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小花园给你留了个小池子,等着迈哥儿大些了还能在里头学游水……”
到了最后,他才看向呆若木鸡的苏轼,含笑道:“六哥,你觉得如何?”
“好,自然是好的!”苏轼想着自己方才那点小心思,恨不得羞愧低下头,他对八郎的想念只体现在口舌之间,可八郎对他,却是实打实的好:“不过,这个院子太贵重了些。”
“若是从前你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大概会收下。”
“可如今你是成了亲的人,你总得替八弟妹想想。”
他想了又想,才道:“可这宅院买了却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我看不如这样,这院子我就先住着,但明日咱们去官府一趟,将这院子的名字改成你的,要不然我住的实在不安心。”
“宛娘知道这件事后,也是赞同的。”苏辙神色无比坚定,更是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在意这样多?”
说着,他更是道出巨鹿郡公送他两匣金子的事儿,“六哥,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若真说起来,你这院子可是巨鹿郡公送给你的,来日你见到他可得好好谢谢别人才是。”
这话虽有几分打趣的含义。
但他知道,以苏轼的性子,即便看到巨鹿郡公不开口道谢,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一眼又一眼看向巨鹿郡公,只怕看的巨鹿郡公心里窝火极了。
苏轼听闻这话这才答应收下这院子。
他们兄弟两人雪夜说了这么久的闲话,苏辙很快就打着哈欠回去了。
回去之后的苏轼即便躺在床上,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
可很快。
他就知道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道:“好啊,这个八郎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我是说怎么不对劲的很,原来是我回来之后谁都没在我跟前提起过这件事。”
“哼,一定又是八郎的主意……”
***
苏辙见到苏轼,瞧见苏轼的反应,只觉得高兴得很。
他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想要自己爱的人高高兴兴吗?
他是一觉酣睡到天亮。
等他梳洗完毕后去吃早饭时,苏轼已坐在桌边兴高采烈与程氏说着话:“娘,方才我去看了那院子,真好看啊,想必后来八郎修缮这院子也是花了不少钱,我那书房宽敞又明亮,只怕我坐在里头一整日都不会觉得烦闷。”
“还有八郎给迈哥儿与迎娘准备的屋子,迈哥儿见了高兴得很,在里头直打滚,方才我说要带他过来吃饭,他还不愿意走了……”
程氏面上也带着笑。
苏辙一进去。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看着他。
苏迈更是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道:“八叔,谢谢您!”
苏辙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不客气。”
说着,他又看向正欲与他道谢的王弗:“六嫂若想说些道谢的话,那就不必开口了,想当初二伯在世时对我们一家颇为照拂。”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一家人就不必计较这么多。”
王弗话到了嘴边只能咽了下去,低声道:“可这份礼未免太贵重了些……”
程氏与自己两位兄长直至今日仍是老死不相往来,自是巴不得几个孩子关系越和睦越好,便笑着道:“来,快吃饭吧!”
“如今天气寒冷,饭菜冷的也快,若再不吃,这早饭就凉了!”
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坐在一起用早饭。
苏辙当真是忙的很。
今日本是他休沐,可他一用完早饭又出门去了。
他是去见王巩了。
王巩受他所托,日日盯着濮安懿王府的动静。
两人依旧约在杏花楼见面。
一向面上带笑的王巩脸上竟有几分严肃之色,一看到苏辙过来,他便吩咐自己的随从与元宝一起在门口守着,叮嘱道:“若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待元宝等人出去后,苏辙这才道:“可是出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王巩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濮安懿王……好像准备反了。”
苏辙:……
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生在乱世,或官家荒淫残暴,濮安懿王拼一拼兴许还有出路,但如今即便刚闹过大旱,却仍是天下太平,官家心系百姓,濮安懿王此举无异于死路一条。
王巩正色道:“想必你与我想的一样,濮安懿王这是以卵击石。”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件小事,我猜他们没打算起兵造反,而是打算在官家身上做文章……”
苏辙与他想的一样,只道:“是,我听皇后娘娘说起过,近来濮安懿王时常进宫陪官家说话,一反常态,态度很是恭谦。”
“濮安懿王与官家当了几十年的兄弟,他比谁都清楚官家心存仁厚,是个重感情的。”
“在今日之前,我与皇后娘娘想的一样,以为濮安懿王想要打感情牌,说服官家立巨鹿郡公为太子,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毕竟官家这一年来身子越来越不好,若真的要挟天子或谋害天子,对濮安懿王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王巩与苏辙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担忧。
若濮安懿王真的暗中加害官家,官家突然暴毙身亡,留下一封立巨鹿郡公为太子的遗诏,谁敢多言?
若真的叫巨鹿郡公继承大统,以濮安懿王那锱铢必较的性子,不知道多少人要倒大霉。
苏辙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他认真道:“今日之事,我们两人都得守口如瓶。”
“这几日我进宫一趟,委婉在官家跟前提一提,先看看官家的反应在做论断。”
王巩连声称好。
以苏辙如今在官家跟前的地位,这件事没有比他出面更合适了。
苏辙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封信给孙神医,信中言辞恳切真诚,请孙神医他老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再来一趟汴京。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濮安懿王在暗中给官家下毒,只怕就难以分辨。
又过了两三日,待苏辙再次休沐时竟主动进宫了一趟。
这几日官家只觉得自己身子好像亏空的愈发厉害,时常咳嗽,所以他就并没有召见苏辙。
不过,当官家听说苏辙前来时,面上却是一喜,道:“哦?他竟然来了?他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拜见朕了!快宣!”
苏辙进来请安后,这才开口道:“……微臣六哥已经回京,如今正在休沐时期,所以闲来无事便时常去街上转悠。”
“您听微臣说的多,想必也知道他是个贪吃的,微臣在汴京几年,竟没他这几日在街上发现的美食多,什么糖炒栗子,山楂霜球……微臣尝过,味道都不错,微臣记得您上次说过您胃口不大好,所以就带了些进宫给您尝尝。”
官家很是高兴:“没想到朕随口一说的话,你竟放在心上。”
内侍试过毒之后就将吃食都摆了上来。
其中还有杏花楼最新推出的一道酱板鸭。
这酱板鸭是风干之后又腌制的,赤酱浓油,色泽鲜亮,光是看好一眼就叫人觉得胃口大开。
官家略尝了几口,连连称赞:“这也是你想出来的方子?”
苏辙点头称是。
官家只道:“可见你除了下棋不在行,却是样样精通的。”
官家吩咐内侍将这只酱板鸭一分为二,给曹皇后也送去些:“皇后想必也是爱吃的……”
他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内侍的通传声,说是濮安懿王来了。
官家一听这话,就道:“请他进来吧。”
濮安懿王一进来,看到苏辙也在微微愣了一愣,却很快无视苏辙,含笑道:“官家,我今日得了一株百年老人参,给您送来了。”
那人参足足有苏辙的大臂粗。
濮安懿王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又有将苏辙比下去之心,将这人参夸的是上天下地绝无仅有似的,最后更是若有若无扫了苏辙一眼,道:“……您身份尊贵,外头那些吃食都是不入流的,您一时图新鲜尝一尝就是了,万万莫要吃多。”
说着,他更是扫了一眼官家身侧站着的内侍,就道:“你们也是的,什么东西都任由着官家吃吗?官家这些日子本就身子不适,若是伤了身子怎么办?”
听到这番指桑骂槐的话,苏辙面上神色不变。
官家一直知道濮安懿王是个性子强势的,如今却道:“这是朕的意思。”
“上次朕吩咐苏大人闲来无事带些宫外新鲜的东西进宫。”
濮安懿王只得应是。
接下来,他更是丝毫不给苏辙开口u说话的机会,时而与官家回忆从前年幼之事,时而与官家说起去岁中秋节的事……惹得苏辙在一旁就像背景板似的。
官家哪里看不出濮安懿王的心思,见他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便打断他的话道:“王兄,你进宫已经有一会了,朕还有话要与苏大人说,你就先下去吧!”
濮安懿王:……
他觉得苏辙这人进宫就没好事。
可官家已下了逐客令,他哪里能赖着不走?若换成从前,他插科打诨也就将这事儿绕了过去,但如今他却没这个胆子。
他也只能下去。
官家看着他愤愤离去的背影,摇摇头道:“都是朕,是朕将他们一个个纵容成了这个样子。”
“朕听说灵寿的夫婿梁从前几日深夜骑马摔断了腿,你可知道这回事?”
苏辙心道这下可好,又不用他绞尽脑汁将话题往濮安懿王身上扯了,只怕官家先前就对濮安懿王很是不满,不是濮安懿王这几日变得乖觉就能打消官家的疑心:“微臣也听说过这件事,说是梁从醉酒骑马,被人骑马撞到了,那人却是连停都没停下,骑着马就走了。”
“梁家因为这件事还闹到了府衙,却不知为何到了最后是不了了之。”
“梁从摔断了双腿,从此之后怕是要与轮椅相伴。”
“据说这事儿一出,灵寿县主就收拾了嫁妆回去了娘家……”
这件事比他描述的还要过分。
梁家当初很是瞧不上灵寿县主,但这事儿一出后,梁家上下对灵寿县主的态度顿时就变了,生怕灵寿县主借机欺辱梁从。
可以灵寿县主这性子,若不趁机落井下石,那还是她吗?
她变着法子羞辱梁从几日后,就将梁从丢给了他那几房小妾,自己收拾东西回去了娘家,更是放出话说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守活寡吧,以后定要寻几个俊朗的少年郎好生伺候我”之类的话。
梁家上下气的不行,他们隐约也能猜到这件事是濮安懿王在背后捣鬼,可无凭无据的,他们哪里敢声张?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官家脸色晦暗不明,道:“朕听说这件事是濮安懿王在背后动手脚?”
苏辙道:“微臣不敢欺瞒官家,微臣也听人这样议论。”
“微臣,微臣……还听说一件事,说濮安懿王有了反心,说是濮安懿王近来频发出入皇宫,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还请官家恕罪!”
官家面上却并无惊愕之色,似早有防备似的。
他淡淡笑了笑:“原来还有许多聪明人与朕想的一样。”
他看了眼苏辙,道:“你知道朕为何喜欢听你说话吗?特别是听你说起你与你六哥之间的事,是既羡慕又怀念。”
“想当年朕与濮安懿王感情也是很好的,哪怕朕继承了大统,想着当初的情分,对他也是多有纵容,没想到却是他胆子却是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更是养虎为患……”
微微叹了口气,他又道:“濮安懿王一向出手大方,特别是对朕身边的人。”
“朕这些日子是看这个也像濮安懿王的人,看那个也像濮安懿王,整日惴惴不安,却更知道,无凭无据的,朕不好冤枉他。”
苏辙任由着官家将自己扶了起来,正色开口:“官家您别怕,微臣已写信请了孙翁翁进宫,他医术极好,也擅长解毒,有他给您诊脉,想必濮安懿王等人不敢造次的。”
“至于濮安懿王若有了反心,那也好解决,每隔半月将宫中守卫调换一番,无章程可言,这下就算濮安懿王想要收买人,也是不知从何处下手。”
“若说濮安懿王起兵造反,微臣觉得他应该是没这个胆子的……”
官家比他想象中更镇定,所以他一五一十将自己所想都道了出来。
官家一一采纳。
等着苏辙离开皇宫时,已是傍晚。
冬日的雪下起来是延绵不绝,一下起来就没有止尽似的,傍晚时候的天本就阴沉沉的,大雪一落,似连周遭的景致都看不清。
苏辙坐在马车内,心知汴京很快回发生大事儿。
谁知他正想着这事儿,马车却发出一声巨响。
驾车的元宝更是叫了起来:“是谁?是谁?”
可却再无回声。
苏辙掀开帘子,就对上了惊慌失措的元宝,元宝手中举着一支箭,低声道:“少爷,不知从哪儿射出一支箭来,会不会有刺客?”
“应该不会。”苏辙摇摇头,神色依旧平静:“自当初王安石王相公在汴京城内遇刺之后,汴京守卫森严了许多,若有人当街行刺,只怕法网难逃。”
“我刚从宫中出来,就遇上了这等事,我猜,应该是有人想要吓唬我,告诉我若是我继续帮助赵允熙等人,定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濮安懿王。
纵然听说苏辙没有生命危险,但元宝却仍是心有余悸:“少爷,那,那该怎么办?我这就去报官……”
“不必了。”苏辙吩咐他继续驾车回家去,笑了笑道:“就算报官,彻查一番顶多就查到个心怀歹意之人的身上,哪里查得出背后之人?”
“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送给我,我若是不利用,岂不是对不起濮安懿王他们?”
回去之后,他就“病”了。
是被吓病的。
他托人告假一番后,则闭门不出,安心在家休养。
顿时,朝中更是流言纷纷,皆猜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竟敢行刺苏辙。
有王巩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件事很快传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巩来探望他,他则与王巩道:“……还望你想想办法,将这件事传到官家耳朵里去。”
王巩笑了笑:“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不过啊,就算我们没有这个打算,皇后娘娘和赵允熙等人也会忙不迭将这事儿告诉官家。”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说,以官家对你的在意程度,官家也会过问这件事的。”
一旁的苏轼惊呆了。
还能这样玩的吗?
等着王巩走后,他捏着苏辙的肩膀,面上满是焦急之色:“八郎,你可不能这样做,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99/132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