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瑜看起来比过去又瘦一些,一样冷冷清清,看到许玉兰也只是轻点下头。
说来,两人都不是很喜欢彼此,一个嫌对方太冷,一个嫌对方太呱噪,但很不幸的,她们都跟吕芝莹是好友,因此偶而还是得凑在一块儿。
因暂时没有病人候诊,叶瑜便带着吕芝莹等人到后堂的偏厅喝茶。
不管是吕芝莹还是许玉兰,都注意到叶瑜要转身走向后堂时,目光飞快的往医馆外看了一眼。
是在盼着谁来?
叶瑜明天就要离开,她早从孙嘉欣口中得知已在为吕芝莹跟姜岱阳挑黄道吉日,而这时间肯定会落在贡茶竞赛后。
孙嘉欣对养女养子选的新茶极有信心,届时她要来个“双喜临门”。
所以叶瑜特别选了一套贺礼,要吕芝莹今日过来。
“这个送你,我不知道你成亲那天我有没有办法赶回来。”叶瑜将一套精致头面送给她。
“谢谢。”吕芝莹开心的收下,她没有特别要求好友一定要赶回来,知道不管对方在哪里,都一定会为她高兴的。
“这是寻宝坊的嘛,我也有一套类似的,就是那个坏人送的。”许玉兰凑前一看,乐了,而后俏皮的看了好友一眼,“叶大夫去买贺礼送给准新娘,掌柜的有没有算便宜一点啊?大夫赚钱难啊。”
“是啊,还是拿去换单件首饰就好。”吕芝莹也觉得太贵重了。
“无妨,我离开的那几个月,师兄看了几个身有顽疾的病人,耗了不少心思,那些人给了好多谢酬,其中几个还是方老爷特别介绍来的,所以师兄也多给了我一些银两,说我在外多带点钱好,但我真花不了多少钱的。”因是面对吕芝莹,不然她不会说这么多的话。
许玉兰呿了一声,正要开口,袖子被吕芝莹拉了拉,她咬咬下唇,翻翻白眼,住嘴了。
此时,伙计进来说外面又来了一位病患,但王启原有病人,叶瑜得去看诊。
叶瑜心知,她明日是不会让吕芝莹来送别,今天是最后可以问方泓逸状况的机会。
这段日子方家人好像说好了,不管是谁都不会跟她提到他,殊不知她远行在外,日日夜夜牵挂的都是他,她这才明白自己对他并非毫无感情,相反的,不知不觉中,她已交出自己的一颗心。
可也不知怎的,回到穆城月余,她唯一不敢踏足的就是方家大院。
而自打中秋过后,一连多日都有一辆马车停在医馆外的街角,无人下车,大约停一炷香时间即离去。
她知道方泓逸就在车内,车夫跟坐在车辕的小厮分明都是轩格院近身侍候他的人,她难以用言语形容她的感动与激动。
他不喜欢接触外人,喜欢近乎与世隔绝的宁静生活,却为了她来到喧嚣的大街,远远的看着她。
反观她多懦弱,没有勇气走到他面前,害怕见了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然而从这月十日开始,马车不再出现了,是他出事了吗?身体又不舒服?抑或是他放下了,不再执着这份感情?
不管是哪一个,她都必须知道,不然此次离开,也不知回来是何年何月。
思绪间,一行人已离开偏厅,叶瑜终于忍不住开口,“莹儿!”
吕芝莹、许玉兰同时停下脚步看向她。
叶瑜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你——你大哥最近好吗?”
“好。”
“不好。”
吕芝莹、许玉兰同时回答,答案却大不同。
吕芝莹忙跟许玉兰使眼色,但许玉兰就是个不受控的,早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冷冰冰的叶瑜说。
不过她还是蹶起红唇,先跟吕芝莹说:“她既然问了方大哥,代表她在乎嘛。”
接着,不顾好友拍抚额头的无奈动作,她劈里啪啦一股脑的说:“千月公子一点都不好,想说你一个女子在外,担心你的安全,找了姜岱阳,请他从他开的镖局里派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你,钱由他支付。”
“他又不愿你在外还得担心医馆能不能继续开业下去,派人去请你师兄到他院子商量,编了一套话,什么身有顽疾的病人康复后给好多谢酬,那是骗你的!其实是方大哥自掏腰包来支撑你那病患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医馆,连你收的那几个穷孩子的支出,也是他出钱支应。这些银两不是他伸手跟方伯父拿的,而是他卖画作所得。”
她指了指吕芝莹,“方大哥从莹儿口中得知,你大约一个月后又要离开,想着你要出远门,回来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应该多带些银两,他也不听劝,一连多日熬夜赶了几幅画,把画交给二少爷,请他卖了好给你当盘缠。二少爷要先借给他,他还拒绝,说你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他要养着你,支持你想做的事,保护你想留住的医馆,呼——”
她说得口沫横飞,吕芝莹真想给她拍拍手,能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串的话也是佩服了。
叶瑜看向吕芝莹,眸中复杂。
吕芝莹身为好友,自然看懂她眼里的不忍与自责,摸摸鼻子,“叶姊姊,这都是大哥自愿的,而且他也要我们知情的人都不可以跟你说。”
叶瑜想到稍早前师兄避开嫂嫂,拿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一叠银票,要她带着出门。
她再想到回来的这个月,以前极不待见她的魏氏居然天天笑脸迎她,不再有一句冷嘲热讽,她觉得奇怪,原来关键在他!
许玉兰喝了口茶,润润喉后又看着她说:“普通人这样熬都受不了,何况方大哥那纸糊的身体,病了还找其他大夫来看,都不敢让你师兄看呢。”
此时,叶瑜看向吕芝莹的眼神出现怨气。
吕芝莹摸摸鼻子,忍不住哀怨的看向觉得自己做了件伟大的事的好友,难怪姜岱阳说只要跟这小鞭炮说了,她一定憋不住话。
她一脸委屈,“叶姊姊,真的都是大哥要求的,我——”
“哎呀,你怎能怪莹儿?要怪就去找方大哥。当然,你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怕他开口求娶,怕他要你留下来。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我早就嫁了!”许玉兰没好气的揷话,脸上都是忿忿不平。
叶瑜沉默了。
第十一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秋风微凉,轩格院的桂花散发着香气。
奴仆一贯的轻手轻脚干活,就怕吵到在屋里休息的主子。
见到吕芝莹带着叶瑜走进院子,众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回神,低头行礼。
虽然早知道院里的气氛一向如此,可见状,叶瑜心里更是不安。
吕芝莹跟叶瑜踏进空气中有着淡淡葯汤味的屋里,路奇见到她们正要喊人,就见两人摇头,要他退下。
花厅中央摆了一座刺绣精美的大屏风,临窗长桌上,狼毫、徽墨、宣纸及端砚整理得极好,右边壁上则挂着她的一幅人像画。
这些年来,方泓逸除了给方家画了一幅全家福外,唯一画过的人只有她,共画了三幅送她,就她所知,之后他就没再画,没想到竟然还留有一幅,画的还是她在凉亭喂鱼儿的画面,画中她的表情意外的柔和。
“是莹儿吗?”
屏风后方传来方泓逸的声音。
“是啊,大哥,不过我带一个人来看你,我先出去,你们好好说。”吕芝莹一说完,调皮的瞅好友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叶瑜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呆在原地。
“谁来了?”方泓逸又问。
叶瑜深吸口气,绕过屏风,就见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
方泓逸半坐卧在床榻上,一袭宽襟白色花纹直袜衬得他格外温雅,脸色略显苍白,乍看到她,俊脸上的惊喜毫无遮掩,但要开口却是一阵咳嗽。
她快步上前为他拍抚后背,让他顺顺气,见桌上仍冒着烟的葯汤,看来路奇是要侍葯,结果被她们挥退了。
她想也没想就端起葯汤,感觉仍有些烫,用汤勺舀起,吹了几口,开始一汤匙一汤匙的喂他喝。
光闻葯味便知他染了风寒,但喂完葯她还是为他把脉。
方泓逸一直都没说话,双眸不曾从她脸上离开,似乎怕她明日离开后,要再见她不知是何时。
“还好,再喝两服葯就好了。”叶瑜松了口气。
“陈大夫也是这么说的。”他微笑答。
突然一阵沉默。
叶瑜看着他,脸上苍白,气色还好,望着自己的眼始终带着淡淡笑意,温柔得若春风。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方泓逸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你放心离开,这些年我的身体调养得宜,大多安好,曾经几回装病,也是想拖住你离开的脚步,挺幼稚的。”他自嘲一笑,后又直勾勾的看着她,“但后来我想通了,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所以我想告诉你,我会好好珍惜自己,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如果哪一天,你觉得累了,我都在这里等你。”
叶瑜眼眶泛红,她一向冷情,但他却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滴的融化她心中最坚硬的部分。
他微微一笑,“别哭,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她眼泪几近溃堤,这样的温柔,她真心抵不住啊。
他这么爱她,宁愿成全她的梦,一人与孤寂长伴也没关系吗?那她的爱不就显得太自私了!
“方泓逸,你这傻瓜,为我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不说,让我这么愧疚,这么难过,你、你——许玉兰说得对,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泪光闪闪的看着他。
方泓逸凝望着她,见她泪眼中闪动的爱意,他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是他看错吗?她是真的回应了他这么多年的感情吗?
叶瑜缓缓平息了情绪,深吸了一气,轻轻开了口,“你娶我,方泓逸,等我替你生个娃儿,我再远行,可好?”
他心中激动,伸手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好,都好,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
菱形大窗外,两颗头偷偷往下移,相视一笑,手牵手悄悄走了。
姜岱阳跟吕芝莹来到园中水榭,一旁的荷花湖在秋日只有几片残叶,但池边几株枫树与水面相辉交映也极美。
两人方才遣退丫鬟小厮去偷听壁脚,顿时有种重回小时候的感觉。
听到两个有情人终于能成眷属,吕芝莹跟姜岱阳都想说一句——好不容易。
只是欣喜之余,吕芝莹又想到许玉兰,浓浓愧疚涌上心坎。
她看着握着她手的姜岱阳,“你实在不应该带着朱公子去医馆,她走时看我的眼神有多哀怨啊。”
他轻笑,“朱哲玄到处在找她,最后还是会找到医馆,我只是让他少走些冤枉路。”
她半开玩笑的瞪他一眼,“最好是,你肯定知道她已经发挥她的作用,可以功成身退,不让她再跟来我们家看戏。”
“知我者,莹儿也。”他伸手点点她的额头,这是承认了。
“姦商,从头到尾都是姦商。”吕芝莹又好气又好笑,她已经可以想到明天许玉兰会跑来找自己问事情发展后续,然后再痛骂朱哲玄一顿。
当初方泓逸要全家人保证不对叶瑜说出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大家虽然配合,但看他打定主意要独身一辈子,怎么舍得?
姜岱阳便说:“为善怎能不为人知?就该挑个人去跟叶瑜说,只要不是方家人就行。”
于是,许玉兰就出现了!
吕芝莹对好友的小小算计,怎么都觉得内疚。
“我们赌上的是叶瑜对大哥的感情,她听了若没感动,就代表对大哥的感情不够深,那么大哥就该放手。”姜岱阳突然坏坏一笑,“就算他不放手,我也会想法办法让大哥死心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吕芝莹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其实姜岱阳说得心虚,将心比心,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庆幸的是叶瑜对大哥有心。
沧水院里,方辰堂跟孙嘉欣看到儿子跟叶瑜双双站在面前,两人还有些置身梦中的感觉,“你——你们要成亲?”
方泓逸微笑点头,“是,叶瑜原本想替我生个孩子再远行,但我拒绝了,家里有我、有孩子,一定会成为她的牵绊,所以我决定成亲后,最多半个月就跟她一起远行,陪着她将叶家医术发扬光大,归期不定。”
这消息实在有点震撼,所以,他是嫁了儿子?方辰堂皱眉。
方泓逸怕父母反对,又说:“叶瑜这个月要离开穆城,因为她答应去江南一家私人医馆坐堂,至少半年,期间也会教导一些学生,我不希望她因婚事失信于人,所以就陪她去。”
“是大少爷坚持,其实我可以写信延后坐堂时间。”叶瑜有些忐忑。
“我陪你去,可以看看江南风光,也算两全其美。”方泓逸很坚持,看到她眼睛澄澈中带着少有的欢喜。
孙嘉欣总算回了神,儿子这是为爱勇敢,她笑得弯起眉眼,对丈夫道:“很好,老爷,那咱们准备办喜事,得先准备合八字——这省了,怎么可能不合!”
姜岱阳莞尔一笑,“没错,要是没有叶大夫那么细心的照顾,哪来健康的大哥?要我说,大哥的命是叶大夫救的,他以身相许,陪她去浪迹天涯是应该的。”
方泓逸脸微红,“你——”
“没错,小子说的正是我要说的话。”孙嘉欣再次点头。
吕芝莹噗哧笑了,叶瑜一向淡然的脸上红了,只有方辰堂的脸还是严肃的。
时间过得很快,天气越发的冷了。
方辰堂、孙嘉欣对能不能成为皇商这事都保持平常心,当同行问起贡茶竞赛时,他们总回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姜岱阳知道吕芝莹的势在必得,也知她心系比赛茶,因此只要得空,他就带她到夏家茶山。
十月的茶山正是采摘茶菁的时候,多名采茶女在茶园里穿梭,按照夏家人的指示,采茶时采一心二叶。
吕芝莹尊重夏家人,并不会干涉接下来一连串制茶的过程,她先前已有稍加指点,夏家的几位制茶师傅很努力,何况有几名老师傅可是制茶制了大半生,那一层层的工序他们闭着眼睛都能做完。
比赛比的是茶的色香味,每一个制程,到最后秤量,缺斤少两,茶叶形态、颜色及干燥程度、分装密封都得严控,这些都占了一些分数。
因而每进入一道工序,两人就会来一趟,一次又一次,想制作出一款甘醇淡雅回甘的好茶,一次次的试泡,一直试到茶汤呈金黄透明又带着浅绿色。
夏家人目露惊喜,吕芝莹、姜岱阳及几位老茶师都是一脸满意,这就是他们要送去比赛的上品茶叶。
众人再集思广益,要为它想个好名字。
忙完时已是晚膳时分,与夏家人用了晚膳,两人回到精致小院,泡了温泉便睡了。
第二日用完早膳,决定好参赛品的名称后,吕芝莹与姜岱阳还得赶到跑马场。
两人跟热情的夏家人道再见,就往下坡的山径走。
因先前下了雨,打落一些枫红、变黄的竹叶,地上总有些泥淳,梁汉、梁风跟晓春、晓彤走在前头,移开一些小树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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