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三个月来她总是哭……
可是,每一次哭,都带着让他极为不喜的屈从和隐忍。
好像是他让她必须得逆来顺受,是他辜负了她,背叛了她,却还要将她强留在身边一样!
但这一次不同。
她就这么静静的,因为难过而无法控制的垮着嘴,任由眼泪在脸上淌,沾了泪的眼珠子澄净如洗,鼻尖红红的。
就好像她小时候把最爱吃的糕点弄碎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
萧峥长睫颤了颤,像是不耐烦的收回手,撇开眼,抿了抿唇才问:“哭什么?朕又没欺负你……”
“你有!”
云挽张口说。
萧峥一怒,正要问哪儿有。
结果便听她呜咽出声……
他咬了咬牙,僵在原地半晌,终究还是将怀里的帕子掏了出来,却又偏偏不肯细心,只胡乱往她脸上抹。
抹了两下她却哭得更凶了。
他脸色一沉,将帕子塞给她:“自己擦!擦完赶紧滚!”
“峥表哥……”
云挽连着帕子一起,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喊出这一句。
萧峥心头空了一拍。
下一瞬,重重将她的手挣脱,本是又要奚落她,却终究没开得了口。
云挽抽噎了几下,才用细细的声音说:“你随身带着的帕子……还是为了我准备的么?”
她小时候就经常哭,受不得一丁点委屈。
萧峥第一次见到她哭的时候,慌得手忙脚乱,最后还是用中衣衣袖给她擦泪,可她的眼泪太多了,皮肤太娇嫩了。
他那时候的衣料粗糙得很,没擦几回就将她的脸刺得生疼。
自那之后……他不知从哪儿弄到了软若无物,又极为吸水的湖绸,自己动手做了好多帕子,身上随时带着两三块……
云挽问完,脑中便响起了萧峥从前哄着她的声音——
“你以后只管哭,峥表哥给你准备了好多帕子!”
……
“挽挽,你试试看这料子软不软?”
……
云挽回过神来,看着比冰刃还要冷硬的萧峥,再看看手心里,被她眼泪打湿了大半的湖绸帕子,忽然心一横,再次扑进萧峥怀里,闭着眼睛说:
“我不管真相是什么!反正,你就是为了我准备的!你明明还想要好好对我,明明还记得我怕痛,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难道真的要等到我被你推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勇气靠近你,你才觉得舒坦?”
“你可舍得将那么多美好的过去都抛下?”
“……峥表哥……别跟我赌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不该什么都不解释就离开你,可我当时真的……真的是怕我说了之后你控制不住脾气,反而叫郑皇后起了疑心……如果我知道最后会将你伤成这样,会让我们变成这样,我一定不会那么做的,我会去找更好的方法,我……”
萧峥堵了她的嘴。
云挽愣了片刻,随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来回应。
她从未这样热烈过,甚至带着一股决然,好似此刻再不紧紧相拥,往后便再没有机会。
这样的感觉盘亘在心头,只叫她恨不得将自己融入萧峥的骨血当中!
只顷刻间,萧峥仅剩的一丝理智便轰然崩塌……
……
“啪!!!”
景俪宫中,李昭仪听得宫女打听回来的消息,反手就砸了个杯子。
“这郭云挽,简直是死不要脸!”
“她脸都伤成那样了还有本事去勾引陛下!”
“她肯定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李昭仪气得发抖。
宫女香兰是陪嫁进宫的,见状连忙帮她顺着气,献计说:
“娘娘切莫伤了身体,那郭云挽早已不是当初的贵女了,陛下为了她背着强抢嫂嫂的恶名,她早就惹得朝中大臣不满,娘娘何不给家里去一封信,说一说入宫后所见的,让大臣们有更多弹劾郭云挽的理由?”
李昭仪的父亲是吏部尚书,掌管着官员的升迁,她父亲稍稍暗示,便能有大把的人顺她的意行事。
按说,她的家世也不低了,怎么也该封个妃才对,可其他人的位份比她更低,她父亲说这恐怕是陛下的制衡之道,多留一些晋升空间给后妃,也是多留一些空间给前朝,她听完之后才勉强满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女将她晾了两个晚上!
“对,在这儿气恨有什么用,既然我拦不住郭云挽,那就叫大臣们去拦,最好是口诛笔伐,将她彻底压死!”
李昭仪想罢,转身就往书房去,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信纸,却始终难解心头之恨!
她将笔一放,“不成,我看陛下对她多半还有些旧情,若光是叫大臣们施压,郭云挽拿捏着这份旧情还是能死而不僵,我得想个法子,让陛下彻底厌弃了她,再不会对她心软!”
……
含元殿内,几度云雨过后,两条人影终于安静下来,交织着躺在龙床上。
云挽依偎在萧峥怀里,明明已经精疲力竭,昏昏欲睡,却就是不肯合眼,等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问:“陛下,睡着了么?”
萧峥没应答。
但云挽还是察觉他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于是她又萧峥怀里缩了缩,用耳朵贴着他胸口,一边仔细听着他的心跳,一边说:“陛下……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么?”
第6章 让她睡在正殿
她问完后便是连呼吸都不敢了,满心的忐忑,却没等到萧峥的回应。
可即便只是这样不承认也不拒绝,都已经足够让云挽开心。
她的眸子一下就亮了,扬起脖子去看萧峥,“峥表哥,你没睡着,你骗不了我!”
萧峥这时候才从鼻息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睁开眼,盯着她,“等你睡醒了再说。”
他眼中似有恼意。
云挽不解:“为什么?”
萧峥迟疑了片刻,终究只是将搂着她的手收回,翻身背对着她。
云挽的心倏地落空。
但转念一想,他又没和之前一样将她推开,或是赶她走……而且还说什么……睡醒再说……
那,是不是代表有可能和好?
这念头一出,云挽不再怕了,她将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靠过去伸手环上他的腰。
“陛下,我今日所言没有半句假话。”
说完这句,她又等了一会儿,察觉萧峥并不抗拒,这才闭上眼,安安心心睡了过去。
她不敢奢求太多,毕竟,是她拒绝了他,背叛了他。
就算事出有因,可这些年来萧峥的的确确是为了她的选择而伤心,她乐意给萧峥接受和考虑的时间。
就像之前,明明很难过,却还是甘愿承受萧峥的怒火。
……
这一夜是云挽入宫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正式在萧峥的寝殿过夜,也是睡得最香甜的一夜。
第二天她准点醒来,便透过明黄的纱幔,望见高安正服侍萧峥穿朝服,两侧是八名婢女,个个捧着托盘,给高安递所需的东西。
待高安将最后一枚香囊挂在萧峥腰间,宫女们便鱼贯退了出去,行动间半点响动也没有,更无人敢往龙床上看一眼。
高安这才轻声问:“陛下,郭姑娘一会儿是去藏书楼……还是回庑房呀?”
萧峥闻言扭头看向云挽。
隔着纱幔,他看不出云挽是否睁眼,但却能从她的呼吸声听出她已经醒来。
于是迟疑了片刻才说:“先让她睡着,朕下朝之前,任何人不得进殿。”
高安听了顿时喜滋滋的应着。
这侍寝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低等嫔妃,或是不得陛下喜欢的,都是送去偏殿,侍候完事便自个儿回住处。
莫说想睡龙床了,就是寝殿正殿都进不得。
若是品阶高一些的,又得陛下看重,便可在龙床上侍寝,但多数也是侍寝结束便由内侍侍候着,乘坐撵舆回去。
若是能在龙床上睡一宿,那简直是天大的恩宠,往往第二日便要被抬位份。
更别说是像郭云挽这样的,陛下起身后还能被允许继续留在殿中休息。
高安听得萧峥这般吩咐,只觉得昨晚上郭云挽干得漂亮!
云挽也深知其中道理,心头更是暖洋洋的,哪儿还有睡意。
只是想起昨日自己的主动,又生了羞怯,不敢这会儿就起身,便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萧峥,小脸一半都埋在被子里。
等萧峥和高安走了,殿内彻底静了下来,她才眉开眼笑,将被子一卷,滚到了萧峥睡的那边。
闻着萧峥残留在枕头被褥里的气息,半晌也不愿动弹。
她的峥表哥……没有变!
她躺着躺着便又眯了一觉,再醒来时,算算时间想着萧峥差不多快下朝了,这才赶紧起身,将自己和床榻都收拾得妥妥帖帖,终于打开了寝殿的门。
在内侍们的注视下,红着脸,埋着头,飞快迈着碎步往庑房跑。
云挽走后,内侍们才端着扫洒用具入内,开始打扫寝殿。
回到庑房,云挽先烧水清洗了一下,给自己上了药,才又洗干净手,取出昨晚萧峥塞在她手里的那方湖绸帕子捧在手里。
仔细看过后,确定这帕子和萧峥从前做给她用的一模一样,她心头的雀跃和暖意更是快要溢出来。
就这么捧着看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些不舍的将帕子入了水,仔细清洗干净,晾晒在她小小庑房的窗前。
她则坐在桌边,用手支棱着下巴,看着在日光下缓缓滴着水的帕子,只觉得那水滴都像是珠玉。
却没过多久,便听外头管事张嬷嬷凶巴巴的喊:“郭云挽,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还不去给陛下洗衣裳!”
云挽一下惊醒,回过神来赶紧理了理衣裳跑出去。
见到叉着腰手拿戒尺的张嬷嬷,还乖乖巧巧屈膝认错,面上半点委屈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现在仍然只是一个粗使宫女,她夜宿萧峥寝殿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出去,原本她身份尴尬就很惹人注意,新嫔妃们入宫后又还没机会侍寝,这消息一出,不满她的人只会更多。
她若是再不小心一些,反而因为萧峥宠幸便摆了谱,只会给她和萧峥惹来麻烦。
却不知,她走后不久,张嬷嬷就悄悄钻进了她的屋子。
昨夜,李昭仪身边的香兰可是给了张嬷嬷不少好处……
萧峥耐着性子与大臣们商议完近几日的大事,便先下令退朝,余下事情等他看过折子之后再议。
从明章殿出来,他便往含元殿去。
但往常他都是直接去御书房批奏折,今日却是先回了寝殿。
他大步进门,瞧见殿内空无一人,脚步便是顿住了。
高安正要说云挽可能回庑房了,便听外头传来一阵骚乱,隐约有人急吼吼的喊:“不好了,庑房走水了!”
听得这话高安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反应,萧峥便跟箭似的,眨眼间就冲了出去!
高安赶紧跟上,一边招呼着禁军和内侍们去救火。
庑房在含元殿西北角最偏僻的地方,即便是萧峥运了内力飞快跑过去,等到的时候火势也已经蔓延开来,云挽的庑房也在火势范围内,甚至还十分严重。
萧峥抬眼望过去,就见里头正往外冒着大火,几名内侍端着水一盆盆往里泼,显然一个个都很焦急。
可他望了一圈,却不见云挽的身影……
“郭云挽呢?!”
他冲过去问正在指挥的张嬷嬷。
张嬷嬷见到他,先是大惊,随后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哭求着说:“陛、陛下饶命,郭姑娘她她……她非要进去……”
张嬷嬷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实在不敢说,只用手指着那庑房。
萧峥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郭云挽在里面?”
张嬷嬷惊慌不已的点头。
萧峥愣了愣,下一瞬,他一把夺过内侍手里的水盆从头往自己身上泼,抬脚就冲进了火海。
“陛下!陛下不可啊!”
高安落后几步带着人来,见到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还不快去救陛下!”
第7章 昨日,到底为何邀宠?
庑房一眼就能望尽,床铺早已被火焰吞噬,昏天暗地的,周围热气腾腾。
萧峥躲开几道火舌,便瞧见云挽趴在窗边晕了过去,她的裙角正被火烧着。
他赶紧上前去踩那火团,一边大喊:“郭云挽!给朕起来!”
可云挽半点反应也没有。
“郭云挽!”
他的心彻底慌了,踩灭了火团便去抱云挽。
忽然裹着火的窗棂往下倒,他赶紧将云挽抱起来要往外走。
却有什么东西从云挽腰间滑落,掉在地上,恰好被他踩到。
……
云挽是在含元殿偏殿醒来的。
她一睁眼,就瞧见不远处,萧峥沉着脸,僵着身子坐在软榻上,正盯着她。
愣了一会儿后,她才想起自己在庑房火海中晕倒了,正要起身跟萧峥打招呼,想问问她是怎么被救出来的,萧峥却先开了口:
“郭云挽,你如实回答朕,昨日,到底为何邀宠?”
他声音里满是凉薄,甚至连之前对上她时总是带着的怒火都没了,只是沉压压的,让人听着就忍不住惊惧,知道他分明在动怒。
云挽心道不妙,连忙起身往他跟前一跪:“陛下,昨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她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难受,应是在火中被熏了太久的缘故。
萧峥听见她这破了的嗓音,心中怒意更甚。
“是么?那你再告诉朕,今日庑房起火后,你为何非要冲进去,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放不下?”
“奴婢……是为了昨夜陛下给奴婢的那方丝帕,今日奴婢将丝帕洗了,晾在庑房窗口,得知起火,奴婢便赶紧去救那帕子,却没想到很快就晕了过去……”
云挽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些,只猜测恐怕她晕倒后发生了什么事,才叫他突然转变了态度,甚至比昨夜之前更加冷傲,所以便想着尽可能将事情说得细一些。
可萧峥却打断她问:“那丝帕呢?”
云挽顿了顿,“奴婢晕倒之前分明拿着那丝帕的……只是如今,恐怕已经被大火吞噬?陛下或许可问问救奴婢出来的人有没有瞧见。”
她也想知道那丝帕现在到底在何处。
因为那是萧峥仍旧在意她的证据……
可她说完,萧峥却是冷笑,“郭云挽,事到如今你还敢戏弄朕?你这张嘴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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