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芝莹才现身,就让许玉兰勾着手往女眷那边奔去,一群珠翠环绕的女子坐在水榭说笑,一旁还有主家请来的女子弹琴助兴,衣香鬓影,极是热闹。
许玉兰前阵子去了江南姥姥家,待了两个月侍疾,这两天才回来,早就有一肚子话要跟闺密倾吐,因而一坐下,她笑咪咪的缠着吕芝莹说起侍疾老人家的甘苦。
她与吕芝莹同龄,但因个子矮些,老是被误认比吕芝莹小,其实她还大吕芝莹三个月呢,当时是因为哥哥看中对方,她才特意跟对方接近,后来两人意外成了闺中密友。
许玉兰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皙,一袭粉蓝色绣蝴蝶金边裙服,加上个性大剌剌,表情生动,看来特别可爱。
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谈的是最新的八卦,也就是佛州高cháo迭起的斗茶大赛,更有姜岱阳一掷千金为吕芝莹这个妹妹翻转结果的贴心与魄力。
吕芝莹也不知怎么的,听到她们说得热络,话中透露对姜岱阳的倾心爱慕,她竟然有些不开心。
正午时,阳光热烈,许家人早早就选在凉爽的花厅设了席宴,各色佳肴好酒上桌,自是丰盛,众人用完餐就可自由行动。
今日来的都是年纪相仿的男女,很快就聊了起来。
许士贤的好友们都知道他亲事已定,只是还没对外宣布。
先前他们对吕芝莹就算有意,但她是好朋友中意的妻子,哪敢观觎?眼下是没半分顾忌了,一群人都凑向她献起殷勤。
许玉兰有点儿无言,但看着好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动人脸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些公子哥哪能抵挡住这样的丽颜?
不一会儿,前方突然起了一阵騒动,众人齐齐望过去,就见许家老爷与一名年轻俊俏的男子往这里来,两旁的男女来客都涌上前去招呼。
隐隐听到有人惊呼,“是姜爷!”
这几个月来,众人都听闻方家收养的二少爷回穆城,短短三年闯出名堂,如今在外行走,不少人都喊他一声“姜爷”。
少年得志,多少闺秀心仪恨嫁,说他相貌多好,让不少闺中姑娘心儿癢癢,虽然大魏皇朝民风开放,但还是有礼仪规范,她们总不好眼巴巴的跑到他面前看他相貌俊不俊,只能拐个弯往晨光茶行、寻宝坊走几回,偏偏还真没巧遇过。
近日听到他在佛州的霸气表现,挣回晨光茶行该有的荣耀,她们对他更好奇了。
此时,所有的女眷,有容貌帙丽、有温婉大气,眼见最夯的传奇人物现身,她们或羞赧或倾慕的眼神就直往他身上看。
姜岱阳头上一支白玉簪,一袭锦缎长袍衣料极好,长身玉立,一走一动皆是风景,他自然感受到那些打探的好奇目光。
前一世他汲汲营营,只想要爬得越高越好,让那些在心里轻视他的人再也不能瞧不起他,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是有用的,丢弃他的生父是愚蠢的。
然而走在人群中,听到有人嘲弄他被父亲丢下抵债的不堪往事,他再怎么努力压抑也无法将内心的自卑与不堪完全掩饰,只能狼狈离开。
眼下时空重来,他已然蜕变,负手立于人前,眸中是功成名就的肆意飞扬。
这一世,他只为方家,只为那一个曾参与他年少过往的少女努力,他这么努力,只想与她一起生儿育女,慢慢变老,又怎么可以让人从中截胡,他一定要来宣誓主权!
他看向心中唯一的白月光,眸里只有温柔。
“二哥,我听娘亲说,你今日不是另外与人有约?”吕芝莹看到姜岱阳,十分惊讶,而看到那么多姑娘看他的眼光满是崇拜心仪,羞答答的,她又升起奇怪的不悦感,这奇怪的占有慾让她有点忐忑。
姜岱阳太清楚她的一言一行,见她眉宇微挥,就知道有什么困扰了她,他直接对着还手勾着手的许玉兰说:“许姑娘可否先将我妹妹借我?”
许玉兰是个爽利性子,“借!当然借你啦!刚刚我被这些人完全忽略,只想跟莹儿说话,跟我连声招呼也没有,只有姜爷你看到我。”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他们没跟她扯话,还不是因为跟她太熟了。
姜岱阳向众人礼貌一揖,才与同样向众人一福的吕芝莹往另一边走去。
男眷或女眷都看着两人,不得不说,两人走在一起极为相衬,而且说是妹妹,大家都知道两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唉,我说,哥哥还有一些姊妹们,你们都没机会了。”许玉兰突然说。
就算她没说,大家也看出来了,姜岱阳一过来,眼睛只看得到吕芝莹,而吕芝莹也只看得到他。
一种米养百样人,有人羡慕、有人难过,自然也有人心里不舒坦,酸溜溜的开口,“莹姑娘不是方家大少爷的童养媳?这兄弟争一妻——”
“毛姑娘。”许玉兰直接打断她的话,还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莹儿若是方大少的童养媳,那我帮哥哥追她干啥?我时间多?穆城里谁不知道方夫人当她是亲女儿,对外人探问两人亲事总是笑而不语,这什么意思?有脑袋的人都明白,但就是有蠢人……”
“你!”毛姑娘俏脸惨白,气呼呼的走人。
许士贤无言,妹妹直率,口无遮拦,当初将他中意吕芝莹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后来她又跟吕芝莹成闺中密友,也是跌破不少人眼镜。
另一边,众人嘱目的一对走到前方林荫,晓春、晓彤及梁风、梁汉都很自觉的离他们远远的。
一阵暖风拂来,打落不少杏花瓣,吕芝莹伫立其中,明眸善睐,更盛桃杏。
姜岱阳站在她身前、深情明眸一瞬不瞬的凝睇,她像被锁了眼光,被魅惑了心智,也直直回视。
“那些人对你都心怀不轨,你要离他们都远一点。”他说。
她一愣,错愕的正要说话——
“其实我也一样。”
她又是一愣。
他突然牵起她的手,“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被父亲骂到要逃家,被你发现了,你紧紧抓着我的手,睁着一双明眸说,要走一起走,我也要逃家。”
她记得这事,但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着她的柔荑,她记忆又有些模糊。
他低沉的嗓音继续说着,“我便说,你逃什么家,爹娘对你那么好,你又回,他们对二哥也好,吃饱穿暖,那你逃什么家?”
当时她带着婴儿肥的清丽脸上,一双明眸狡黠灵巧,又带了点嬌憨,他顿时接不了话。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你一定也记得几年前,我忿而想离家,舍不下你,求你一起离开。”
吕芝莹自然记得,她拒绝了。
那一晚姜岱阳经历了一世,可他无法告诉她,“之后我想了很多,我太自以为是,凭什么带你走,我又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所以我努力再努力,再一次回到你面前。”他顿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孟浪,但已经放在我心里很久了。”
他认真看着眼前的可人儿。
两人站在树荫下,阳光穿透树叶间隙洒落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映上斑驳的光影。
一道暖风缓缓吹来,姜岱阳方轻声开口,“在我还没让你心动前,不准嫁人。”
吕芝莹再次愣住,这话说得霸道。
他笑了,“我有信心莹儿会心动,只是需要时间让你看到我的好、我的决心。”
姜岱阳不愿逼她正视自己的感情,她灵动慧敏,心思通透,却也因此不敢轻易动心,他知道他需要的是耐性。
他的眸光专注又温柔,吕芝莹从这双深邃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的心也因此起了一阵阵悸动。
“你没说话,我就当你应了。”他轻声呢喃。
她想了想,羞涩点头。
对方家来说,一年里除了年节,中秋前一个月是茶行生意最忙碌的日子,各家送礼,尤其有名望的人家,节礼早早订购,来店的客人更是多了一倍不止,因好茶量不多,又事关面子,回礼马虎不得,一来一往皆是人情,门道也多。
即使离中秋还有一个多月,各大茶行已为备货接单忙得不可开交,晨光茶行因名声亮,来客不止是穆城老百姓,邻近城市也会前来寻茶。
这时候就连八面玲珑的孙嘉欣也恨不得多出个三头六臂,偶而也觉得交那么多朋友就是自虐,人情什么的最讨厌,每天都是忙忙忙。
方辰堂就算提前进货,每年仍缺货,他只得想法子调货,忙得脚不沾地。
偶而姜岱阳也会过来帮忙,但众人皆知,寻宝坊的忙碌程度比茶行有过之而无不及,掌柜手里中秋时要出货的册子早已写得密密麻麻。
这阵子,吕芝莹也忙到眼底有了乌青,一手好看整齐的簪花小楷随着时间流逝,写了一本又一本的出货单,还得招待来客,三餐自然是吃一餐忘一餐,晓春、晓彤心急提醒,但她怎么也劝不听。
这一天,吕芝莹又忙到午后,两个丫鬟想到主子早膳也只吃碗粥,正着急。
庭园外早开的桂花飘香,顺着微风飘送进来,同时还有其他声音——
“二少爷。”
晓春拉长脖子从窗户看出去,就见长廊上,两名奴仆正低头行礼,而俊美的姜岱阳正往这里走来,梁风跟在他身后,手上还提着食盒。
“姑娘,二少爷来了。”她眼睛一亮,轻声提醒。
姜岱阳走进屋里,就见吕芝莹仍专注在手上的活儿。
晓春想再提醒,他示意她先出去,梁风放好食盒,也安静的退出去。
姜岱阳静静看着吕芝莹,阳光穿过窗桥透进来,落在她身上染了圈金光,让她整个人看来如梦似幻,不似真人。
屋里只剩两人,他先将食盒里的菜拿到桌上,再走到她身边,将册子合起来。
吕芝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姜岱阳牵着她的手起身,她在怔忡间已被他带到小桌旁坐下,他亲手从一旁的水盆移过来,让她净手。
“吃完再忙,饿坏了身子便做不了事。”他语气温柔,眼神一如那天,专注又温柔。
只要想到那一天,吕芝莹便脸红心跳,她都忘了那天是怎么离开的,再看着桌上这几样菜,蔬菜新鲜青脆,香菇雞汤带着誘人咸香,牛肉鲜嫩,一道道都还冒着热气。
她忍不住再抬头看他,一向雍容风雅的姜岱阳发丝有些乱,可见脚步是快的,她内心有感动的情愫在隐隐涌动。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温柔催促。
吕芝莹点点头,要他一起用。
因他已用过,便让她吃,自己坐回她刚刚的位置,替她整理中秋订单。待她用完饭,他才离开前往寻宝坊。
第二日,雨下得滂沱,近午膳时分,姜岱阳还是撑着一把油纸伞,带着食盒,进到茶行店铺的后堂。
风狂雨急,他肩上有些濕,但他不在意,气候仍暖和,他要吕芝莹先用膳。
吕芝莹还是让晓彤拿了干毛巾,亲自为他擦拭,才坐下用餐。
“夏家茶山的茶再一段时间就会送一批过来,若是后制的茶没有达到你的标准,我会寻个时间带你过去,毕竞你一手制茶手法炉火纯青,再去指点比较好。”他示意她继续吃,自己接着说,“入秋后,茶树会剪枝,夏老爹跟我提了,再一个月便萌芽,十月时采摘茶菁,接下来一连串日光萎凋、搅拌、堆菁等制茶过程,最快十一月成品,这一批茶就是我们要拿去比赛的茶。”
“时间算来是刚好,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若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也会影响收成跟品质。”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放心,夏老爹他们肯定能种出最上好的冠军茶。”他说。
夏家茶山的阳光、云雾及雨水皆充足,夏家人对茶树又细心照顾,采茶时仔细,再有制茶师傅的功力,他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看他信心满满,心里也底定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姜岱阳有空便过来送餐,帮忙吕芝莹或说一些事、若人在外面,也会差小厮到几家较好的餐馆买来,提醒她用餐。
不过不是他亲自监看,吕芝莹总是要把事情做到告一段落再用餐,这一日亦是。
来送餐的梁风说了,“二少爷交代,莹姑娘若没准时吃饭,小的得被打三十大板。”他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
二哥真成了姦商,竟拿人来逼她乖乖用餐,但她心里觉得甜滋滋的。
吕芝莹在桌边坐下来,举起筷子开始用餐。
晓春、晓彤互看一眼,无声笑了,还是二少爷有办法,不然往年只要碰到这些日子,主子总要消瘦不少。
梁风低着头静静等着吕芝莹用完膳,两个丫鬟收拾好餐盒,递给他。
这下可以交差了,他笑咪咪的拱手,提了餐盒走到门口,突然又急急的转身回来,看着吕芝莹,懊恼的说:“莹姑娘,小的差点忘了,主子这几日要出趟远门,说了七夕前一定会赶回来,说要跟姑娘一起过,让莹姑娘把那天留给他。”
吕芝莹点头,看着他笑眼眯眯的掀了垂帘走了。
晓春歪着头,笑嘻嘻的说:“姑娘,七夕啊,人约黄昏后——”
话还没说完,就被晓彤瞪了一眼又咽了下去。
午后明明开了窗,徐徐吹进来的亦是凉风,但吕芝莹就是觉得热,脸颊发烫,浑身都热。
七夕是谁在过?自然是情人在过,二哥要她把那天的时间留给他。
说来,她未曾真正尝过情爱,如今似是初识情滋味,一想到他就脸红心跳。
“姑娘的脸好红啊。”
晓春低低笑声响起,晓彤低声斥她,“有完没完?”
吕芝莹胸口怦怦狂跳,竟不敢抬头看她们,怕自己脸红得不像样。
每年的七月初七,穆城有个习俗,将红绳系在树上就能求得好姻缘,不管是大家闺秀或丫鬟片子,都会编个红绳找棵树系上去。
吕芝莹年年见春心萌动或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小姐们羞答答的去系,却从不去凑热闹。
后来许玉兰一股脑的帮着许士贤接近她,倒是约过她。今年许士贤有了未婚妻,许玉兰便追着好友要在七夕当晚系红绳,求个好姻缘,再一起逛街灯。
吕芝莹想到姜岱阳,但看好友兴高采烈,便没提,事实上,她也不确定他能否在那一日赶回来。
她希望他能回来,这些日子她格外想他。
时间转眼来到七夕,吕芝莹一样忙碌,心里却惦记着晚上的事。
未到夜暮低垂,晓彤跟晓春就拉着她进屋打扮。
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姜岱阳,吕芝莹就想打扮自己,只是无论她怎么倒饬自己,都觉得不太满意。
倒是许玉兰风风火火的过来后,见她还没打理好,快狠准的为她挑了件轻薄的水蓝色襦裙,梳髻挑了流苏钗,再主动为她上妆,将她妆点得美若天仙。
两个丫鬟都看痴了,眼也不眨的说:“姑娘真好看。”
吕芝莹平时都素着脸,这淡扫娥眉多点嬌美,她看不习惯,“这太过了,还是洗把脸吧。”
许玉兰不答应,直言若再弄,又得更晚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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