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女郎你怎么了,你别吓
我啊!”映柳连忙摇了摇她,她现在只能依靠罗纨之拿主意。
罗纨之反手握住她,“罗家呢?罗家可有派人去找?”
映柳连连点头,“自然是有去找,家主叫我来找女郎……他还说这样的家丑千万不要外扬,若是、若是让谢家知道了,女郎往后就更加不容易了……”说着映柳又怯怯打量了眼停在不远处的谢家郎,像是怕被他知道。
其实罗家担心的并不是罗纨之,而是怕不能再从谢家捞的好处。
什么家丑?
一个无缘故失踪的女子多半是被人绑走了。
却唯独对被抢掳失洁的女子指指戳戳。
事关月娘的安危,罗纨之没有想过要对谢三郎隐瞒,多耽搁一分,月娘的危险就多一分,她立刻跑到谢三郎面前,请他出手。
唯有三郎有能耐可以快速在建康找出人来,月娘……应当还在建康城里吧?
谢昀听完后伸手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在她头顶肯定道:“人只要在建康,我定能帮你找到。”
有了这句安心话,罗纨之才感觉自己冻住的血才重新流淌起来。
谢昀带着人骑马离去,风雪呼啸,罗纨之呆呆望着他逐渐变小的背影,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
映柳还在抽泣,南星看了她几眼,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同时安慰罗纨之和映柳道:“有郎君在,罗娘子可以放心。”
罗纨之轻轻点头。
站得越久,身上的这件大氅仿佛变得越来越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南星你可知道会是什么人要对我娘下手吗?”
谢三郎刚刚的语气让她觉察到一分不同。
面对女郎央求的目光,南星犹豫了下,才咬牙透露道:“常康王的人三番两次想对罗娘子出手,郎君都挡了下来,故而没有叫罗娘子知道……这次也极有可能是他!”
常康王!
罗纨之抱紧自己的双臂,心头一阵阵发寒。
一间老旧的小屋当中,霉味弥漫,大风吹开了半扇窗,雪沫扑了进来,沁凉的雪花钻进月娘脖颈,冷意渗入骨头。
一阵阵晕眩过后,月娘睁开眼睛,头枕的地方还残留了几片刚渗入粗糙被面的鲜血,铁锈味直钻进她的鼻子,让她嗓子又开始发痒,想咳嗽,她忍了数下,才把翻涌的血气重新咽了下去。
门外传来了声音,是先前那几名男子在和什么人说话。
“……那女人咳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的怪病,我们可不敢动她。”
“是啊,夫人进去还是小心些,免得给传染上了,得不偿失。”
居然是个女子绑她来的?
月娘暗暗吃惊。
没听几句话,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微眯起眼,就看见一位戴着兜帽,半张脸都用帕子遮住的女子逆着光进来。
等她
走近,月娘只能从她露出的上半张脸判断出,此人年岁不大,眼角、皮肤都保养得当,应当是位养尊处优的贵人。
可这贵人眼含戾气,仿佛生活尽不如人意。
“请娘子来只是想要娘子帮个忙。”
“从未见过请人帮忙是五花大绑的。”月娘虽然虚弱,但是脑子还没完全糊涂。
那贵人冷笑一声,木然道:“我家主君身份尊贵,看上你女儿了,可你女儿有眼无珠不肯受恩,还请娘子写上一封信,请她过来一叙。”
月娘缓缓抽了口气,愕然道:“没有一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自投罗网。”
他们如此阵仗,摆明是来者不善!
“谁说没有?”那贵人突然尖声失态喊了一句,好似被她的话刺激到了,又像是被逼到绝路的人是她一样。
她走近一大步,略弯下腰,两眼压抑着疯狂,喊道:“你若要命就乖乖配合我,我还能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
“夫人连自己都保不了……咳咳咳……”月娘一句话没说完,又急咳了起来,吐出一口血后,才虚弱望着她嘲笑道:“……如何保我?”
贾氏一愣,随后咬紧后牙槽,紧锁眉头,踉跄往后两步,捂着胸口大喘气。
连一个外人都能轻易看出她外厉内荏,已是穷头陌路。
父亲母亲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家族稳固,为了兄弟前途,把她送给常康王。
常康王暴虐无情,荒淫无度,逼迫她这个世家女为他四处收刮年轻的娇儿供他亵玩,只有尽量满足他的各种无理要求,才能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可这次他看上的偏偏是谢三郎用心护住的女郎。
一次、两次的失败让她吃尽苦头,这已经是第六次了,她实在走投无路,才寄希望在这个月娘身上。
可月娘深居简出,几乎不和人往来,她都等到绝望才遇到这一次天赐的机会!
但一个普通、正常的母亲要如何残忍才会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呢?
意识到自己是病重乱投医,对月娘毫无办法,她也万不可能通过月娘得到罗纨之。
又失败了。
贾氏突然暴起一股怒气,几步冲上前就要掐住月娘的脖子。
“啊——啊——”
门外这时候突然传出几声惨叫,重物砸在地上砰砰砰几声,经久未修的木门被踹了开,寒冽的风雪和浓重的血腥味一道疯涌了进来。
罗纨之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罗家了。
一来她实在忙碌,严舟的生意庞大可怖,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理清,除非急事她就连门都不大出了,二来廖叔还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她还要分出精力去管自己的生意。
实在不愿意再去听罗家主旁敲侧打,要她在谢家人面前帮衬罗家。
这次她为了等月娘,已经在罗宅呆了一整晚。
天亮时分,罗家的门卫才跌跌撞撞跑来通知,月娘找到了。
罗纨之猝然从椅子上站起身,随即就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看见素心和清歌都在她身边,罗纨之误以为是自己被送回谢府,着急掀被。
素心按住她的手道:“阿纨你别急,是郎君叫我们来罗家照顾你的,你娘刚喝了药也睡下了,没有什么危险。”
清歌也点了点头:“是啊,你别着急……等你娘醒来了你,再去看她也不迟。”
罗纨之眼前升起泪雾,扑到素心怀里,这才惊恐地哭了出来。
两人把她安慰了好一阵,罗纨之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大起大落的情绪把她都折磨得憔悴了。
素心拿出湿帕子给她擦脸,“哭一顿也好,听映柳说女郎好几个时辰滴水不进,也不说话的,情绪憋在心里反而伤身。”
过了两个时辰,月娘才醒来。
罗纨之急急忙忙去看她。
“阿纨……”月娘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阿娘没事了。”罗纨之把脸贴入月娘的手心。
为何房中烧着炭火,又盖着厚被褥,月娘的手心还这样冷,就好像她贴住的是一块冰。
月娘望着女儿颤巍巍的浓睫,眼泪先流了下来,她愧疚失悔:“这次怕是要给谢三郎惹麻烦了……”
罗纨之缓缓抬起头,心脏不安地抽搐,“阿娘,发生什么事了?”!
第77章 吾儿
常康王侧妃贾氏死了。
死于当胸一剑,被刺了个对穿,一击毙命。
贾氏的随从仆妇都说看见是谢三郎提了剑进去,出来时剑上血淋淋的,甚是骇人。
待她们进屋,地上只有贾氏还没冷透的尸身。
寻常人也就罢了,这可是出身世家的王府妃嫔。
不但常康王府抓住不放,就连贾氏的娘家也哭天抢地,要谢家给个说法。
“当时贾侧妃忽然发狂,伸手欲掐我,这时三郎君找了过来,以剑要挟……”月娘激动道:“我都看见了,是那侧妃自己撞上剑,她是自戕而亡的!”
气急而涌,月娘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罗纨之连忙把她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惊惶万分,语气却近乎麻木地平静:“阿娘你别激动,慢些说。”
月娘缓了片刻,才继续道:“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话……”
在这短短两个时辰里,建康城里变得风声鹤唳。
罗纨之想回谢府,却被素心和清歌劝住。
这让罗纨之越发担心谢昀的处境。
恰在此时,罗家主和冯大娘子派人来叫她。
罗纨之请映柳清歌照顾月娘,由素心陪她一道去主屋。
不过罗家主以素心是外人的缘故,不让她入内,素心只好退至旁边的花厅等候。
罗纨之独自进去,听罗家主一通抱怨,才得知廷尉监已经来过一趟了,想要带月娘去审讯。
因为事发之时除了谢家人之外就剩下月娘在场,理所应当也是“嫌疑犯”之一。
罗家主又道:“为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定不想看月娘受牢狱之灾吧。”
罗纨之冷眼看着罗家主和冯大娘子挂在脸上的虚伪关怀。
这件事前头有谢三郎顶着,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落在自己头上。
至于月娘没有被带走的原因,也应该和谢三郎把素心和清歌派过来有关,外面说不定还有谢家的苍卫守着。
可他们却在这里坐地起价,还想从她身上捞得好处,完全没有身为当家主君和主母应有的宽仁厚爱。
“父亲想要我如何?”罗纨之疲于和他们周旋,直接挑明问。
罗家主很不喜欢罗纨之现在的眼神,从前的罗纨之总是怀着孺慕与小心,两只眼睛天真又简单,能让人一眼看透。
而不是像现在,冷静中透着疏离。
就好像当初月娘在经历过种种后,望向他那失望透顶的目光,让人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是他亏欠了什么。
可天地良心,他从未亏欠过她们母女一分一毫。
在这世道,有一口吃有一口穿就不错了!
越想越来气,罗家主一拍桌子,怒道:“怎么跟为父说话的?莫不是有谢三郎在后面撑腰,你就飞了天?”
“这道理,阿父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罗纨之忍不住呛
了回去。
因为三郎帮过他一回,所以他就次次在背后借三郎的势,混得风生水起。
说起撑腰,谢三郎给他撑的腰,并不少!
罗家主又重重一拍桌子,恼羞成怒:“住口!”
冯大娘子趁机道:“家主消气,九娘她不过是为月娘的事情担忧,这才语气冲了些,九娘还不快些给你父亲道歉,这一家人的,自然要互相帮衬,才能和和美美。”
罗纨之也冷静下来,她还想着要找机会让月娘脱离罗家,若此刻就惹恼罗家主,彻底翻了脸,届时被他处处刁难限制,反而不好。
遂顺着冯大娘子的话,软下声音道:“大娘子说的是,是九娘冲动了。”
她又对罗家主道:“请阿父莫怪女儿心急冒犯。”
罗家主也不想破坏父女感情,见好就收,脸色和缓道:“九娘还不知道,月娘这件事可大可小,只是那常康王相当难缠,一定要把这事闹大,不然以三郎的身份,杀个人算什么?”
他们刚来建康的时候,常康王的手下就捅死了罗家一老仆,最后不也无人追究。
在建康,人死了也跟一片黄叶从树上掉下来没有什么区别。
“人不是三郎杀的。”罗纨之咬唇道。
“谢家也是这样说的。”罗家主不紧不慢道:“所以廷尉监才要来问月娘。”
寒意砭骨,罗纨之直着脊梁,一字一字问道:“他们是要我阿娘抵罪?”
常康王紧咬不放,但谢三郎不可能认罪,廷尉司又要给交代,又不敢得罪谢家。
正巧事发现场还有一个人。
“家主可以为月娘作证,她的身子骨弱,断不可能杀得了贾侧妃,不过这样一来会彻底得罪常康王……”冯大娘子端坐,博山炉里袅袅暖烟把她眼中的计较都抹去了几分,仿佛真心为罗纨之忧愁选择,“你看,家主并非不愿意为月娘出面,而是这代价很大。”
若在一个月前,罗家肯定要左右逢源,不敢轻易站队,因为成海王与常康王孰强孰弱还没有分清,可现在皇帝有了子嗣,而常康王接连在朝廷损失了几名得力臂膀,就渐渐不足以和成海王抗争。
更何况有谢家这棵大树在后面,选择也变得简单起来。
罗纨之明白了。
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常康王更不在乎贾侧妃死的真实原因,他只是满心欢喜想要谢三郎陷入这舆论的漩涡。
即便是圣贤,也乐闻诽谤之言,听舆人之声,是以对谢家三郎的议论远比普通事传得更广。
当初他们还在戈阳时就时常能听见来自建康,各种亦真亦假的传闻。
“阿纨……”门外忽然传来月娘的声音。
罗纨之连忙扭身,映柳扶着月娘进来,两人的衣帽上都沾了雪,润湿一片。
“阿娘你怎么来了?”罗纨之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
月娘握住她的手,虚弱道:“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映柳望着罗纨之,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好像在为自己无力劝服月娘而自责。
“月娘,怎么能说是多余的事情,这明明与罗家息息相关,你也是罗家的人,九娘更是罗家女郎,难道还能分出个你的我的来?”
月娘只看着罗纨之,“阿纨在谢家也如履薄冰,家主不考虑她的艰难,何必反过来要她为你们考虑。”
罗家主脸色铁青,冯大娘子目光怨毒。
“月娘你说这话就伤人心了,你惹下了这泼天大祸,我们也都是顶着压力庇护你,你不能做那白眼狼不是。”
月娘无力道:“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与贾侧妃的死无关,难道她以死相逼,我就要为她的死负责吗?”
罗家主看着月娘母女齐齐望着自己的目光,心里烦躁,冷下声音:“月娘你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这里,你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罗纨之被踩到了痛处,只要罗家主还拿捏着月娘,她就投鼠忌器,眼下把他们逼急,对她们没有好处。
她连忙跪下道:“阿父,我会尽力为阿父阿兄们多多周旋,请阿父看着我娘安分守己多年的份上,多多照拂她。”
月娘看着那跪在自己身前单薄纤瘦的背影,心脏一阵阵发疼,血腥味冲到了咽喉,犹如泛滥的河流奔涌不止。
她靠在映柳的身上,看见座上的两人露出欣喜的得色,嘴角露出苦笑。
两天后,罗纨之等人才被南星接回谢府。
谢家并没有她想像中乱,甚至就如往日一般宁静,罗纨之跑去书房见谢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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