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就连欧阳修都忍不住为苏辙捏了把汗。
若苏辙真被官家瞧中,尚公主的话,那苏辙一腔才学岂不是无处安放?想要入仕岂不就难呢?
好在苏辙想也未想,恭敬道:“回官家的话,草民已定亲,此人是草民娘娘的娘家堂侄孙女,与草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哦?是吗?竟这样有缘分?”官家看着他这样俊朗的面容,只觉十分惋惜。
官家又多问了几句,问苏辙师从何人,问苏辙最近在汴京风头正盛的苏洵,问苏辙在汴京过的可还习惯……一个个问题,问的十分仔细。
这下,谁都能看出官家对苏辙十分上心。
除苏辙之外,官家也就对苏轼与章衡最为上心。
一场殿试下来,苏辙等人则退了下去。
两日之后,则是“金殿传胪”,一大早苏辙又是早早起身,身着公服在殿内听唤。
这一刻,就算苏辙都有几分激动。
好在很快他就听到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耳中――第一甲第一名苏辙!
这一刻,苏辙顿时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他中了状元?
他竟中了状元?
即便他十几年来一直有心藏拙,但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光是他,任何学子只怕在心底都憧憬过这一天的。
羡慕、嫉妒的眼神顿时如潮水一般涌向苏辙。
苏辙熟视无睹。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第二声传唱声――第一甲第二名苏轼!
这下,苏辙愣住了。
他看向身侧的苏轼,两人面上都浮现狂喜之色。
这对他来说,甚至比自己考中状元还叫他高兴。
若他记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的苏轼会试虽在一甲之列,却并未在前三。
紧接着,名次是依次揭晓,分别为章衡,窦卞……从第四名开始,这些人的名字就无多少人在意。
苏辙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谢恩之后就由内侍引领着更衣,上马,游街。
一直等他身骑骏马走在热闹的街上,一个个小娘子将手绢抛在他身上,他这才生出踏实的感觉来,这才觉得,哦,原来自己并非做梦,而是真的成了北宋状元郎。
回过神来的苏辙与街边百姓含笑示意,一个个百姓更是连连称赞起来:“呀,状元郎冲我笑啦!他竟然冲我笑啦!”
“谁说状元郎在冲着你笑?分明在冲着我笑!状元郎真是既年轻又俊朗,也不知定亲成亲没有。”
“呀,不是说探花会是最英俊的吗?我怎么觉得状元郎比探花郎俊朗许多……”
北宋民风开放,一个个娘子妇人说这话时是毫不避讳,惹得苏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歉意看了看身侧的章衡,却见此人微微一笑冲他点头,似是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记得清楚,方才揭晓他是状元郎后,这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很快却又转为平静。
一场游街下来,苏辙只觉得自己累得很,笑的嘴都酸了。
等着他行至苏宅门口,瞧见眼中含泪的苏洵,嘴角都咧到耳后根的史无奈,眼中含笑的欧阳发,因高兴落泪、拿袖子抹着眼泪的元宝等人,却是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他下马,正色道:“爹,我回来了!”
苏洵背过身子偷偷擦了眼角的泪水,连道几声“好”后,才道:“六郎,八郎,你们真是好样的,不知比我厉害多少。”
苏辙知几次落榜一直是他的心病,忙道:“都是您教的好,若没有您,哪里有我和六哥的今日?”
苏轼亦是连连点头:“对,就连殿试时官家都问起您来,可见您如今在汴京是何等风光。”
“只怕今日之后,您会更风光的。”
苏洵被他逗笑,可笑着笑着却又道:“六郎,榜眼也是十分厉害的,你莫要不高兴……”
“爹,您说什么呢!”自知晓他们兄弟二人高中后,苏轼面上第一次没了笑容,正色道:“有道是知子莫若父,您虽了解我,却也不是十分了解我的。”
“若今日中状元的是那章衡或旁人,我多少会有几分不高兴,可今日状元郎是我亲弟弟,是八郎,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我,我只觉得八郎高中比我自己中了状元都高兴,毕竟八郎一贯运气不大好,从前童试和乡试都没能取得好名次。”
说着,他重重拍了拍苏辙肩膀,高兴道:“这下好了,八郎这下可诠释了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叫众人大开眼界!”
苏辙只是微微含笑。
史无奈也凑上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原打算等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高中后会回眉州的,可看到这般盛况却决心留下来。
用他的话来说,如今的苏辙可是风云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他得留下来保护苏辙兄弟两人一段时间,见他们平安无事后方能安心离开。
等着众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欧阳发这才上前道:“子瞻,恭喜,前些日子我并未前来是因为……”
苏辙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定是有你的苦衷。”
欧阳发虽性子改了不少,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活了将近二十年都是内向腼腆的性子,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变成外向活泼之人的。
再加上他知晓今日苏家会热闹非凡,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还是来了。
即便方才等候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时被聒噪的史无奈差点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令他烦不胜烦,他仍是不后悔。
苏辙很快就领略到什么叫做门庭若市,杏榜一放,苏家可谓门庭若市,就连从前那些看苏洵不顺眼的都几次登门。
一来是因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一人是状元郎,一人是榜眼,以后兄弟二人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二来是大家都是有孩子的,想要借此机会好好与苏洵请教请教,看看苏洵到底是如何教儿子的。
一连十来日,苏家都是极热闹。
别说性子沉稳的苏辙,就连性子外向的苏轼都有些受不住,直说这些日子自己嘴巴都笑僵了。
苏辙知道,他心里定是高兴的。
一直等到风头略过了些,苏辙这才提了礼物前去欧阳府登门拜访。
他想,若不是当日欧阳修的一番话,他能不能跻身一甲还是未知之数。
毕竟今年会试可谓英才满满,他事后拜读过章衡等人的文章,只觉酣畅淋漓,更是赞不绝口,想着自己到底是低估了章衡等人的实力,若他真藏拙,只怕勉强能跻身二甲。
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刚走进欧阳府,尚未见到欧阳修,就被前来的欧阳发拦了下来:“子瞻,子由,你们来了!”
说着,他更是笑道:“我父亲书房如今有客,只怕一时半会不便见你们,不如你们去我院子坐坐?”
苏辙便答应下来。
欧阳发如今对他们兄弟二人可比亲兄弟还要亲热,一路上更是话不断:“……你们不知道,这几日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是事关子由你的。”
苏轼不免好奇道:“哦?和八郎有关的事儿?”
“伯和兄,你倒是说来听听。”
听欧阳发娓娓道来,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这才知道是何事,原来正是关于会试一事。
因今年会试人才济济,光是选中一甲的卷面都叫一众考官整整研究了三日,到底谁能位列前三,一众考官更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当然,一众考官中还是以看好苏辙卷宗的人最多。
可众人万万没想到欧阳修却属意于章衡。
梅挚私下虽与欧阳修关系密切,但他老人家一向公是公,私是私,拿着苏辙的卷子去质问欧阳修,问他苏辙的卷子到底是哪儿比不上章衡的。
欧阳修没办法,这才说出缘由,原来是怀疑苏辙或苏轼的考卷乃他门生曾巩所写。
相较于得欧阳修提携的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曾巩则是年幼就得他提点,是他真正的门生。
梅挚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就讥讽道:“哦,我知道了,原来欧阳大人是怕人说闲话啊!怕人说你包庇自己的门生?科举是替朝廷与官家选拔人才,不是你欧阳修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你欧阳修避嫌的地方,你别以为你是主考官你就能一人说了算,你若是敢将章衡的卷子判为第一,我就去找官家评理,看你对不对得起官家的信任……”
到了最后,一众考官商议之下,这才据实定了一甲名次。
说到这里,欧阳发是面上带笑,直道:“后来我问我父亲,我父亲说虽知道你们兄弟两人才学出众,却万万没想到你们小小年纪却能临危不惧,更能超常发挥。”
“反观曾巩,从前我父亲那样看重他,谁知道会试时却是发挥失常,堪堪进了二甲。”
苏辙笑道:“许是我们兄弟两人运气好。”
“这等话,我是第一个不同意。”欧阳发笑了笑,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若你们兄弟二人没有真才实学,就算运气再好,也不会得此名次的。”
苏辙颇为赞同点点头。
他们三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品茗,欧阳发又道:“我还听说了一件趣事,当然这件事就不知是真是假。”
他的眼神落在苏辙面上,隐隐带了几分笑意:“说是官家瞧中了子由,想将公主许配给你了,谁知你却是早早定下亲事。”
“据说官家瞧见你模样俊朗,有心让你成为探花郎,要知道历朝历代探花郎可是一甲考生中最俊朗的那一个。”
苏辙是哭笑不得:“这等风言风语,我隐约也有听人提起过。”
“不过我想大概是谣传。”
他虽只见过官家一次,却对历史上的宋仁宗有所耳闻,这人知晓自己并无卓越才能,一向很听得进大臣们的话,若宋仁宗真的想将他封为探花,只怕向来一板一眼的梅挚定是头一个不答应。
三人又闲话几句,就有仆从前来相请。
苏辙兄弟二人步入书房,却见着书房内除了欧阳修还有章衡――就是那个名不副实的探花郎。
他们几人是面面相觑。
欧阳修却介绍道:“……你们几人已见过面,正好今日章衡前来拜访,我想着你们三人皆才学出众,有心叫你们结交为好友。”
“虽说如今你们已高中,可人啊,活到老学到老,以后免不得要时常探讨学问一二的。”
“方才我就与章衡说过,今年会试可谓人才济济,能够位列一甲就已十分厉害!”
章衡连声应是:“多谢欧阳大人赐教。”
可他心里又如何能够甘心?
若输了也就罢了,却输给这两个年轻后生,从放榜之日后,他就再没睡好过。
可就算不甘心也是于事无补,毕竟事情已成定局!
面对欧阳修叮嘱他们三人多来往之类的话,他更是连连称是,一副极真诚的模样:“……两位的确是才学出众,来日我定要找你们讨教一二。”
苏辙见他面上虽带笑,可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却不是十分热络:“章兄过奖了。”
他们三人在欧阳府吃了饭这才离开。
苏辙与苏轼刚登上回程的马车,就迫不及待讨论起这位探花郎来,苏轼率先道:“……八郎,你说欧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看重这个章衡吧?”
“我总觉得这个章衡看起来怪怪的。”
苏辙扫了他一眼,道:“不是这个章衡看起来怪怪的,而是他对我们充满着敌意,一副不愿与我们交好的样子。”
“六哥,很快朝廷的调令就快下来,到底咱们兄弟两人是留在汴京或外放为官,都还是个未知之数,可不管身在何处,以后难免会碰上像章衡这样的人,甚至比他心机深沉百倍的人大有人在,你一定得小心才是。”
苏轼一想到马上他们兄弟即将分隔两地,就是说不出的伤感,却偏偏面上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啦,好啦,这等话你不知道多了多少遍,说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以为你才是哥哥!”
说来此事他都觉得伤心,今年十七岁的苏辙竟长得与他一样高,以至于许多人看到他们两个会问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真是气人!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苏辙不由思量起苏轼第一个问题来。
欧阳修这是要提携章衡的意思?
他看不见得。
他觉得欧阳修的意思好像是逼着章衡与他们兄弟二人交好的意思。
说起来章衡身为福建赫赫有名的神童,早在几年前他就对此人有所耳闻,与四川时不时冒出一两个“神童”不一样的是,章衡三岁识千字,四岁背百诗,五岁能作诗……许多福建百姓以他为傲,时常叮嘱自家孩子多跟着章衡学一学。
章衡在福建学子心中分量非同一般,极有号召力。
他想,若章衡仇视他们,暗中给他们使绊子,只怕不少福建官员明里暗里帮衬他一二。
但欧阳修一出面,章衡就算对他们兄弟两人不满意,明面上也得给欧阳修几分面子的。
一想到这里,苏辙心里就颇为感激。
在他们会试之前,欧阳修偶尔提点他们一二,可在他们高中之后,欧阳修倒是与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淡了下来,可还是在暗中帮衬他们。
想及此,苏辙心里冒着一个大胆的想法。
***
章衡前脚走出了欧阳府的大门,刚上马车,脸上的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愤恨。
马车刚走没几步,却是骤然停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章衡惊的是一个踉跄,他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更是对着外头的车夫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这点差事都当不好,早些滚回浦城!”
外头的车夫磕磕巴巴解释道:“郎君,是有人突然冲了出来……”
车夫的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人已撩开他的窗帘,笑道:“探花郎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章衡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可到底在哪儿见过,他却有点想不起来。
这些日子,他深知自己已落后苏辙兄弟二人,所以汴京的宴会是一场都没落下。
他从眼前人的衣着能看出这人也是非富即贵的,只道:“敢问阁下是?”
来者含笑道:“在下正是太常博士程之才。”
原是七品的太常博士!
章衡面上露出几分轻慢来。
可程之才并不在意,面上笑意不减:“在下不光是太常博士,更是当今状元与榜眼的表兄,不知我可有机会请探花郎吃顿饭?”
章衡一愣,继而笑道:“程大人说笑了,哪里要您请我吃饭?该我请您才是。”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不如就去杏花楼一聚如何?”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这些时日对苏辙两兄弟十分上心,打听之下,也知道了程氏与程家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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