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从小厨房出来时,就已是香气扑鼻。”
“我叫来福在那儿守着,大概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吃了。”
“八郎,瞧你最近瘦了不少,待会儿你一定要多吃几块,好好补一补身子……”
很快。
来福就端着红烧肉走了进来。
不得不说苏轼在读书方面有天赋,在吃食方面更是不差。
一块块红烧肉在盘子里码的是整整齐齐,赤酱浓油,色泽鲜亮,腾腾冒着热气,与这个寒冷的春夜是格格不入,可是看起来却叫人食欲大开。
“来,八郎,尝尝看,看看好不好吃!”苏轼已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来,喂到了苏辙嘴边:“当心烫!”
第98章
自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长大成亲后, 两人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毕竟这个世道,身边养男宠的男子不在少数。
他们兄弟两人都已入朝为官,怎么着也得避忌一二。
但在这个寒冷的春夜, 他们却与从前小时候一样。
来福将小厨房的整个砂锅都端了过来, 再将红烧肉夹到盘子中,故而红烧肉还冒着热气。
苏辙就着苏轼的手吃了一块红烧肉,颔首道:“味道不错, 入口香酥软烂, 肥而不腻,味道正好。”
“这样一道东坡肉,就算放在杏花楼也是毫不逊色的。”
苏轼早就馋的直咽口水, 如今是迫不及待尝了一口,连连道:“好吃!真好吃!”
“我怎么这样厉害,居然做出如此好吃的红烧肉来!”
苏辙:……
好在他对苏轼这样子已是见怪不怪。
深更半夜,, 他们兄弟两人吃光了整整一砂锅红烧肉。
就连不贪嘴的苏辙最后都吃的很饱,人吃饱之后, 心情也会好很多。
最后苏辙直道:“六哥,你不必担心我, 虽说王安石足智多谋,但我也不是蠢笨不堪的,他若觉得我挡了他的路, 想对我下手,我焉能不反击?”
“从小到大, 你何曾见到谁算计到我头上来过?”
“许多时候一时的蛰伏不代表认输, 唯有韬光养晦,才能将对方一击即中。”
更何况, 他并不觉得王安石是个坏人。
但若说王安石是好人,那更谈不上。
苏轼这才放心。
翌日一早。
苏辙就将这道红烧肉的方子给杏花楼送去。
果不其然,这道红烧肉在杏花楼颇受好评,就连深宫中的官家都有所听说,将苏辙喊到宫中问话:“朕听说你们兄弟二人研究出一道状元肉?不光寻常学子为了图个好彩头一品为快,就连老百姓们吃了这道菜也是纷纷称赞。”
苏辙含笑道:“启禀官家,这道红烧肉虽名叫状元肉,但与微臣却无什么关系,是微臣六哥想出来的。”
“哦?那为何会取名状元肉?”官家很是好奇:“若照你这样说,应取名榜眼肉才是。”
苏辙面上笑意更甚,解释起来。
“微臣与官家想的一样,只是这道菜的菜名也是微臣六哥取的。”
“一来是榜眼的名头不比状元响亮,若人人能得第一,谁又能甘愿排名第二?”
“二来是微臣六哥想要借这件事保护微臣。”
“微臣与王安石王大人虽都支持变法,但说起来,微臣相对较为保守,而王大人则激进许多。”
“微臣六哥想到贬官青州的欧阳修欧阳大人,想到贬官南都的张方平张大人,担心微臣也惨遭贬官,所以才会如此。”
“众人吃到这道菜,就会想到微臣,难免会议论几句,若微臣落难,但凡吃过这道菜的人都会议论纷纷。”
“虽说老百姓们人微言轻,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议论的人多了,官家和朝廷难免会斟酌一二的……”
当初他听到苏轼说这话时别提多感动。
他想,虽然他这哥哥冥顽且冒进,许多时候行事不想后果,直来直去,但对他的爱护之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官家不由道:“你们兄弟果然情深啊!”
苏辙笑了笑:“有些话说出来会惹得官家笑话,当日微臣六哥还为这道菜编了一个离奇匪夷的故事,说微臣深夜因变法一事睡不着,肚饿难忍,因体恤下人,所以不愿将厨娘喊起来做吃食,索性自己下厨。”
“又因微臣心系变法一事,所以做这道红烧肉的许多顺序都错了,索性后来将错就错,这才有了这道菜。”
“当时微臣听到这话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可偏偏当时苏轼却是一本正经道――八郎,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些年你为老百姓,为朝廷做了些什么,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你理应叫他们知道,让他们拥护你,保护你。
官家忍不住笑了起来:“朕能想到当时你听闻这话惊愕的表情。”
他并没有说苏轼这件事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只扫眼看了眼窗外:“这几日天气不错,朕今日索性就随你出宫去尝尝这道状元肉吧。”
苏辙一愣,连忙应是。
官家出行,虽说是微服私访,却也是颇为讲究的。
不光他们身边要带上几个人,暗中的护卫更是不少,就怕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一个时辰后。
官家则与苏辙一起出现在了汴京闹市。
喧嚣的街道,来往的百姓,热闹的铺子……官家看到这样一幕,只觉得心情大好。
官家道:“如何时候还早,就先不去杏花楼用饭吧,朕听说城城郊变法一事已推行的差不多了,不如去看看吧。”
马车便又往城郊方向驶去。
一下马车,官家就眼观鼻鼻观心,看有无人议论变法一事。
官员的奏折与自己听到的话都能作假,但若想在老百姓身上捣鬼,却是难上很多的。
他一路走来,却无一个老百姓说起这件事,反倒一个个老百姓看到苏辙却是热情的很:“苏大人,您又过来呢?我家里刚蒸了红薯,您要不要去尝尝?”
“苏大人,这才几日没见,您怎么又瘦了?这样可不行,要是风大些,一阵风就能将您吹跑,您这可没我家孙子长得壮实!”
“苏大人,您身边这人是谁?莫不是朝中新任命的官员吧?咱们可就认准您,就怕朝中派来几个像谢景温谢大人那样就长了一张嘴,只会说漂亮话的官员!”
……
官家更是没想到一向淡然的苏辙竟热络与老百姓打起招呼来,浑身上下一点架子都没有。
当官家听到最后,不由皱眉道:“谢大人?莫不是谢景温?”
苏辙虽不喜欢谢景温这个人,却也没在官家跟前说过他的坏话。
还未等他开口,那民妇就点点头道:“对啊,不是这谢景温还能是谁?”
“我看这人能当上大官,靠的就是他一张嘴!”
“呸,我看这人太不要脸了点!”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心为老百姓着想的清官,真正的清官可是像苏大人一样,哪里像他似的,越来越胖!他那肚子,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他怀有身孕七八个月了呢!”
“真是黑心栏肝的,我看官家也是的,重用谁不好,竟重用这样的人,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苏辙听到这话吓得是心惊肉跳,忙道:“张大婶,您可别这样说……”
官家朝苏辙看了一眼,示意他莫要多言,自己开口道:“你为何这样不喜谢景温?”
张大婶又狠狠骂上谢景温几句后这才道:“……他这个人没安好心了,昨日还前来鼓动我们要我们联名上书与管家说想要支持王安石王大人的变法,我虽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我们村里头的人都说王大人的变法要不得,要是真的推行开来,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我们一伙子人前去找谢景温说道,可他却像缩头乌龟似的压根不肯见我们,派了身边的人跟我们说,若是我们同意,就给我们每人十贯钱。”
“呸,他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他身边的人还说,若我们愿意联合起来上书官家,说苏大人不好,就给我们每人五十贯钱!我们村已有人开始在那封陈情书上签字画押了,一个个真是黑心栏肝,生儿子没屁/眼的,苏大人这样好,他们怎么能这样做……”
苏辙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张大婶,您别生气,我相信就算这封信送到官家跟前,官家也是自有论断的。”
他听张大婶骂人的话越来越脏,只能先将人哄走。
官家却是皱眉道:“谢景温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王安石的意思。”
“从前我以为王安石只是执拗些,一心想着变法却也是为国为民,不曾想竟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苏辙苦笑道:“幸而今日是您自己想要过来看一看转一转,若是微臣将您带过来,叫您听到张大婶的话,微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过以谢景温谢大人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微臣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甚至没有藏着掖着,大概是觉得微臣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不能将他如何,他背靠王安石王大人这棵大树,就算微臣将这件事闹到您跟前来,到时候他轻飘飘一句这件事是手下的人自作主张,您也不好多责怪他们……”
官家点了点头,正欲说话时,谁知方才那说要给苏辙红薯的阿婆就过来了。
“来,苏大人,快趁热吃吧!”阿婆瞧见苏辙就像看到自己亲孙子似的,从竹篮里掏出两个大红薯往苏辙手里塞:“别客气,拿着。”
苏辙没法子,只能收下。
阿婆瞧见他的眼神落在一旁老人身上,想了想,便又在竹篮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薯出来:“喏,瞧你一大把年纪还在当差,也是怪不容易的,吃个小红薯垫巴垫巴肚子吧。”
这阿婆小气得很,如今递给官家的那个小红薯还没苏辙手中红薯一半大不说,更是皱皱巴巴的,烂了都说不准。
第99章
官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薯, 又看了看苏辙手上的红薯,是哭笑不得。
阿婆的年纪比官家还要大上几岁,是个阅历很丰富的人, 没好气开口道:“怎么, 嫌弃不成?我肯给你红薯吃那可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你若是不吃,那就还给我!”
说着, 她就一把抢过了官家手上的红薯, 嘀嘀咕咕走远了:“这人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一点礼数都不知道,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官家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里的百姓都这样喜欢你。”
“人心都是肉做的, 微臣真心对他们,他们自也会真心对微臣。”苏辙将手中的红薯分了一个给官家,笑着道:“您尝尝看,这红薯味道还不错。”
官家又逛了一圈。
他随机选了几个人问了他们对王安石与谢景温的看法, 问了他们对变法一事是如何看待的。
老百姓对王安石并不排斥。
毕竟王安石对老百姓们没有坏心,可大家说起谢景温, 一个个却很是不喜。
等着官家与苏辙到了杏花楼时,早已过了晌午。
他们两人皆饥肠辘辘。
很快, 厮儿就送上来一桌子好菜。
官家对状元肉最感兴趣,率先尝了一块,是微微颔首:“味道不错, 比朕想象中要好吃不少。”
苏辙笑道:“虽说这道菜有微臣六哥夸大的成分,但味道却是没得说, 若非如此, 也不会得人称颂。”
官家不光对这道状元肉称赞不已,对杏花楼别的饭菜也是赞不绝口。
苏辙陪在官家身边, 说说风月之事,谈谈汴京见闻……绝口不提变法一事与王安石等人。
他相信,经此一事,官家心里已经有数了。
一顿饭用完,官家就回宫了。
临走之前,官家亲昵拍着苏辙肩膀道:“所有学子勤学苦读,最开始的初衷都是为了报效朝廷,为老百姓造福,可等着入朝为官,身居高位之后,坚守初心的人并不多,朕希望你能一如既往。”
苏辙正色道:“还请官家放心,微臣定不负您所托,更不会负百姓所望。”
他想。
有了今日这事儿,王安石想对他下手只怕更难。
没过几日。
谢景温在早朝上就拿出了数百个老百姓检举苏辙的陈情书,他言辞慷慨,口口声声说不少老百姓对苏辙不满已久,说苏辙年纪尚小,不足以负责城郊变法一事。
苏辙脸上面色依旧,心里却差点笑出声来。
他还怕谢景温突然良心发现,不会将这封陈情书递到官家眼前。
谁知谢景温的话还没说完,一向在早朝上见地颇多的范镇就站了出来:“谢景温,你将这东西拿出来是什么意思?苏大人是不是个好学生,有没有良心我不知道,但他对老百姓却是鞠躬尽瘁,没一点坏心,连我这老头都看得出来的事,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竟看不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那些老百姓对苏大人不满,这封陈情书有老百姓的签字画押,谁知道这陈情叔是不是你伪造出来的?”
苏辙一愣。
他是万万没想到范镇竟会当面替自己说话。
范镇似也感受到了苏辙投来的眼神,不光没看他一眼,更是冷哼一声,大有一副“我虽替你说话,却不愿与你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来往”的架势。
苏辙微微一笑。
谢景温与范镇争来争去,最后更是丝毫不退让道:“……我知范大人德高望重,但您也要讲道理才是,您口口声声说我造假,是不是要将那些百姓请过来,与您当庭对质,您才能心服口服?”
范镇不好接话。
官家看向下首的王安石,这才开口道:“敢问王大人对这件事可知情?”
“微臣不知。”王安石脸色微青,心里更是隐隐腾升起不快来:“以微臣之见,这件事还需彻查一二。”
他知道这件事是谢景温在捣鬼。
从前他刚提携谢景温时,谢景温对他是言听计从。
可人呐,都是这样的,随着身份越来越高,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竟敢自作主张起来。
先前,谢景温曾几次与他说过想要想个法子对付苏辙,他都没答应,没想到谢景温还是一意孤行。
但人人都知道谢景温是他的人,他也不好堂而皇之谢景温这是故意针对苏辙。
官家心中了然,知道王安石与这件事并无多少关系,当即就命内侍将这封陈情书接过来。
官家认真翻看着。
下头的谢景温不免洋洋得意起来。
他想,这件事就算不给给苏辙重创,多少也能叫官家知道苏辙年纪小,办事不牢靠,有些重要的事啊,还是需他们这些老臣出马!
谁知官家看的正认真,却将这封陈情书砸到谢景温面上:“谢景温,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犯下这等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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