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月相伴,好过一个人愈喝愈闷。
可他才翻上屋檐,便被一个雄伟如山的暗影给吓着。
走近一瞧,竟是密卫部最高指挥官顾梓雍。
“顾叔也睡不着?”一屁股坐在男人身旁,严硕问。
几年前,顾梓雍领皇命到马场买马,露了几手,激起他心印的侠骨义气,促使他毅然决然离开家乡,进入密卫部。
几年来,出生人死的任务全是由顾梓雍指挥。两人培养出亦父亦子、亦兄亦弟的关系,私下,他习惯喊他一声顾叔。
“今晚贪杯多饮了,想出来吹吹风、醒醒脑再歇息。”
严硕轻应一声,迳自喝起酒。
“怎么?有事烦心?”他问,一双正气凛然的眼在月色下显得精光湛然。
心思被点破,严硕惊愕地瞥了他一眼。
瞧他一脸震惊错愕,顾梓雍咧嘴笑。“不妨同我说说,说不准我这老头子还可以给你出点主意。”
“顾叔……你会不会太……”
这男人实在可怕,居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与你相处久的人都知晓你的性子,能教你烦到心事都写在脸上,实在罕见。”
他不是能人异士,没办法读心,而是严硕生性开朗豪迈、藏不住心事,所以他才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我在想,我和公主之间是否会有开花结果的可能。”仰头看着天上繁星,他自语似地低喃。渐渐意识到他与赵芙萦之间悬殊的身份,他向来豪放的心思受了影响,益发困扰。
而密卫部部员间的感情如兄弟,容皓风与顾梓雍都像他的兄长,今晚巧遇,他也忍不住说出口。
“呵,你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这些时日由容皓风口中听闻两人的事,他心头浮现隐忧,以为严硕会钝到事情发生了才知道严重。
不料,这心思粗犷的小予终于懂得他的忧心。
“难道想娶公主这么难?”
严硕唉声长叹,对于中原汉人根深柢固的门户之见感到无奈。
他长在塞外草原,体内流窜着草原男人疯狂叛逆的血液,豪迈的性子让他视一切礼教如无物,到中原加入密街部后,即便行为受约束,但性子未曾改变。
今日为了赵芙萦,他心爱的女子,他不得不好好想想,该怎么克服一切,让结果圆满。
“就算密卫部部员官开三品,充其量还是一介武夫,无法靠近公王。更别说你想要的那一个,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
不知是他声音太低沉,抑或是一开口便充满了威严,加强了这番话的冲击,严硕的心狠狠一震。
他从未深思,彼此喜爱的两人在一起有何不妥。
现下,经顾梓雍一提,他似乎不得不正视,他与赵芙萦之间无法缩短的遥远之距。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顾梓雍沉思了片刻,才徐声开口道:“你若真想娶公主不是不可能,只要功迹卓然、有所作为,可搏一丝希望,否则难如登天!”
严硕大叹了口气。“在密卫部要立功迹不难,但要立下‘可娶公主’的天大功绩可遇而不可求,若公主真想嫁我,要等到那一日,不知会不会等到白发苍苍。”
一思及此,他抑不住自嘲笑出声。
人常言“劝合不劝离”,但在彼此身份背景如此悬殊的状况下,这段不被看好的感情,难圆。
“感情若不深,未放上心,趁早割舍或许对彼此都好,这点你可好好想想。”
虽然残忍,但他还是不得不说。
深思了片刻,严硕坚定开口。“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皇帝允了这门亲,就算搏到白发苍苍、眼花手抖,我也拼了!”
“真放上心了?”
麦色俊脸一臊,严硕难得露出腼腆神情。
见他那模样,顾梓雍意味深长地开口。“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全然无希望。”
严硕侧眸看了他一眼。“顾叔的意思是…”
看着他的表情,顾梓雍说起了一段往事。
严硕听着,惊得险些掉下巴。
“你好好想想吧!”不待他消化,顾梓雍拍了拍他的肩,翻身下了屋檐。
严硕怔怔地盯着他渐渐融进夜色的背影,思索他的话,心里终于有了方向。
若赵芙萦愿意嫁他,那他该找一日同她好好聊聊。
第七章
午后,挟着一丝燥意的风吹入,将寝殿外的精致小园里开得灿烂的花香一并送入,撩动殿中的纱帘。
窗扉外,悦耳动听的鸟声,为过分静谧的内寝添了热络。
无心瞧屋外那片盎然美景,赵芙萦嬌嬌懒懒地半卧在锦杨上,提不起劲。
宴会过后翌日她醒来,完全忘了自个儿是什么时候回宫的,却清楚记得,她不开心。
之后严硕似乎同她说了什么,她没印象。
想再见他问个清楚,母妃却不允她单独出宫。
她以为严硕会再找机会潜进宫来找她,所以每夜守在窗边。
等了整整大半个月,她没见到严硕,镇日心思惶惶,最后染了风寒,以致一病不起。
病去如抽丝,妣卧榻十多日,也不见有起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纤柔的身形赢弱得似会随风飘走。
也不知主子是睡着或醒着,冬儿试探地轻唤。“公主,您该起来喝葯了。”
闻声,锦榻上的人儿换个姿势,用行动表明了心中想法。
“公主,您不喝葯,病好不了,您就没法儿四处玩了。”贴身伺候主子多年,冬儿抓准主子爱玩、爱热闹的性子,哄着。
“别理我……病死算了……”赵芙萦一反往常,拉起薄被密密把自己裹住,谁也不搭理。
冬儿瞧这状况,心疼地求着。“公主啊……”
她的话未尽,骤然响起的传报让冬儿急忙跪地请安。“娘娘万福。”
“这丫头又使性子不喝葯吗?”
“公主连午膳也不肯用。”冬儿无奈道。
宸妃叹了口气,让宫女退下才坐在床边,忧心仲仲地喃着。“病了好些日子了,这么下去,身子受得住吗?”
几日前,女儿病得卧榻不起,她一惊,由御医诊脉后才知,是风寒加上心气郁结所致。
染上风寒可以理解,但心气郁结这点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心性活泼开朗的女儿,心气为何郁结?
“芙儿,你到底是怎么了?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是存心想教母妃心疼死吗?”
听着母妃满是忧心的语气,赵芙萦幽怨地想,就算她的身子骨真病得受不住,严硕或许也不会心疼。
说不准,连她病死了也不会翘道。
一思及此,委屈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滚落,染濕了枕巾。
见女儿久久不搭腔,宸妃敛眉沉思许久,才试探问:“不会真是为了严硕吧?”
话一落,将自己裹得密密实实的人儿明显一怔。
察觉女儿微乎其微的反应,宸妃不敢置信地颤声问:“真、真是为了严硕?”
看着母妃激烈的反应,赵芙萦想起司徒兰郁对她说过的话。
她那双清灵的眼眸定定凝着母妃,低哑地吐出:“母妃,我喜欢严硕,他是我倾慕的男子,若要嫁人,女儿也只想嫁他!”
女儿笃定的语气让宸妃大怨。“天啦!这……怎么会……你怎么可以喜欢上这样一个男子!”
“母妃也知道严硕是怎样的男子,女儿为何不能倾心于他?”
“当然不能!”惊觉事态严重,宸妃面罩寒霜地肃声道:“就算严硕品格端正、前途无可限量又如何?你是何等尊贵之躯,岂是一介武夫高攀得上的!”
母妃的反应印证了表姐的话,这一刻她才强烈感觉到,她和严硕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父皇与母妃的心里,严硕不够资格攀折她这朵“嬌花”!
思及此,一股说不出的懊恼倏地冲撞而出。
她不懂,究竟是哪代、哪朝立下这么奇怪的规矩,为何彼此相爱的男女非得遵守所谓“门当户对”的观念?
平民为何不能娶皇家之女?
公主的头街与宫中繁琐的规矩快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就算一介武夫又如何?皇家之女又如何?心给了便是给了,没法再收回来。”
深怕真会被拆散,赵芙萦霎时慌了,急声强调的语气里藏不住“要就是要”的嬌横。
“即便不是皇家贵族,一般百姓求的也是彼此匹配的门当户对。双方家世背景若太悬殊,婚后的争吵不休,断不会有幸福可言!”宸妃耐着性子告诫。
她岂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情,只是一时的[jī]情爱恋只会蒙蔽她的理智,让她把心给错人。
此时的她,仅仅是一个忧心女儿的平凡母亲啊!
闻言,赵芙萦一张了无生气的苍白脸儿褪得死白。
“就算严硕无法与女儿匹配,但女儿也相信严硕会带给女儿幸福,会用性命保护女儿……”她极力想说些什么说服母妃,吐出的话语却全是自己的认定。
她心里明自,跨不过男女婚配的基本条件,就算严硕用性命保护她,也是没用的。
这瞬间,她惶然了,不知如何是好。
见女儿激动的模样,宸妃也乱了心思。
女儿早到了出阁的年龄,因为皇上的宠爱,舍不得她出嫁,所以迟迟未替她指婚。
万万没想到这一耽搁,竟让女儿喜爱上为朝廷卖命的密卫部部员。
女儿爱上严硕,会不会只足被劫的那一夜对他产生的崇慕之情?
倘若真是爱上了,那感情放得有多深?
宸妃在脑中反覆思索揣想,心底却打定主意遏制女儿过分天真的想法。
纵使女儿恨她,也好过女儿因为一时爱恋而葬送一生的幸福。
“这事到此为止,你好好休息。”
“母妃——”
‘她还想说些什么,宸妃却冷声截断她的话。“不要再提这件事,否则若传到你父皇耳里,母妃不敢想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死咬着苍白的唇,赵芙萦不甘心地止住话。
她当然明白,母妃不认为她可以下嫁严硕,父皇更不用说。
若她闹得坚持,或许还会牵连严硕……
思及此点,她闷闷地闭上嘴,躺回杨上,思绪乱成了一团,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一噤声,氛围陡然沉重了起来。
见女儿苦着一张脸,宸妃叮嘱。“你安分些,别又净打偷溜出宫的鬼主意,好好休息。”
撂下话,宸妃便领着宫女离开。
赵芙萦默不作声,心思却纷转不休。
她得见严硕一面!
但若依眼前状况看来,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出宫,若想见严硕,只有靠表姐司徒兰郁帮忙——
*
秘收到赵芙萦交由贴身婢女转交的短笺,司徒兰郁借故进了趟皇宫。
司徒兰郁一入宫,瞧见多日未见的赵芙萦,震愕不已。“芙儿,咱们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病成这模样?”
瞧眼前的人儿,不但病得下巴都尖了,憔悴消瘦的模样与大半个月前出席晚宴的神采,大相迳庭。
她抿唇摇头,虚弱阑口:“我没事。”
司徒兰郁轻蹙起眉,对她的心疼与忧心全写在脸上。“看起来不像没事啊——”
不待她说完,赵芙萦急急打断她的话。“郁表姐,我有事得请你帮忙。”
心一悸,她忐忑问:“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想见严硕一面。”
“严硕出任务去了。”她为难地看着表妹。
闻言,赵芙萦一愕。“出任务?他……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在晚宴后翌日便离开京城,应该是没能来得及告诉你。”
若照司徒兰郁说的推算,严硕离京约莫有半个月左右。
也就是说,她卧榻多久,严硕就离开京城有多久。
赵芙萦浑浑噩噩的脑袋终于想起,他说过任务没个准头,什么时间得走,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而她这笨瓜,居然没想到这一点,反而因为等不到他,傻傻地生他的气,折磨起自己?甚至想让他偷偷潜进宫,与她一起想法子解决他们之间的“大问题”。
瞧她失落无助的模样,司徒兰郁忍不住问:“你找严硕做什么?”
沉默了半晌,她才低声喃道:“郁表姐,你说对了。”
“说对什么?”司徒兰郁一头雾水地问。
“我和严硕根本不可能在一起……”说着,她眼眶发红,一副受尽委屈的神态。
心一凛,司徒兰郁敏锐地问:“你同你母妃说了严硕的事?”
赵芙萦泪眼汪汪地颔首。“但母妃不允,她说……说严硕是一介武夫,配不上我……”
虽是早已预料到,司徒兰郁还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就说这事是大麻烦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问严硕,他、他的意思,偏他在这时候出任务……郁表姐,你帮帮我,等严硕回密卫部,帮我传个口信好吗?”
蓦地,一股怜惜之心油然而生,表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她实在难以狠心拒绝。
“我会帮你转达,不过你得答应我,乖乖把身体养好。”
有了司徒兰郁的承诺,赵芙萦不假思索地点头允诺,眉宇间为严硕染上的惆怅,终于散去了些。
心头郁结之气一散,赵芙萦的病情有了明显进展。
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之时,她仍等不到严硕,终于按捺不住,扮了男装、带着数名护卫,偷偷溜出宫到容府,再请司徒兰郁带她走了趟密卫部。
赵芙萦当然知晓这种轻易外出的行为绝对不被允许,可冬儿为了主子,只有舍命相随。
司徒兰郁一瞧见她居然又偷溜出宫了,头疼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的请求,让总管备马车、加派人手,护送她们至密卫部。
出了宫,逃离繁琐而严格的礼制,赵芙萦烦闷的心情被充满自由的夏风给拂去,显得神采奕奕。
听说密卫部位于京城近郊,地势偏离,远跳可见皇城,外有一大片茂林,一般人从外观无法窥视,入口处设有暗哨,出入皆需密卫部令牌。
除了见严硕的喜悦,赵芙萦对于有机会一睹世人口中神秘的朝廷组织而感到兴奋。
当严硕一见着如玉般的俊秀男子,险些没掉下巴。“你、你怎么又偷溜出宫了?”
瞧瞧她身边只带着几个护卫,他的俊朗笑颜一凛,直接把她拽到武场前的檐廊坐下。
练武场旁有处荷塘,塘边岸柳浓绿,此时开满荷花,微风吹来,淡雅香气十分宜人。
晨时部员会在此练武,这时已过午,偌大的广场瞧来教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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