵义,以告不忘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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